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林黛玉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就笑道:“瞧琏嫂子面色红润,想来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舒心了。”
王熙凤闻言愈发就笑得开怀了,拉着姐妹二人往院子里去,边说道:“如今府里虽远不及荣府奢华,但在这里我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太太,包括琏二在内所有人都捧着我哄着我,可算是叫我也体会了一番老太太的好日子,能不舒心吗?再是没有比如今更舒心快活的时候了。”
原本离开荣府时她还是很心痛很不舍的,可当真离开荣府后她才发现这日子多舒坦,头上没有婆婆更没有那个老祖宗压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哪一个人敢反驳她,且家中又不缺银子使,想吃什么用什么也没个不如意的时候,比在荣府时也不差什么。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不算大,比荣府更是差得远了,但他们一家三四口带些下人住着还是足够了,外面看起来挺普通的,但进了屋里却发现,屋内摆设无一不精美。
林墨菡大致扫了一眼,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原还担心你们匆忙离府难免准备不周全,如今看来,却是一点儿亏都没吃啊……上回你那般苦口婆心的劝我们,叫我们千万别心软,话里话外就想等着老太太开库房……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鬼灵精。”王熙凤笑骂,屋内只有她们三个和平儿在,她倒也不曾隐瞒,甚至略显出几分得意来,说道:“原先不过是想坑我那好姑妈一把,却谁想后来又刚好碰上那事儿,我这一琢磨,不如就借此生事……我那好姑妈自诩是个精明人,却未想这屎盆子都扣在脑袋上这么些日子了她竟还一无所知,反倒又贴了咱们十万两。”还是王家女呢,蠢死了。
林黛玉听着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仔细一琢磨,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讶异道:“那些东西竟当真是你给调换了?”
王熙凤笑而不语。
却原来自打那次贾元春跟家里要银子,两口子生怕二房将府里都掏空了,到时候大房屁都不剩一个,于是私底下商议了一番就决定偷摸弄些东西出去换银子,否则你当贾琏那会儿哪儿来的银子给尤二姐置办院子?这是发了横财呢。
那钥匙是在周瑞家的手里不假,但那些个婆子,三两黄汤下肚就不知自个儿姓什么了,好对付得很。
“不过我那好姑妈也不冤,否则你们当她屋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哪儿来的?就连周瑞家的也没少贪府里的东西,那天夜里从她家里搜出来一匣子黄金,也不知这些年究竟偷了多少府里的好东西出去,可恨得很!”
林墨菡闻言就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才一匣子黄金而已,跟人家赖嬷嬷比起来可差远了。”
王熙凤立时眼睛就亮了,心里已经在暗暗琢磨起来如何能抄了那老虔婆的家了。
三人说说笑笑亲热得很,只聊着聊着,林黛玉就不禁想起了那三春姐妹,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府里这般光景,姐妹们的未来又会是怎么样呢?”
王熙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迎春倒也罢了,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咱们夫妻俩想想法子直接将她嫁出去也好,只探春和惜春却难了……”
第42章
大户人家的这些姑娘,但凡稍微被重视些的,一般差不多十二三岁就会开始议亲,毕竟寻摸好人家需要时间,还要考虑意外状况,例如八字不合或是出了其他什么岔子导致亲事作废,那少不得又要重新再来……提早个两三年的时间开始准备真不算多早,甚至还有那特别疼女儿的人家会更早就开始准备,恨不得将合适的人家好儿郎都扒拉个遍摸个透彻,只生怕自家姑娘所托非人。
而迎春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大多姑娘都要成亲了的年纪,她却仿佛被遗忘了似的,府里老太太也好亲爹继母也好,竟是无一人提及,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一点王熙凤倒是又是有些猜测,“宫里那位娘娘毕竟已经不鲜嫩了,为着子嗣也好固宠也好,只怕是想要再送个姑娘入宫的。迎春如今年纪刚好,最是水灵灵的时候,且性子又绵软,好掌控,只不过到底是大房的姑娘……而探春虽是二房的,但性子却比迎春厉害许多,小心思也多……两位妹妹各有利弊,老太太和我那姑妈只怕也不曾想好呢,就索性都先留在家中呗。”
“这叫什么事?”林黛玉听罢当即就冷笑起来,“家里的男儿不上进,整日就知道醉生梦死,倒是会逼着姑娘们‘上进’,可真真是笑死个人了!滑天下之大稽!”
林墨菡摇摇头,叹道:“有一个算一个,送进去几个就得搭进去几个,可别再害姑娘们了。”
王熙凤就说道:“迎春是咱们大房的姑娘,大老爷倒是能够做主,只是老太太那里想必不会轻易点头,大老爷又向来孝顺,恐怕不会忤逆老太太,想要将迎春捞出来还得好好想想法子……探春是二房的姑娘,惜春却是东府的姑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咱们做主的了。”
其实就是贾家倒了,那几个无辜的姑娘也并不会被治罪,只是等到那时再想嫁个什么好人家也就难了,至少官家太太是别想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可能越过人家父母去做什么,且惜春如今年纪还小,想安排也安排不了。
林黛玉也明白这个道理,再是如何忧心忡忡也只得按下,岔过去聊起了些愉快的闲话。
三人正捧着茶吃着瓜果聊得火热,却见一婆子进来禀报,“太太,薛家姑娘到了。”
薛宝钗?
王熙凤忙道:“快快请进。”
“不必你请我,我已不请自来了。”
就见薛宝钗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丫头莺儿,还有一个却正是那被呆霸王抢回家的香菱。
薛宝钗看见林家姐妹二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了几分,“许久未曾见着两位姐妹,竟是愈发的叫我都不敢认了,还当是仙子下凡了呢。”
林黛玉柳眉微挑,嘴角含笑,“宝姐姐可是来的路上偷偷吃蜜了?”
王熙凤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说道:“你来了刚好,省得我再下帖子了,待十日后你们可都记得来吃酒。”
“这是何缘故?有什么喜事不成?”
“是她的喜事。”王熙凤指指面色通红的平儿,道:“十日后为她摆个酒,日后就是家里的正经姨娘了。”
林墨菡就奇了,“你竟是想开了?”
“我如今怀了身子,无暇分心管琏二,只好叫平儿费些心思了……”王熙凤看着平儿,心里难掩酸楚,叹道:“再者平儿到底跟了我这么些年,又早已是琏二的人了,给她个正经名分也是应当的。”
给自己的男人纳妾,哪个真能一点不在意呢?心里的酸水压根儿止不住的往外冒,可自己的男人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与其让他去外面找些臭肉丢人现眼,不如叫平儿好好伺候他管着他,况且平儿这几年虽无名却有实,总也不好叫她一直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混着。
平儿的眼眶微微红了,“太太待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日后若我敢背叛太太,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这话作甚?”王熙凤撇过头去,眼睛也有些泛红,“你的人品我自是知晓的。”
“好了好了,快都收收,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薛宝钗转而又叹息,“不过我怕是不能来吃这杯喜酒了。”
王熙凤就问:“这话怎么说的?”
薛宝钗低垂着头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我报了今年的小选,已经选中了,再过不两日就要进宫当差去……此去却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姐妹们相见了……”
众人听闻这话无不面露惊愕,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的选择了。
薛宝钗心气儿高这是姐妹们都知晓的,原先配贾宝玉还尤不满意,偏她的出身注定了青云之志的艰难,进宫倒也不失为一条便捷通道,毕竟她的品貌的确不俗,宫里那么多的贵人,即使进皇上的后宫不容易,但若是运气好叫哪个娘娘看中了赐给阿哥也是极好的。
林墨菡觉得,薛宝钗能被赏给某位阿哥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娘娘们给自己的儿子塞女人,首要考虑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好不好生养,薛宝钗体态略微丰腴,脸若银盘,正是这个时候大家所说的有福气好生养的模样,应是挺招长辈喜欢的。
只希望薛宝钗别被分到永和宫去,否则叫德妃知晓了薛宝钗的身份,十有八九会将人弄进四阿哥后院去膈应她,小姐妹反目成仇,可不是一出大戏。
“你这可真是瞒得紧,先前可是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见。”王熙凤嗔怪。
薛宝钗只但笑不语。
不死死瞒着,叫那位王夫人知晓了保准又要平添曲折。
“今日来原是还有桩事想请凤姐姐帮帮忙。”
“你且说。”
薛宝钗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哥哥年纪也不算小了,还日日这般厮混着,都说成家立业,母亲就想着娶个媳妇回来管管他……那桂花夏家也是鼎鼎有名的皇商,与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故而母亲十分相中……只是这亲事却不单单看家世,我反倒觉得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可惜我即将入宫,母亲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哥哥就更加不提也罢,我只怕他们什么都未弄清就稀里糊涂的办完了婚事,再有个什么不妥也晚了。”
“凤姐姐向来是个聪明人,轻易谁也糊弄不过你去,是以我才舔着脸来求凤姐姐帮忙打听打听那夏家姑娘……”薛宝钗抿着唇,神情满怀忧虑,“我这一进宫也不知前途如何,更不知何时才能与亲人团聚,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中……哥哥是个不着家的浑人,母亲又性子绵软向来没个主意,倘若这娶回家的媳妇性子不好,母亲的日子怕就难了。”
王熙凤向来是个好揽事的人,听罢这话,当即就握着薛宝钗的手说道:“妹妹只管放心,我定将这事儿打听得明明白白的,你母亲也是我的亲姑妈,我还能不多看顾两眼?你只放心去罢。”
林墨菡略显诧异的挑挑眉,如今托了王熙凤去打听那夏家姑娘,这婚事只怕还真悬了,王熙凤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而若是薛蟠不曾娶那河东狮,香菱的命运应也就不会那般惨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薛蟠本人就是个混不吝的,即使没有那河东狮,香菱估计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有薛宝钗看着的时候还能稍好些,等薛宝钗进宫去了,就薛姨妈那溺爱孩子的性子哪里又能管着呆霸王?香菱会如何尚未可知呢,只希望那封氏得了信儿能早些赶来母女相认罢,届时是走还是留,全凭香菱自个儿的意愿了。
也不知是薛家瞒得太好,还是贾家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是直到薛宝钗都入宫去了,王夫人才听说了这事儿,当即就气得砸了一整套的茶具。
“我就知道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不行,不能叫她在宫里呆着,我得将她哥哥的事捅出去!”王夫人又怒又急,毕竟薛宝钗也是她曾相当中意的儿媳妇人选,撇开家世不提,其他方面当真无可挑剔,且她比元春年轻十岁!
玉钏儿忙劝道:“太太三思啊!这事儿一旦捅了出去,遭殃的可绝不止薛家,太太何苦急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那宝姑娘如今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娘娘却已高居妃位,要收拾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太太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想起了上回薛宝钗的威胁,王夫人一时也偃旗息鼓了。
的确,一旦事情捅了出去,当初帮着薛蟠料理事情的王子腾也得跟着吃挂落。
王夫人沉默了,坐在炕上一脸的阴沉。
正在此时,就听外头有奴才大喊:“太太大喜啊!方才宫里传出消息,皇上怜惜娘娘们骨肉分离之苦,不仅允了每月初一十五家人入宫相聚,还说了,家中凡有别院者,允娘娘家来省亲!”
“果真?”王夫人大喜。
与此同时,同样得到消息的老太太也顿时老脸乐开了花儿,一家人很快就聚集到了一起,开始商议建省亲别院一事。
王夫人张口就道:“省亲别院比着皇家别院的规格低一些建……”
“什么玩意儿?”贾赦都乐了,“你可真敢说!银子呢?你掏银子?”
王夫人脸色一僵,“娘娘省亲是阖府的荣耀,咱们一家子亲骨肉,自当齐心协力将这事儿办好……如今娘娘是皇妃,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尊严,倘若咱们家怠慢了,那是损了皇家威仪,到时候岂能有好果子吃?”
贾赦却一脸的无赖相,嗤笑道:“没有好果子吃又如何?总归我儿子孙子都被你们给逼走了,这荣府都成你们二房的了,是好是坏关我屁事?总之今儿我将话撂在这儿,你们想如何建省亲别院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只一点,提前先将家产分了,谁也别想动老子那份儿!”
“老大!”贾母瞪他,“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两个都想翻天了?”
“随您老怎么说罢,总之我就是这么句话,不肯分家产也行,那就别建什么省亲别院,若是你们敢动属于我的一个铜板去建那劳什子的省亲别院,我就去击鼓鸣冤状告她!”贾赦指着王夫人,笑都一脸阴森。
王夫人面色大变。
“贾赦!”贾母怒极,“你当真要如此?大房二房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就是琏儿他们分了出去,那也还是贾家的子孙,娘娘好了他们自然也有大好处,你又何必如此?”
贾赦翻了个白眼儿,“快拉倒罢,娘娘得势了二房不来害我们大房就不错了,还想沾光?做梦还来得快些!老太太您也不必拿萝卜吊在我面前哄我,总之我不想沾什么娘娘的光,你们也休想占我的便宜,我贾赦这辈子就是个混账东西,你们真惹急了我,我能干出什么混账事来自个儿也不知道,望你们三思而后行。”说罢又骂邢夫人,“还坐在这儿等着被人卖了再帮人数钱不成?跟老子回屋去!”
瞪着他的背影,老太太和王夫人都郁结了,她们还真不敢堵,这样一个混不吝的玩意儿,谁知道他会干出点什么荒唐事来?万一真惹急了来个鱼死网破……自打上回那件事之后,这混账如今是愈发没个骨肉亲情了,连老太太也不敢说自己还能拿捏住他。
“罢了,再想想法子,实在不行……”那就先将家产分了罢,只是如此一来,建造省亲别院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想到家中的窘境,一时间连娘娘省亲的喜悦也淡了几分,上哪儿弄这样一大笔银子去呢?
次月初一,王夫人早早的就穿戴整齐乘着马车朝皇宫去了,才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就有那等候已久的轿辇抬着她往景阳宫去了。
王夫人心中得意至极,愈发觉得娘娘果真盛宠。
细算起来,母女二人已有十年不曾相见了,如今再次骨肉团聚,自是执手相看泪眼,很是抱头痛哭了一番。
“虽知晓你封了妃,日子想来不会差,可到底十年未曾见一面,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的,如今亲眼见着了,我才算彻底安心了。”王夫人不停的抹着眼泪,只盯着贾元春瞧,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贾元春闻言愈发感动,哭得不能自已,“女儿不孝,未能在跟前侍奉母亲和祖母……”又问家中父亲祖母宝玉等众人是否安好。
王夫人与她一一道来,只说到大房时,却不免咬牙切齿没了好话,“你是不知道你那大伯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混账,省亲别院他死活不肯建造,扬言谁也不准动属于他的一个铜板……”
贾元春微微蹙眉,道:“还是罢了,不必建什么省亲别院了。”
王夫人一愣,“那怎么能行?没有省亲别院娘娘就不能家去省亲。”
贾元春抿抿唇,她总感觉这事儿不太妙,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阵只得说道:“要建也成,只切不可铺张浪费,不必如何豪华奢侈。”
王夫人的表情显然很不赞同,还要说什么,却被贾元春打断了,“母亲老实与我说说,琏儿他们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怎么就做出那等糊涂事呢?”
“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那件事真不是我干的!”
贾元春愣住了,“当真?”
“你是我亲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真不知道那娃娃是哪儿来的……”
贾元春微微沉了脸,若有所思,“母亲可知琏儿他们如今的状况?”
“好似听说林如海给他谋了个七品小官,真是笑死个人了,好好的荣府不要,跑出去捞了个芝麻小官做,那林如海也真是,堂堂一品大员,给自己的侄儿竟才弄个七品官,也不嫌寒碜!”
王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贾元春整个人却仿佛已经坠入了冰窖,她的猜测仿佛被验证了,贾家……只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贾琏定是早早投奔了林家姑父,侥幸得了林家姑父的指点,只是……明明林家姑父早知大事不妙,却为何不肯提点家中?为什么只独独提点贾琏一个人?还有贾琏,一样的贾家子孙,得了消息却只顾自己逃命,家中其他人竟是都不顾了……
一时间,贾元春的心里止不住生起了怨恨,怨恨林家,怨恨贾琏夫妻。
看着眉飞色舞的母亲,贾元春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目光瞥到自己身旁的嬷嬷时,却瞬间失了言语,只余满嘴苦涩和满心的惶恐不安。
王夫人叭叭了半天,见女儿一直就这么沉默着,不禁也就失了兴致,以为女儿是不乐意听这些闲话,故而话锋一转,就说了些贾宝玉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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