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林雨桐只能跟寥氏道:“那这确实是好事!”她的语气诚恳,“可这女卫组军之前,我得先知道谁管事呀?若是能说上话,这自是不在话下。若是说不话,咱到时候再说。如何?”
哪有说不上话的?寥氏觉得这是答应了,放下厚礼这才起身告辞了。
林雨桐把客人都送走回来了,小桃还在厅里站着没动地方。
然后连着两天,林雨桐就觉得处处不顺手了。不光事小桃做事走神了,就是之前老家带来的俩丫头,也有些神思不属了。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若是任命,遇到好主子那就是一辈子的福气。就这么着能过一辈子,然后儿女再给小主子做奴才,一辈人接着一辈人,跟着主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如今,有机会了呀!这个决定不是给自己下的,是给子孙后代下的。闯出去了,子孙后代跟着收益,闯不出去了,那就是一代一代跟自己一样。
林雨桐叹气,这个消息,把人心底的那点不甘不服全都激发出来了。
等朝廷正式下诏的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小桃跪在林雨桐面前,“姑娘……姑娘……我对不起你……姑娘……”
话没说出口,但是她想去。
处理屋里跪着的小桃,还有跪在外面的另外两个丫头和四爷的小厮小刀。
能不叫去吗?不能!这么拦着人家是要遭人记恨的。
可这么去了将来就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林雨桐叹了一声,“起来,叫外面的几个都进来。还有后厨的婆子,不是人家女卫也招她们那样的人吗?都叫来了!不管是谁,想去的我都不拦着。”
小桃抬起头来,“我知道,姑娘肯定伤心了……”
“没有!”林雨桐起身,“快去吧!给你们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小桃狐疑的起身,出去把人叫了进来,一个个的都跪在地上。
四爷被大嬷嬷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样子,他拍了拍小刀,“起来吧!本来就跟兄弟一样的长大……跪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叫你跪过?”
小刀一下子抱住四爷的腿,只管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爷朝桐桐伸手,桐桐开了箱子,取了个包裹出来,“这里面是冬衣和靴子。夏天好讲究,冬天日子不会好受。这个给你御寒,靴子耐穿……你们奶奶给衣服里都缝了暗袋,衣服角都藏了金叶子。我给你做了个吊坠,木头小瓶的,你见过我做。里面放的是药……男人是要上战场的。若是到了要命的时候,那药能救你一命。别告诉别人,自己贴身藏好。若有难处,且记得想法子给家里捎信。”
小刀抱着包裹跪在地上,更是哭的起不了身了。
林雨桐将更大的包括给小桃,“衣服鞋袜里里外外的都有,还有姑娘家用的东西……银钱怎么放的,你们四爷说了,跟小刀的是一样的。你在京城,也不走远。这里就是家!休沐的时候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以后,尽量少提我的名字。这虽然会给你带来便利,但说不准就又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记住了?”
记住了!
对另外两个姑娘,林雨桐没挽留,“你们连同小桃的身契,四爷刚才出去已经去衙门帮你们削了。从今往后,你们便是自由身,可以以良家子的身份去……”
良家子跟奴籍出身的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两位主子从来不怕他们这样的人将来爬到主子头上。
年轻的这四个都走了,住剩下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婆子和后厨的厨娘以及大嬷嬷。
大嬷嬷林雨桐打算送回给孙氏,自己这边都这样了,孙氏那边只怕也堪忧。关键是还有根哥儿要照管,想找那么些可信的人不大容易呢。
正说要带着大嬷嬷去林家呢,结果楚氏气哼哼的过来了,大冷的天呢,进来还用帕子不停的扇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些没良心的!”结果一扭头,见林雨桐亲自端了茶来,她左右看看,“小桃呢?”
林雨桐笑道:“这丫头心也长草了,想去,我就叫去了。”
真放走了!
楚氏都傻了一样,“那……那这咱们以后怎么办呀?”
日子还得过呀。
“那就没丫头伺候了?”楚氏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能晕死过去算了。
“你就是不要人家的身契,给人家百亩良田,可你这田不是功勋田。没有朝廷的保障,那就是夫家也可伸手,娘家也能占的东西。”跟朝廷抢人,抢不过呀!
我的天啊!
楚氏急匆匆的出门,“我得赶紧回去,可别叫那死丫头从屋里把什么给摸去了。”
不是说楚氏小气心狠,实在是这会子在气头上。林雨桐和四爷对这种事接受起来很容易,可叫土著主子们试试,这就是背叛!
尤其是有契书的下人,主子们好些秘密事都交托给他们。现在不得不放这些人走,什么滋味?
就像是隔壁院子,小丫在这样的天气了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王氏还没出来。林雨桐亲自过去了,王氏在屋里哭的不成个样子,“她是我从狼嘴里救下来的,我吃什么,她吃什么。从来不曾苛待!从西北到燕京,我谁都没带,只带着她。我都想好了,开春了就在外城盘个铺子,放了她的身契去做买卖。我出本钱,她拿大头……将来再给她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不必在边关受苦楚……可到头来,她要扔下我……”
林雨桐隔着王氏之前偷偷开的窗户缝隙朝外看,小丫的额头贴在地上,肩膀耸动,也是情难自抑。林雨桐就说,“大嫂,知道你是舍不得她。但她老这么跪着,你不心疼。”
“不心疼!”
“你就是嘴硬。”林雨桐把话往回圆,还偷偷扯了扯王氏的袖子,“你是拿她当妹子,娘家人远,小丫就是你最亲的人。如今这一走,谁知道去了是啥日子……”
王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忙道:“可不是?我叫她跪着试试冰天雪地在外面的滋味。真当是去享福的。给那么大的好处,朝廷图啥的?吃苦受罪带搭上性命……真要是有个万一,我不得疼死呀!”
“可人各有志,万一闯出来了,你跟着也荣耀!”
“我才不要荣耀,就盼着她平平安安的。”王氏说着,就真哭出来了,“我就盼着她平平安安的。”
林雨桐才扬声说小丫,“你这傻丫头,你们奶奶在气头上呢,你还真去跪呀!赶紧进来捂捂,叫后厨送一碗姜汤来去去寒气。”
小丫一进来就扑到王氏跟前,想说啥可嗓子堵得就是说不出口。
林雨桐再没管,第二天一早,王氏亲自把小丫送到朝廷的募兵处,然后回来就跟大病了一场似得。
林雨桐也没闲着,带着大嬷嬷去了林家。果然,家里几乎都停摆了。一个个的都走了,偌大的府邸打扫都成问题。这采买没人去办,厨房乱七八糟不知道该做多少人的饭。
孙氏皱眉,“你且回去吧,别跟着裹乱了。大嬷嬷你留着……”
“还是您留着吧!我那边就两人家常过日子,再添个婆子就得了。”反正人给你送回来了,“或是您先用着,等您这边腾挪开了,再还给我?”
说完就走,留下来真就是添乱。
连孙氏都抓瞎了,可见这燕京城的大户,被这搅和的都乱成什么样儿了。
回去之后,都觉得金家变的空荡荡的。周氏召集一家子来,盘盘家里的人事。
“门房还是老张头带着他家的小孙子住着,外院交给二刀管。”
二刀跟小刀一样,是捡来的孤儿。只是有些残障,腿脚不算多利索,募兵也不要他这样的,就还留下了。
然后老太太院子里剩下两婆子,一个近身伺候的,一个是粗使。周氏那边稍微好点,三个婆子,但两个之前都是管事妈妈。
王氏那边只有之前买来给灶上用的婆子,楚氏那边原本就有个擅长做菜的丫头,没添人,这会子是一个当用的都没有。她出来没带婆子,倒是又几个年岁长点的丫头。得!现在人家奔前程去了。刘氏也一样,丫头走了,只有从娘家带的婆子,这婆子的儿子事刘家的管事,走不了的。
林雨桐这边也还算好,灶上带粗实,还有三个。
浆洗洒扫的粗活肯定有人干,但这好些活儿,这都成了当家主母不得不亲力亲为的。
楚氏就嘀咕,“其实还不如都去女卫呢!”干粗活不受罪呀!一样受罪,为啥不找个更又前途的地方去受罪?!
第195章 客从何来(62)
林雨桐是深切的感觉到了过往的那些年, 到底有多乱了。庙学每隔三十年来一次这样的事情,这都不是烦人,这是在犯罪!
是!进步的意义是有!可乱子更大, 解决的不是根本的问题。
四爷和桐桐从来都小心谨慎, 不敢去触碰最根本的东西,客观的规律, 必须要遵守。
楚氏的牢骚林雨桐假装没听见, 只问几个经历过三十年前那场乱的人, “当时比现在如何?”
金泰安苦笑,然后摇头。
老太太才道:“当年说是胥吏、朝廷的杂役这些将来等同于朝廷的官员品级,无分贵贱。你祖父当年意气风发,将你们父亲和二叔都朝胥吏的路上教。只不过你父亲生来带着几分仗义, 做胥吏反而不如你二叔油滑……结果,乱糟糟了两年, 还不是桥归桥路归路了。”她就安抚道, “好好儿的, 这事长不了。等着吧,我就不信女卫什么人都要。富贵人家不会送闺女去,宁肯在家里养着也舍不得。稍微有些家底的,只要不是有什么难处的人家,也不会舍得送去。至于送去的, 必是有所求的。”
楚氏惴惴不安, 这话是在说楚家。
但老太太说的是实话,“比上次的乱子还早的三十年,乱子起的时候还没我呢。但我家大堂姐就是因为那个受了难了。说是要办女学, 女娃娃各个跟男娃娃一样……是!叫上学了。上学不光不花银钱,每月多多少少还能拿回去一些。可最后呢, 办了没几年偃旗息鼓了。也不知道在学堂里学的是什么,后来嫁了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我这大堂姐便不忍了,要和离。那时候已有一女,她却回家口口声声的不愿意叫什么羁绊……我还不会学那个话,就是说这个男女既然一样,我为何要受夫家的气。愣是给和离了!和离不能算错,但世道的是不容她的世道,最后折腾的出了家,没两年病死了。她那闺女在后妈手里没少受磋磨,嫁人之后没两年,也走了绝路了。”
周氏看老太太,“就因为这个事,您的婚嫁也受了影响?”
老太太尴尬了一瞬,还是点点头,“这不是只能嫁给胥吏了吗?当年我们家的姑娘没人敢娶!”
所以,她其实也是受害者之一,只不过是间接的受害者。
老太太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告诉你:“这事长久不了。瞧着吧,要不了多久,就会多很多自卖自身的人。”说着,她便黯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原本也没错。这些人凭着脑子一热去了,可一旦人家没要,他们是连个退路都没有的人。这些年他们学什么了?除了学着伺候人,其实什么也没学着。一旦无路可走,只会比之前更卑微。不用别人踩,他们就能自己把自己作践到泥里。但咱们家出去的这些兴许不至于。尤其是几个小子,都是跟着习武的。吃喝上没马虎,身子比别人壮实,又会些拳脚功夫……可没选上的未必是祸,选上的未必就是福。”
是!没选上的再是如何,性命无忧且还全须全尾的,这就比真去了战场搏命的人好了许多。
老太太的话跟定海神针一样,一说完,几个妯娌都不说话了。
周氏这才道:“所以,将就将就过了年,咱们外甥打灯笼――照旧。”
说的是提气的很,但一回去,一说过年,立马头疼。这正是用人的时候呢,完了要啥没啥,支使不开。
如今这情况,谁能闲着?
家里的婆子倒是不推脱,因为林雨桐给增加了三倍的工钱不说,干的好月底在三倍的基础上再翻倍。有钱能使鬼推磨呀!这不,一个婆子挑水烧热水,灶上坐着水,火添上不是非得有人看着才行的。一个婆子清扫院子,回头又收拾屋子,擦擦洗洗的一点也没停。厨房灶娘子一个人也忙的过来这几口人的饭菜。等管长辈吃饭的时候,林雨桐过去搭把手,这就更从容了。
四爷和林雨桐两人呢,四爷得出去采买了。就是过普通日子的架势,吃了早饭,桐桐给列了要采买的单子,然后四爷出门。林雨桐要是不想叫婆子在屋里进进出出的,那这屋里的炭盆,一点零碎的像是沏茶之类的活,就得自己上手干。尤其是收拾床铺之类的,但这也不费事。一天到晚要是啥事都不干,那也无聊不是。
外面这世道,林雨桐在家里还体会不那么足,四爷这个出门的,一到街上,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茶楼酒楼没那么些闲人了,反倒是干货铺子,有几位跟自己这穿着差不多了,到了这样的铺子却像是看西洋景,瞧啥都稀罕。掌柜的这边没小二哥了,应该是自家的铺子,掌柜的带着两儿子,连婆娘都坐在柜台后面,开始扒拉算盘珠子了。
四爷要了几样干海鲜,猛然发现,帮着拿货的也没有。以前要是这种的,完全可以叫店小二去送上门的,现在别想了,掌柜的不停的致歉:“客官您多担待,实在是没法子,人手不够。您受累!您受累!”
这个四爷还不至于受累,但想多买点什么,也没法拿呀!
更犯愁的是,四爷不知道哪里有卖菜的。
之前一直是酒楼给送的,可酒楼估计如今也不成了,别说替家里采买了,它自身运转都成问题。回去又找干货店的老板娘打听,这妇人红着脸,“我们家……就是走街串巷的菜贩子卖什么,我们买什么。冬里,本来也没啥菜。”她帮着给指了指,“往东走,那儿有个酱菜铺子,店铺不大,却也是老手艺了。您去看看去!”说着,又往西指了指,“要么,您去那边看看去,往常这个点,街口有个挑着担子卖豆腐的,应该还没走。再往前走个几十步,有卖肉的,铺子大,啥肉都有,您去问问去?”
得!那就走吧。
四爷是想买豆腐来着,可如今这豆腐拿什么给你盛?买豆腐的都端着碗呢,人家给你直接放碗里。四爷这么去,能把豆腐搁在你手心里不?
四爷问人家,“能给送不?我们要的多。”
多是多少呀?
四爷寻思着,四家分,多要点,不行做豆腐乳豆腐干了,“给送一百斤。”
不少了吧?
人家卖豆腐的不干,现在这一百斤算啥大买卖,之前要五百斤的都得排队。人家可说了,只要到他们家那条巷子,那边人稠,五百斤豆腐都不够分的。
把四爷给怼的,“那我要一千斤……”你做的出来吗?你要能做出来,我就买。回头我给老丈人家送礼都改送豆腐了。
人家卖豆腐的满脸戒备,这是想当二道贩子还是怎么着?要卖高价我自己涨价,轮的到你?于是回了四爷两个字――不卖!
回来他是一行说一行笑,把林雨桐也逗的够呛。故意唬着脸训他:“你说你现在能干啥?二斤豆腐你都买不回来。”
便是再难过的日子,四爷都能排队买到肘子呢,还就是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乱,整个的秩序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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