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娘子!
何二郎用小手指勾着新娘子的袖子, 然后气喘吁吁的咳嗽两声,“娘子,大婚之日, 我若扔下你去, 那我何寒松成什么人了?娘子莫忧,今儿我就是一头撞死了, 也断断是不能把你扔下的……”
金大妮回头看了何二郎一眼, 难怪你病娇, 你的心眼未免太多了吧!你这分明就是在撺掇我,还当我听不出来是怎么的?但那话怎么说的,要是没有苦衷,谁愿意整天折腾一幅病娇模样。
你不就是觉得我好糊弄吗?
成!
我今儿叫你糊弄一回!她顿时眼睛一瞪, 却没有甩开勾着她袖子的手指,只对着这人叱骂道:“你是不是傻?是病到脑子了?还是久病在屋里关傻了?你一头撞死了, 那娶我干嘛?到你家守寡的?”“那要不……要不, 你先回娘家去?”
“我跟你堂都拜了, 你叫我回娘家去?我这好好的大姑娘成了弃妇……”
“娘子呀,为夫也是不愿呀!可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吗?碰死了,你是守寡,我若是被带走了,你这是守活寡。你说……你若是为夫, 你当如何?”他说的好不可怜, 不时的还用袖子遮住嘴,侧脸咳嗽一声,大喘两口气, 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随时都能断气似得。
我当如何?
金大妮冷哼一声, “谁今儿要带我相公走,都得先问问我手里这对板斧答不答应?”说着,就看向白发老者,神色冷然。
承恩公当年就是一小地主,就是因为生了个好闺女,才有如今的日子。他是唯唯诺诺,谁都怕得罪的。庙学何等样的地方,哪里容的你这般无礼放肆?
他才要出言呵斥,就听自家孙子已经说新媳妇了,“娘子,这是庙学的先生……”
“庙学?”金大妮满眼不可思议,一改之前的凶悍,突然间哭嚎出声,“天下谁不知道庙学,庙学要跟小女子抢夫婿,小女子能奈何?真能拿斧头砍了人吗?”她突然把板斧往自己脖子上一放,“相公呀,你说的对,活寡死寡的,都是寡妇……我不想做寡妇,我还是先相公一步去吧……”
何二郎:“……”光打雷不见下雨,你倒是哭的真一点呀。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的都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不过这小舅子当真是给力,就听人家马上接住了他姐姐的话:“大姐,可不能如此。你这不是陷庙学于不义吗?今儿不管是你还是姐夫,你俩谁出事了,都是于庙学大不利的事。你想想,这事要传出去……往后这天下女子都得惶惶不可终日,就怕夫婿不知道哪天就被强行带走。等着天下尽是女子的哭嚎之声,那庙学存在还有何益处?”
在座的不由的侧目,这话厉害呀,一下子将庙学逼到了死角。
何二郎偷瞄了四爷一眼,心道一声侥幸,没想到还真叫自己给碰到靠谱的了。他立马接茬,拉新娘子,“娘子―― 娘子――放下斧头,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
金大妮这个气啊,你为啥不说随我去死呢?可见也是个没心肝的人!我这会子到底是为了谁?这边强忍着没发飙,那边白发老者皱眉说话了:“庙学万万不会抢了谁家的夫婿去,可若谁家的夫婿在天选之时弄虚作假,意图躲避天选……”
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金大妮一下子收了脸上的眼泪,随手一转,拿着斧头挽了个利落漂亮的花,然后瞪眼,“您说谁弄虚作假?意图躲避天选?”
“何二郎并非生来带着弱症,他是定期服用了导致人体虚的药物……”
金大妮很意外,她的意外表现在脸上特别明显。然后她看向何二郎,何二郎也是一脸惊讶,继而还涌出一点可以称之为惊喜的东西,竟然还问了一声,“我是中毒,而非体弱?”
金大妮才不管何二郎是不是假装的惊讶呢,反正今儿这装病躲避天选的罪名不能落在何二郎身上。因此,她立马对着承恩公怒目而视,“您听听,庙学的先生都说,我家夫君是中毒 了,是定期有人给他投毒!原来我嫁的不是侯府,而是虎狼窝呀!我相公他到底是挡了谁的路了,碍了谁的眼了,有人要这般要他的命。我相公命大,这没毒死,这人就又想借着庙学的手治我相公的罪!”
承恩侯气的险些一口气给憋回去了,但他偏偏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因为承恩侯世子,后院里确实乱。嫡出的庶出了,乱七八糟的,非要赖说后宅的阴司,你连辩都不能辩的!
这会子外面都不知道围了多少人了,金大妮这话才一落,何家这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就在外面哭开了,“我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大喜的日子,哭了起来。
何家这世子也有意思,连连跟这老者拱手,“家宅不宁,内帷不修,我这就进宫……进宫去请罪。”主动认下了儿子的病是后宅妇人所为,跟其他的不相干。
这老者之前气势汹汹,势必是要带何二郎走的。可如今,何二郎是受害者,他也是真中毒了,不是装病逃避的。何家人没否认家宅不宁这一点,你要是再带人家走,这就不合适了。
这老者轻笑一声,“原来是这般呀,倒是老夫误会了。”
世子连忙道:“不敢!若不是您今儿这一来,只怕这孩子的小命就真折损在后宅里了。您于寒松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这话言重了。不过,长时间服用这药,已经损了根基了。不若随老夫去,修养个三五月半年的,庙学必还你一个健康的儿郎。”
世子就有些沉吟,像是拿不定主意。
金大妮犹豫的也正是这个。若不是带去治罪的,而只是治病去的,这倒也无妨。
谁知道她没言语,那边就觉得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还轻轻的摇了摇,然后就听到身后轻轻的咳嗽声。
什么毛病?她没搭理!有病治病去呗,病怏怏的好看是怎么的?
谁知道这人勾住她的袖子摇的幅度越来越大了,这叫她心里一顿,他还是不愿意去?
她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放人,这里这么些人,都冷眼旁观呢,能信任的也就是自己的弟弟了。她看四爷,四爷轻轻地摇摇头,然后金大妮冲着老者立马就炸了,“什么意思?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他是今儿不治就立马要死还是怎么着?我还是那句话,别管为啥的,谁要想带走他,得先问我答应不答应。”
世子夫人着急呀:“金氏,寒松只是去瞧病的……”
金氏是谁?大妮反应了半天,等身后又传来一声咳嗽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哦!我这就变成金氏了!她也不知道外面那人是谁,于是便呵斥道:“只是去瞧病的?说的倒是轻巧。今儿新婚,没了新郎,我成什么了?满天下找不着第二个我这样的笑话来!想带他走,休想!”
当婆婆的能气死,在外面急的团团转,“金氏,你要讲道理的!寒松身子好了,也是为了你们以后好……”
“他以后好不好的我看不着,反正今儿谁敢从洞房里跟我抢新郎,就别怪我跟人拼命!”说着,就看那老者,“您也别觉得我不讲道理,实在是我不敢将人交你带出去。若不是在座的都是尊贵人,我是万万不会相信您是庙学的先生的。早前,我一直都听说庙学悲悯苍生。苍生有多少,我也数不过来。但我爹我娘打小就教我,遇到没娘的孩子别欺负,遇到没儿的老人得让个道,要是遇上那叫花子了,但凡手里还有半拉子馍馍保证自己饿不死,就给人家分一口……我知道,这都是小善。百姓都说,天庙做的都是大善事,可这做大善,是不是遇到举手之劳的小善就能不做了呢?就拿我相公这病来说,既然老先生能治,那也不过是开一道方子的事,老先生为何不做,偏要带人去呢?若是不将一人之苦看在眼里,又怎么解苍生之苦?既然我相公的苦厄看不在您眼里,我又怎敢将我相公交给你带走?”说着,她将右手的斧头往腰带上一掖,腾出手来,一把抱在何二郎的腰上,然后就这么的把人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走。
何二郎身高挺高的,就是瘦。可再瘦,那也是个成年的大高个男人,就被这么单边一夹给夹走了。
齐战甚至主动给把门帘挑起来,目送这女壮士离开。
外面挤得满满当当的,半拉子京城来道贺的人都瞅着这边了。何家的女眷一看新娘子这一手斧头一手新郎的样子,又是惊吓又是尴尬,这个丢人劲的……恨不能当场眼睛一闭,彻底晕死过去算了。
金泰安和周氏压着金家的人之前不许他们言语,但里面一字一句外面都听得见的。如今见闺女这幅样子出来,脸上虽没有意外之色,但尴尬还是有的!尤其是当爹娘的,恨不能先把脸捂上。
金大妮感觉不到她爹娘的尴尬,还咧嘴一笑,“那我去洞房了!”
这话――有歧义呀!
一直都稳如老狗的何二郎到底是受不住这么多戏谑的目光,然后把袖子往脸上一盖:他觉得,他养三五个月的病是不行,怎么着都得等个三五年的,叫大家把今儿这事给忘了才好!
第159章 客从何来(26)
这婚事给办的, 看热闹的单纯的就是看热闹,可长心眼的却知道,这是有事!
郑王爷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脸上扫过去, 直接起身, “先生怕也忙,这杯喜酒就不喝了。我看呀, 您跟本王去宫里找皇后吃一杯喜酒也是使得的。”
这老者飒然而笑, “求之不得!”说着就看向林嘉锦, “你可要随老夫一起进宫?”
“一介草民,岂敢进宫造次。”林嘉锦拱手,“恭送王爷,恭送先生。”
老者叹了一声, 却没再说话。倒是郑王爷朝四爷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毅国公, “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 你觉得呢?”
毅国公起身行礼, 却没搭一言。
郑王爷哈哈一笑,给了四爷一个你又欠我一个人情的表情来,才抬脚朝外走去。
老者深深的看了四爷一眼,仿佛都路过了,却又停下脚步来, “有一言, 之前被打岔了,险些忘了。”
四爷缓缓点头,“您问便是了。”
“你小小年纪, 还懂些医理?”老者这么问了出来。
郑王爷正要迈出门槛的脚一瞬间就顿住了。
四爷心里皱眉,这人不是想追究自己能看出马中毒的事, 而是在告诉郑王爷,包括在场的每个人,郑王爷出京这种事,他知道!庙学知道!庙学哪怕被禁了十多年,可其势一点也没弱。
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么四爷回头什么其实不重要。但四爷确实有不叫人疑心的理由,“金家出身胥吏……”
只这一句,就胜过无数的解释。胥吏嘛,乱七八糟的什么案子不是这些人经手的。他们自己经历的,听来的都搜集起来,把这些传给后人,哪怕是口口相传呢,关于这些奇怪的东西,他们知道的比一般的郎中知道的要多的多。这就跟仵作一样,医术未必有大夫高明,但论起他们擅长的那块,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老先生一幅恍然的样子,“那倒是难怪。”他脸上露出几分惜才的样子,看向汝南王,“陛下之前说,叫老夫为王爷选几个善刑狱之人,我看不用别处找了,眼前这个就不错。”
四爷眯眼,此人知道自己当时说出的‘六姑娘’‘林家六姑娘’,他这一言,就把自己摁在了吏的位置上,这身份上属不对等。
四爷才要说话,林嘉锦就又把话头给接过去了,“这孩子且得读两年书,他的心思若是在继承家业上,就不会奔着官学来求学了。”
“是!小子不才,在杂学一道儿颇为花费了一些精神……”
林嘉锦就道:“杂学一道儿并不算是荒废,既然喜欢,那就多用些心思。做个富贵闲人,也未尝不好。”说着,就再度对老者拱手,“学生送先生出门。”
老先生深深的看了林嘉锦一眼,面色已然是冷了,一点没掩饰眼里的情绪,甩袖而去。林嘉锦直起身来,袖手而站,脸上不见丝毫惶恐。
县主就站在外面,跟出去的郑亲王和老者碰了个面对面。
郑亲王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来,“你这丫头,得闲了也不去家里转转。王妃总是念叨你!”
“回头就去给王妃请安。”孙氏见了礼,客气了一句,就看向老者,“您老还这般精神矍铄。”
老者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些,“是正阳呀。得空了回去看看。”
孙氏应着,面带微笑的将两人往出送,直到看到王府的马车远去。她站着也没动,这孩子两位皇子也要回宫了。大皇子朝孙氏点点头,“姑姑歇着吧,身子重。”
“不敢!”
二皇子比大皇子年纪小些,这会子也言语茵茵,“姨妈,今年宫宴您进宫吗?母妃想您了。”
“更不敢当!”
谁知道二皇子促狭的就笑,“表妹都能把范学监叫姨妈,我为何不能把您叫姨妈?一样!一样的!”说着,三步一走,两步一蹦的,还跟后面的承恩侯父子挥手,“外祖父和舅舅只管招待客人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庙学难为承恩侯府,其实难为的是正宫,是大皇子。
那谁会难为正宫和大皇子呢?
唯有贵妃和二皇子!杨贵妃当年也是庙学女学生中的佼佼者,与孙氏关系莫逆。
可现在看二皇子这样,叫人会怎么想?要么,是庙学离间天家骨肉,要么就是这个二皇子虽然年纪小,城府却颇深。
孙氏眯了眯眼,没有多留,等林嘉锦出来了,两人就跟主人辞别。今儿发生这样的事了,喜宴散的自然也就早了!
知道背后有事的人,不会笑何二郎那点事。
但大部分是想不到那么多的,因此,随着喜宴的结束,何二郎和金家女的名声也传的到处都是了。
周氏回家就直接躺下了,愁的呀,“咱家还有二妮呢!”
二妮却道:“娘,我觉得屠户家挺好的。”
啊?
二妮抿嘴一笑,“要是姐姐不嫁这侯府,拒了这亲事嫁屠户家,那嫁了也未必能过好。咱家倒了谁都别想过的好。可姐姐要是嫁了侯府,这屠户家的亲事就能做。”她难得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来,“咱们家现在是有高亲的,屠户家只要不傻,就不会不应承。我不及大气厉害,也不及大姐长的耐看,就粗手大脚一丫头……但也不是不挑,屠户家的大儿子我不要,不是嫌他跟我姐提过亲,是自来大儿媳妇难做,我不受那个累去。他们家老五我也看不中,小儿子娇惯,我不想嫁过去伺候祖宗。就老二吧,我记得他小时候在咱们家跟我爹习过两年武……”
周氏都愣住了,怔怔的看向二妮,“这孩子……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
“大姐陪嫁带兵器的时候我就盘算好了。”二妮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一揉一搓的,一双手好似没有地方安放似得,“我们姐俩都商量好的。我大姐带着兵器出嫁,自是怕凶悍的名声耽搁了我的婚事……”
周氏扶额,看一脚踏进屋里,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的金泰安。
金泰安白了周氏一眼,看我干什么?你当年怎么谋划你的婚事的,你忘了!我就知道,你这土匪婆娘教养出来的闺女……没规矩!
可没规矩不等于不靠谱!他进来坐在屋里的椅子上,“这老二这些年一直跑关外,贩卖牛羊马匹的,都是他在跑……”
周氏就嫌弃的呀,“二妮呀,你有几年都没见过这小子的人了吧,如今可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如今那模样……一把大络腮胡子,眼角还那么大一道儿疤,长的五大三粗,跟个黑塔似得……”
“我年初还见过的!”二妮又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我瞧着也不怕人,就他吧。”
看这小闺女就这么出去了,金泰安一乐,“那一家子就老二出息,偏叫我闺女一眼给看中了。”
周氏在边陲长大,如何不知道在塞外跑的人,等闲没本事的人是干不了的。这得啥人都能打交道,一路得冒什么样的风险,不入行的人都不能知道。可在这一行里能干的风生水起的,都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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