作者:森森的爱
门厅处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适时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一日一吵。
随着脚步声临近,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同德维尔伯爵如出一辙的黑发黑眸,俊美的五官也仿若年轻版的德维尔伯爵,一打眼,就知道这两人有着极其亲厚的血缘关系。
但是再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走进来的年轻人同德维尔伯爵有很大的不同。
他一身气势冷峻沉肃,黑色眼眸深邃淡漠,与温文尔雅的德维尔伯爵相比,这人一看就很不好相处。
更别提他的额头右上方还有一道显眼的疤痕,贯穿额心到右太阳穴,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只要见过这条疤痕之人,都能想象出当初的危险。
奥德里奇·德维尔一身笔挺军装,夜色一般清凉幽深的目光划过客厅内的诸位绅士,之后便一板一眼地行了一个问候礼。
他的举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又感受不到丝毫的热情和友善,当然,也没有敌意和厌恶。
他只是鲜少有明显的感情波动,在战场,他是冷静自持的指挥官,在和平的国度,他亦是不拘言笑的年轻贵族。
在场的年长绅士们都是看着奥德里奇长大的,知道他自小就是这种冷淡性格,所以都习以为常。若是哪一天奥德里奇微笑着走进来,再和他们一一拥抱问候,他们才会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于是,塞西尔男爵首先朝着奥德里奇招手,让他看屋子里的两幅画:
“奥德里奇,你在外面忙碌一天了,大概还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塞西尔男爵的讲述声情并茂,但上校奥德里奇·德维尔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他静静听完整件事情后,抬头望向并排放置的两幅油画。
半晌,年轻的贵族走到裴湘的作品前,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后退了一步,再次凝神细观,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奥德里奇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奥德里奇,你发现了什么?”
奥德里奇没出声,他只是盯着画作的左半部分,认真端详着画面上的光影变化。
——天空、树木、处于上流的湍急溪流、溪畔褐色潮湿的土地、那些飞溅起的水花和太阳下晶莹剔透的水珠……
这时,近处灯台上的烛火忽而摇曳了一下,奥德里奇灵光一闪,他迅速闭上双眼,抬手触摸上面前的作品。
——既然眼睛能够被欺骗,那么……果然!
奥德里奇眉目间划过一丝激赏,作画之人确实把光影的变化运用到了极致,他的手指沿着画面上细微的不平凹凸徘徊查探。
身后传来德维尔伯爵不赞成的声音,他觉得奥德里奇不该这么用手肆意触摸一幅上乘佳作。
奥德里奇没理会喋喋不休的父亲,他闭着眼睛摩挲到了画框边缘处,指尖一挑,而后稍稍一用力,在所有的惊呼中撕下了一份三分之一大小的纸张。
“奥德里奇!你……”
“咦?”
“快看那幅画!”
原来,随着奥德里奇类似摧毁画作的动作,他面前的作品非但没有被毁掉,反而出现了极其惊人的变化。
“上帝啊,我看到了什么?”
西塞尔男爵捅了捅莫里勋爵:“你看到了吗?”
莫里勋爵一边拍开西塞尔男爵的手,一边眼不离画的答道:
“我不瞎,我看到了,虽然奥德里奇从画框边缘撕下来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又让我们发现了一幅新的佳作。哦,这幅画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是《夏日溪畔》了,大概可以命名为山涧瀑布?”
德维尔伯爵大步冲到儿子身边,仗着年纪大身子骨弱把年轻人挤到了一旁,顺手夺过了奥德里奇手中的画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德维尔伯爵把那块撕掉的画纸重新按照原位放在画框上。
“你们看,这张画本来是不平的,但是不平的地方恰好是光影发生变化的地方,这就让我的视觉产生了误解,觉得那里本来就应该是那种感觉。作画的人反过来利用笔触的凹凸不平和色调的渐变,让这些光线的变化显得更加自然,比画在平面画布上还自然,真是杰出的才能!”
这时,另一位痴迷艺术的老绅士忽然嚷嚷道:
“德维尔,你躲开,把那半张纸挪开,我要看后面那幅完整的原画……”
经过这位先生的提醒,德维尔也想起了刚刚那惊鸿一瞥,连忙后退一步,撤下了手中的画纸。
原来,被遮住的三分之一的画面上,创作者用细致精美的笔触画了山石岩壁和其间一泓白练似的小瀑布。
湍急水流倾泻而下,飞珠溅玉,风吹过,如烟如雾,最后汇成清澈的溪水蜿蜒而下,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画面再次合为一体,组成了一幅新的作品。
“妙啊!”西塞尔男爵忍不住赞叹出声。
奥德里奇后退一步,把空间让给一群兴奋的老头子。
他从德维尔伯爵的手中抽出被撕下来的画纸,走到烛台附近再次检查。
果然,在画纸的背面,他读到了一封真正的自荐信。
这封自荐信写得恳切谦逊,坦然真诚,且绝不显得卑微阿谀。
此人先在信里面道了歉,然后一笔带过自己的经济窘境,之后大篇幅地畅谈他的艺术追求和绘画理念,通篇读下来,只觉得这个人有才华、有傲骨,又不会自视甚高。
但凡是热爱艺术之人,读了这封信后,十之八九都会产生与之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
就连奥德里奇一贯冷峻的眉目,都因为这封自荐信里从容风雅的措辞而稍显暖融。
可惜,男人眉宇间的松动很快就消散了,不仅如此,甚至更加严肃。
——读之动容、产生继续交谈的兴趣?果然是个懂得把握人心的精明之人。
——唔,这人耍了这么多花招,最终目的其实还是想要卖画赚钱。
——只为了卖画,这人就使了这么多手段……以后若是认识了,对此人要慎重以待。
与此同时,在伦敦城内的其它两处豪华府邸内,也上演着或者迟些即将上演类似的剧目。
而远在苏塞克斯郡的诺兰庄园里,习惯了早起早睡的裴湘舒服地翻了个身。在梦中,她已经看到了金币和英镑从天空飘落,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膝盖……
第138章
奥德里奇·德维尔走进巡游者俱乐部,和几位比较熟悉的高阶军官点头致意后,就在惯常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手边放了一杯冰酒。
没一会儿,西塞尔男爵的长子莱斯特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在奥德里奇的斜对面坐下,惬意地点燃了一支雪茄。
“嘿,奥德里奇,我听说德维尔伯爵也收到了那个叫做帕丁顿男人的作品?”
奥德里奇淡淡地应了一声,注意到莱斯特·西塞尔的话语中用了“也”这个词,疑惑挑眉:
“莱斯特,恕我孤陋寡闻,这伦敦城里还有其他人家同样收到了真假画作的挑衅?”
“挑衅?奥德里奇,其他人可不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他们认为这是一位艺术天才的精彩冒险故事,值得称赞。”
说到这里,莱斯特·西塞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兴致勃勃的神采来。
“你想想,先是隐藏字迹,而后又能以假乱真地模仿斯泰恩先生的画作。更让人吃惊的是,在临摹作品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另一幅更加出色的作品。每一个环节都是那么有趣,如今,这位帕丁顿先生已经成了伦敦城里被谈论最多的人物啦。凡事听说过这个奇妙故事的人,都想亲眼目睹一番他的神奇本领。”
奥德里奇看着眉飞色舞的友人,知道再不出声打断他的谈兴,话题就会被越扯越远。
“莱斯特,我注意到,你刚刚忽略了我的问题。”
莱斯特一怔,随即恍然一笑:“哈哈,对,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反而说了一些你早就清楚的细节。诶,奥德里奇,我和你说,除了你父亲德维尔伯爵那里,格灵顿议员和米尔斯顿大法官的府上都发生了类似的事。”
“你倒是消息灵通。”
莱斯特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许多人都在谈论呢。刚刚,我从丽莎的住处离开时,她那个蠢蠢的小女仆还小声问我,那个会让字迹消失又定时出现的帕丁顿先生,是不是掌握了邪恶的巫术,或者有个仙女教母?哈哈哈,真是逗笑我了。”
“丽莎?”
“啊,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位女士,”莱斯特露出一个有些温柔的笑容,“很漂亮的金发姑娘,受过不错的淑女教育,只可惜父兄去世得早,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财产。”
奥德里奇了然,这个丽莎应该就是莱斯特的新任女伴了,他对此没有什么多余的看法,也不感兴趣。
低头喝了一口酒,奥德里奇的关注点在另一方面:
“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白天的时间,怎么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即便是稀奇事儿,也该是先在小范围内传播的。”
“你不知道?”
“我从早上开始就在开会,之后还有训练和谈判,一个小时前才结束今日的公务行程。”
换言之,他今天没有闲暇时间听新鲜的八卦。
莱斯特理解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奥德里奇的生活常态。
这位德维尔家的二公子原本是没有爵位继承权的,又性格强硬不喜欢被家族安排人生大事。他年纪轻轻就开始谋求自己的未来出路,日子过得一向律己忙碌,后来还去了战场搏命。
如今他荣耀满身归来,又忽然成了爵位继承人,绝对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了,但他却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意图。
“奥德里奇,事情是这样的。”莱斯特十分乐意同友人分享最新的见闻。
“那位帕丁顿先生一共寄送了三个包裹。伯爵府和格灵顿议员的府上都是收到包裹后才发现这些字迹的,但是米尔斯顿大法官那里出现了一些小意外。负责送包裹的人吃坏了东西,就稍稍耽搁了小半天,谁知道这一耽搁,就让那些字迹提前显露了出来。于是,这运送的一路上,许多人都知道了一件奇事,就是有人宣称米尔斯顿府上的那幅斯泰恩作品可能是赝品。”
听到这里,奥德里奇眸光微动,他已经猜测到了后续的发展:
“米尔斯顿先生是很有名望的私人收藏家,他又一向自豪于自己的眼光独到,没少在报纸杂志上侃侃而谈。如今忽然有人公开说他收藏的一幅画是赝品,还是以那种奇妙张扬的形式,肯定能够引起最广泛的关注。”
莱斯特抽了一口雪茄,放松地靠在软背椅子上,眯着眼睛叹道:
“正是如此,可惜了帕丁顿先生精心计划好的时间,唉,事情差一点就完美了。”
“可惜?”奥德里奇摇了摇头,修长匀称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猜,这个小小的意外反而更符合那位帕丁顿先生的心意。他本来就是为了卖画,为了打响名气,此事一出,他算是彻底出名了。”
莱斯特本来也不是笨人,经过奥德里奇这样一分析,同样抓住了某些关键之处。
他稍稍坐正了身体,语气有些兴奋:
“奥德里奇,我聪明的朋友,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奥德里奇沉默饮酒。
莱斯特被点拨开了思路,快速说道:
“最妙的是,他还没有彻底得罪那三位收藏家,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用了‘可能’、‘似乎’和‘好像’这样的表达方式。最后,他又用了更精湛的画技和陈恳谦逊的信函消弭了之前的小小不愉快。哈哈,说来说去,我倒是想要亲自见见这位聪明有才干的杰出绅士了。”
奥德里奇·德维尔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剑眉,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帕丁顿先生更加警惕。
——此人狡猾!
这时,有人邀请奥德里奇和莱斯特打牌,两人就顺势停止了对帕丁顿先生的讨论,开始参与到其它话题讨论中去了。
不管伦敦这边有什么样的反应,在苏塞克斯郡的诺兰庄园里,裴湘开始着手解决身份问题。
她既然要靠卖画赚钱,又不能暴露玛丽安·达什伍德,当然得伪造一个稳妥点儿的身份。
——最起码,得让买家顺顺利利地把酬劳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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