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路上林大牛没再问,倒是江映民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里的事,“文心解放前就大学毕业了,后来跟你爸一样,留大学教书了。你那个妹夫原先是报社的,这不是文人的毛病,爱胡说八道,后来就下放到印刷厂去了。文荟学的那些个弹琴唱歌的,到了后来也是要坏事,好在早年找对象,找了个上过战场的,倒是庇护了她。她跟着随军呢,不在省城,日子倒是能过。文茂大学毕业没几年,整个气氛就不好了。他当时学的是俄文,他自己又精通德文、法文、英文,他老丈人在市里还有点小权利,把他塞到电缆厂的资料室里混日子呢。”
都活着!以夏家和江家当年的情况,后辈能活成这样就不错了。
林大牛啥话也没说,直到被带到一片棚户区。
是!这里是棚户区。都是临时搭建的屋子,低矮,四处漏风。周围的厂子多,不是每个工人都能分到房的,于是这空地上,自然的就行程了这么一片棚户区。
大过年的,这里热闹的很。巷子里到处跑的是孩子,家家户户紧挨着,过去几个生人就都追着看。
走了好长一段,有人认得江映民了,“老哥,又去看老夏?”
江映民含混的应了一声,又问候对方:“过年好啊!”
“好好好!都好!”
果然,在巷子的尽头停下脚步。往前路不通了,是被积雪覆盖的杂草。还有堆积起来的灰烬和煤渣。最边上,用木板和砖瓦混合的棚着一个大约两米的高的房子,房子上很多地方都盖着塑料布,向来是漏风呢,用塑料布遮挡呢。上面的积雪是清理过的,这屋顶挨不住大雪,林大牛都不敢想,他那样的父亲,那样的母亲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大雪的夜里不敢睡,得不时的出来看看,防着大雪把这容身之处给压塌了。
低矮的房子留着大约一米五六的高的门,打个子进出得弯着腰。门帘是麻布包盖的,能挡住风的吧?
朝前走两步,里面隐隐的有咳嗽声传来。大牛不用江映民管,他自己过去,掀开门帘,推开薄薄的木门。
地面光线黯淡,但却一席能看清规整的干净整齐。一边是个床,床上半靠着人。盖着几床被子,上面戴着的棉帽子遮住了眼睛,下面的被子盖住了嘴,只露着鼻子在外面呼吸。床边放着一个火盆,火倒是旺着呢,可这地方不隔寒,有点温度都散了。
这边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一半是书。桌边此时弯腰站着个男人,瘦高的身形,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拿着药包,桌子上的杯子还冒着热气,他正给床上的人取药呢。林大牛背关进来,他眯眼看,问了一句:“……找谁?”
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这一句‘找谁’,叫林大牛的眼泪滂沱而下,他哽咽压抑的不敢哭出声来,特别艰涩的叫了一声:“爸。”
拿着药包的手瞬间送了,那药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你叫我什么?”
“爸!”林大牛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老者,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到当年儒雅的影子。
“文龙!”老者擦了擦眼镜,又戴上,然后凑近些,捧着林大牛的脸仔细端详,最后抬手摁着林大牛的头,“叫我看看,看看你的头。”
林大牛低下头,“左边的疤痕,是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在船上磕破的。右边的疤痕,大些,是追我妈摔到铁轨上,磕的。”
老者一把拉住林大牛,拉到床前,“映雪――映雪……”
床上的人早已经哭湿了脸颊,却始终没胆子睁开眼,就怕是梦一场。直到林大牛把手伸过去,攥住被窝里伸出来的手,她才睁开眼,头动了动,把眼睛彻底的露出来。
然后她看清了,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谁。
她哭了,没出声。好半晌,声音才细细碎碎的,“小点声,别说话,叫人听见了……连累你!”
林雨桐站在外面没进去,低声跟四爷商量,“这环境……不能常住。”
四爷左右看看,“把身上带的钱和粮票,留够能回家的,剩下的都给我。”
林雨桐掏出来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塞给四爷。
“你呆着,我去电线厂看看。”
嗯!要是不能把人带走,想法子给换个环境也行。江映民也没进去,就在外面站着。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短时间内,是绝对说不完的。林雨桐给外面点了一堆火,找了个木桩子叫江映民坐了。
江映民坐下搓手,就看林雨桐。就见这姑娘的包里像是个百宝箱似得,这会子又掏出一摞子饼子,然后用筷子插起来了,放在火上烤着。烤了一会子,外皮都脆了,递过来了一块,“您吃。”
白面的,口感不错。
就见这丫头起身,轻手轻脚的进去,又轻手轻脚的出来的。然后坐在边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很怡然的样子。
他忍不住又看她,“丫头?”
嗯?
林雨桐目带询问,“要热水吗?”她打算起身去里面看看,或是跟别人家借点也行。
江映民摆手,“跟我说说,你爸这些年过的到底怎么样。”
这叫人怎么说?
林雨桐的语言也不复杂,并没有比林大牛自己说的更详细多少,“虽然没记忆,但是他很聪明。哪怕耳朵之前听不见,可过的比大部分人都强些。现在……比较清闲,拿着工资,干着相对清闲的工作。我在隔壁的派出所工作,我爱人在家对面的试验站……家里不缺吃……我一直在家住,陪我爸。住的也算是宽敞舒服,挨着厂矿的小镇子,要说起生活自在舒服,如今来说,比城里拿着工资的人要舒服一些。”
农村羡慕城里,不过是羡慕吃商品粮。可吃着商品粮拿着工资,在农村还有个院子,是比城里人要舒服很多。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说的时间不长,得有一个多小时,四爷跟个披着大衣,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就走了过来。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四爷说话的声音,“肯定是肺痨,这样的病是有一定的传染性的。回头,我们可以把诊断证明补上……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回来补办手续。”
对方皱眉,“小金啊,这事手续得齐全。”
“肯定的。”四爷特别笃定,“我的工作单位您知道,刚才您也跟我们公社通电话了,您还怕我跑了?再说了,我能跑哪去?真要是肺痨这病因传出去了,周围这一片的工友都要求改善住房条件,这也是给厂里出难题了。”
对方到这边,皱眉朝江映民和林雨桐看了一眼,然后撩开门帘朝里面扫了一下,就又缩回来了,说着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叠子纸,写了一串东西,撕下来递给四爷,“这是同意离厂就医的证明材料,不能在厂里参加劳动,但是思想汇报的材料还是要写。”
“放心,以后定期给您送来。”四爷将东西接过来,递给桐桐,然后重重的跟对方握手。江映民看的分明,这小伙子一定是吧啥要紧的东西贿赂给对方了。
这人笑眯眯的转身走了,林雨桐这才拿了证明材料进去找林大牛,“爸,叫我爷我奶收拾东西,咱走吧。”
林大牛接了材料看了一眼,就看闺女,“你拿啥东西换来的?”
能是啥?你给我陪嫁的黑煤精呗!
可在里面的桐桐却不知道,外面的江映民轻轻的将棉衣的衣角撕开,抽出几片金叶子一把塞到四爷的手里,“拿好,别叫人看见!”
第259章 百味人生(28)
四爷没推脱。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 被人盯的很紧。有金子都兑换不出去的那种。跟他们有关系的人家,不是断了来往,就是没那么可信。若不是自己和桐桐不怕牵连, 花了代价也要带人回去, 江映民也不敢拿出这个东西。要是有人把他卖了,那一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四爷顺势就收了, 这东西换成日用品给他们送回来, 比他们抱着金银受艰难强些。
他啥也没说, 顺势就装身上了,“几乎天天都有拉煤车往省城跑,回头我找个可靠的地方,来往捎带比较方便。这次东西就都不带了, 家里都有。书这些东西,回头我再来拿。今儿先把人带走, 夜长梦多。”
城里的气氛不如乡下, 这要是被激进分子盯上, 想走也走不了了。
四爷又邀请他,“您要是能走开,也去家里住。家里地方宽敞,也不缺一碗饭吃。”
江映民摆手,“我有护身符, 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我住在那里挺好的, 不用你们惦记。”
说着,就往里面去。
林雨桐左右看看,只把一个相册给装兜里了, “要是没要紧的,这就走吧。”
江映民正好进来, “赶紧走,回头我挨个告诉几个孩子,再叫文茂过来,把东西先放我那边。再慢慢的给你们捎带回去。带着东西怕走不了了,这里人杂。”
林大牛没给父母说话的机会,不由分说的背了母亲,“妈,咱回家。”
夏九墨才要拦,林雨桐反手把人搀扶了,“爷爷,走吧。路上见了人,就说去舅爷那边吃顿团圆饭。”
夏九墨拍了拍突然冒出来的大孙女的手,跟着就往出走。边上住着的邻居探出头看,狐疑的打量,“老夏,这是去哪?”
“老家来的亲戚,上我大舅哥那边吃顿饭。门户你帮我看着,门上没挂锁。”
这人就笑,“没事,只管去,帮着看着呢。”
等再来搬东西的时候就说是突然犯病了,送医院了,那剩下的事也就没人关心了。
江映雪趴在儿子脊背上,“文龙,放妈下来,妈自己能走。”
“没事,您不重。”瘦的真剩一把骨头了,六七十斤重的样子,还不如一个大孩子重。
没人跟林大牛抢着背,能把母亲背在身上,还能跟母亲距离这么近,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有记忆的时候,他也想过,他到底是谁,家里还有什么人。若是父母还活着,哪怕是遭人白眼的活着,可也知道,这世上是有人会毫不保留的疼自己,永远不嫌弃自己的。
如今,父母就在身边。他背着母亲,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得确保父亲和女儿都在。
辗转去火车站,得等公交。好容易到了车站,哪怕车站里没几个人,但他也紧张的看着,恨不能所有的人都不离开他的视线。四爷去买个票,因着带着两人,那个证明手续有些麻烦,所以耽搁的时间久了一点,他就着急,不住的往四爷离开的方向瞧。怕丢了,又不敢放闺女去找。好容易等到人回来了,他坐在那里才放松了一些。
林雨桐想去厕所,问祖母,“您要去厕所吗?我跟您一道儿。”
江映雪摇头,“你想去?叫你爷爷在外面等你。”
没事,我走不丢。
可显然,都吓怕了。还是四爷把东西放下,亲自陪桐桐去了。两人交替着上了厕所,就没敢耽搁,结果过来的时候林大牛还是站着的,一个劲的盯着这边看。
一路谁也没说话,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一出车站,就看见一脸驴车等在外面。
四爷这才道:“之前用电线厂的电话给公社打了电话,我又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是小吴接了。我叫小吴找大姐夫和二哥,叫他们接了驴车过来接人。”
走近一看,那两人不正是大槐和金元才。
这会子大槐先迎上来,要去接大牛背上的人,“叔,我来。”
没事,我来。
大牛把人放车上,车上有被褥,金元才赶紧给盖上。这会子又起了风了,眼看就是一场雪。林雨桐把夏九墨扶上车叫坐了,两老人挨着,相互还能取些暖。
大槐小心的从挂在车辕的木箱子里取出一个暖水瓶,木箱子跟热水壶差不多大,竖着挂着,只要不掉,暖水瓶就摔不了。他问桐桐,“带碗了吗?”
还真带了。
取出一个碗来,大槐从里面倒出的是热腾腾的小米粥,“这个热乎,换着都吃点。你大姐叫给带上的,怕是路上啃干粮吃的不舒坦。”
哎呦!这可真是及时雨。
有驴车,这一路就块多了。找了背风的地方都填了点肚子,就赶紧赶路。快到家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可村子就在不远处,这里已经不能算是村,一般的镇子也没这边繁华。远远看去,那么一大片。大冷天的都在烧炕,烟囱上的烟飘荡着,林大牛浑身都舒坦了,跟爹妈指了指,“看,那就是家。”
两老人恍惚一直没回过神来,儿子说什么都应着。也不管去的是什么地方,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这么跟着来了。
很快的,就停在了家门口。此时,雪纷纷扬扬,大片的飘落。人还没从车上下来,家里就涌出来好几个人来,不知道怎么称呼,可都热情的将他们往里面迎。
林爱俭在里面喊:“四丫,叫二哥和姐夫在家吃饭,饭都做好了。”
嗳!
林元才也没客气,“我把驴车给锁子叔送去,马上就来。”
林爱勤跟林雨桐低声道:“热水烧好了,西边门房也拾掇出来了,炕和火坑都点起来了,暖和着呢。”
林雨桐就道,“把我爸的东西搬到西屋,东屋腾出来。”
长辈得住东边。
这么一说,林爱勤就有点反应过来了,“是叔的……”
对!
林爱勤马上就去,“我去收拾,你赶紧拾掇衣服,洗了澡换身衣服。”
这边暖和,是可以洗澡的。现在好些人都给家里改成这样的模式,特别暖和,冬天在家里洗澡也不怕着凉。
夏九墨跟林大牛的身形相似,比林大牛瘦一些。但衣服能穿。林大牛现在不缺衣服,九成新的衣服有两身,先给老爷子穿。老太太消瘦,但身形不矮,林雨桐的衣裳她也能穿,至少过度一下是可以的。再说了,现在没有亮色的衣服,款式就那么些,不挑拣就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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