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荷梨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这日一大早, 李守中收拾妥当,换了见客的衣裳,便携了一册珍珑棋谱, 去了顾府。
大管家顾忠早已得了主子的吩咐在仪门相候,见了李守中忙行了一礼,恭敬道:“老爷已久候多时了, 请大人随小的来。”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方虽只是顾府的管事, 李守中也不敢怠慢,道了声劳烦, 方随顾忠到了书房。
说是书房, 实际上是一处小院,小小巧巧, 约有十来间房屋, 前厅后舍俱全,正房三间, 匾额上题曰“一梦斋”。
李守中心下猜测此名多半来自黄粱一梦终成空之典故, 只是好好的书房为何偏要取个这般不吉利的名字?
正思量间, 便见一容貌清癯的文士迎了出来,口中笑道:“义臣兄, 自当日一别,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义臣正是李守中的表字。
李守中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记挂, 下官一切安好。”
顾岩虽未曾入朝为官,但早年间曾被永元帝加封为太子太师,虽是虚职,但正经说来也是朝廷一品大员。
顾岩素性潇洒,颇有魏晋之风,最不喜欢官场上的这些繁文缛节,闻言便笑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是一介山野之人罢了,义臣兄今日若还是如此称呼,我可要端茶送客了,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呼你一声贤弟罢,义臣若不嫌弃,只唤表字便是。”
李守中也知顾岩脾性,当下便改口称顾岩的表字,说话间一面悄悄打量,见顾岩鬓边虽有些许银丝,但容貌看着却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依旧是儒雅蕴藉,不减昔日风姿,忍不住叹道:“多年不见,敬初兄竟无甚变化,风采如昔。”
他如今正是知天命之年,因公务冗杂,早已两鬓斑白,发衰齿松,顾岩今年五十有四,算来比他还大了四五岁,看着却年轻了十岁不止。
顾岩闻言不禁莞尔,笑道:“义臣谬赞了,愚兄袖手游历天下,不理凡俗,自然不比义臣案牍劳烦。”
说话间让至一间敞厅,两人分宾主落座,随后便有一个青衣老仆送上热茶来。
李守中端起茶盏,轻轻拨着茶沫,一面留心打量,这处敞厅估摸是顾岩专门
用来待客之所,厅外四面都是翠竹,把这敞厅团团围住,甚为清雅。
厅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有名家真迹,也有顾岩的手书,室内桌案几榻亦都是青竹所制,清幽雅洁,比之紫檀花梨更多了几分古朴素雅。
顾岩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这是我去岁在闽南一带采的春茶,跟老师傅学了些炒茶之法,亲手炒制而成,虽比不得市面上的好茶,倒也勉强还能入口,义臣也尝尝看。”
李守中用茶盖划开茶沫,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初入口时有些清苦,但随后舌间便是一片甘美,清香淡雅,回味悠长,不禁点头道:“入口虽苦,但回味甘美,果然好茶。”
顾岩闻言大有知己之感,哈哈笑道:“总算有人识货了,我那几个弟子还嫌这茶不好,真该叫他们来听听。”
说笑了一回,李守中道:“当年多亏了敬初兄相助,愚弟才得以顺利参与大比,原说要登门拜谢,谁知家中忽逢变故,先严重病缠身,愚弟侍奉汤药,待诸事了结后方知敬初兄已经南下,实在惭愧。”
说罢取出袖间的那卷珍珑棋谱,道:“当初借敬初兄的那卷诗稿不慎遗失,这是愚弟家中所藏珍珑棋谱,今日权作赔礼,望敬初兄笑纳。”
原来当初李守中春闱时碰巧与顾岩相遇,当时李守中连日苦读,又太过紧张,临进考场前忽然晕了过去,还是顾岩帮忙找了大夫为其诊治,才赶上了考试。
两人自此便认识了,李守中早就听说过顾岩的大名,十分仰慕,当时便借了顾岩的诗稿瞻仰,谁知不慎被人偷了去,随后又是忽逢大变,顾家被查抄,顾岩连夜回南,李守中因家中老父病重,直到会试不见顾岩人影,才得知此事。
想起当年之事,顾岩一时也颇为感慨,叹道:“当年之事阴差阳错,谁也不曾预料会是那般结局。”说话间接过李守中手中的棋谱,翻开一看,不禁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那些诗稿不过是信手涂鸦,随意之作,并不值什么,这卷珍珑棋谱却是极为罕见的孤本,我可不能收。”
李守中闻言道:“这棋谱原是先祖父偶然所得,一直积压在藏书阁中,也无人在意,可远远不及敬初兄那份诗稿来
的贵重。”
顾岩当年人称‘书画双绝’,一手颜体冠绝天下,连先帝都赞不绝口,只是顾岩的书法极少流传在外,这些年来求字求画的不知有多少,却一无所得,顾岩的书法在市面上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那份诗稿之珍贵不言而喻。
顾岩却不愿占这个便宜,顾家传家数百年,根基深厚,当年虽然被查抄,但他们这一房却是完好无损,保留了不少古籍孤本,只是他素来痴迷棋艺,家中虽有不少绝版棋谱,却都不及手中这一卷,到底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道:“这样罢,这卷珍珑棋谱先借我几日,待抄写完了再原物奉还。”
李守中知道他的脾性,见他执意不肯收,也只得罢了。
顾岩这才高兴起来,他自从上了年纪后,行事越发像个孩子,此时见猎心喜,当即打开棋谱,拉着李守中对弈起来。
两人一面下棋一面闲话,或论诗书,或谈经史,一时倒也颇为融洽。
老仆重新上了热茶,悄悄下去了。
顾府上房,顾夫人正同侄女说笑,屋中侍立着一众丫鬟婆子。
顾夫人看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对一旁的颜慧笑道:“湛儿和衍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一会子让他们哥儿俩一处顽去,你今儿难得来一次,就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可巧今早庄子上送了好些獐狍和野鸡过来,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拨霞供。”
颜慧闻言答应了一声,笑道:“那就偏了姑妈的好东西了,一会子可得吃个够才是,到时候姑妈可别舍不得。”
顾夫人闻言笑骂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馋嘴淘气,也不害臊。”
颜慧闻言嘻嘻一笑,上前搂住顾夫人的胳膊笑道:“我便是到了八十岁,在姑妈跟前也还是个孩子。”
顾夫人忍俊不禁,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道:“你这丫头。”
颜慧搂着顾夫人的胳膊不肯松手,道:“姑妈这回是真不回江南了?可别像先前那样哄我。”
顾夫人闻言微微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放心罢,这次是真不回去了,你姑爹年纪也大了,这京里虽是伤心地,但毕竟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如今也该落叶归根了。
”
颜慧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我早就说住在京中好,湛儿读书便宜,我也可以多孝敬孝敬您二老。”
原来这顾夫人娘家姓颜,与颜慧之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颜慧母亲早逝,与继母并不亲近,幼时大半的日子都是在顾家过的。
顾夫人也心疼侄女自幼失恃,虽有父亲疼爱,到底是在继母手下过活,难免受委屈,因此常了过来亲自照料,两人虽名为姑侄,实际上却与母女无异。
只是后来颜慧出阁,随夫外放,顾岩夫妻先是各处游历,随后又定居江南,双方已有多年未见。
顾夫人自是明白她的心思,方欲安慰几句,忽听外面的丫头传话道:“湛哥儿和表少爷回来了。”
说话间丫头已打起红绸软帘,便见两名极俊俏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右边那名年纪稍长,一身靛青团花锦缎长袍,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正是颜慧之子江衍。
左边那名约莫十二三岁,一身倭缎绣如意云纹的月白色箭袖,生的极为清隽,长眉入鬓,目若点漆,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却是顾岩之幼孙,顾湛。
原来这顾湛乃顾岩次子所出,只因父母亡故,故跟着祖父母过活。
顾家家风清正,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家中人口极为简单,顾岩只有顾夫人一位嫡妻,并没有其他妻妾,而顾夫人一生只有二子,长子顾峯娶妻冯氏,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在常州任知府,阖家皆在任上。
次子顾镇夫妻却在三年前遭遇洪涝,随后又染了上时疫,双双亡故,只遗下顾湛这个独子。
顾岩夫妻心疼孙儿,便一直带在身边教导,此次也一道回了京城。
顾湛兄弟俩请了安,待顾夫人叫起后方在下首坐下。
顾夫人便叫了一旁的丫头吩咐道:“打发人去前院看看,就说表姑奶奶带了衍哥儿来请安,问问老爷这会子得不得闲。”
那丫头领命去了。
不多时那丫头便回来了,道:“老爷这会子还在会客,说一时半会儿只怕不得闲,让湛哥儿好生招呼表少爷。”
顾夫人闻言点头道:“知道了,传话让前院的人好生服侍着,别怠慢了客人。”想了想又道:“再打发人去厨房吩咐一声,
料理一桌酒菜出来,预备着客人留饭。”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颜慧有些好奇,笑道:“姑爹不是最不喜欢应酬吗?这都有一个多时辰了罢?究竟是什么要紧客人?”
顾夫人摇头道:“只听说是国子监一位姓李的大人,听说也是咱们江南人士,具体是哪家的我也不曾细问。”
颜慧闻言却是一怔,国子监,姓李,又同是江南人士,莫不是李纨之父,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十点半左右会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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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回
想到此处, 颜慧忙问道:“是不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大人?”
顾夫人却不大清楚,便预备叫人去前院打听一二。
颜慧见状忙道:“姑妈不必打发人去问了,我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是不是也没什么要紧。”
顾湛原本正低头吃茶,此时闻言忽然抬起头道:“姑母猜的不错,确实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大人。”
众人皆是一怔, 顾夫人奇道:“湛儿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见过了?”
顾湛摇了摇头,道:“并不曾见过, 只昨日听祖父说了两句。”
颜慧这才恍然,随即又有些疑惑, 李家与姑父一家素无来往, 怎么忽然这时候登门拜访?
顾夫人见她怔怔出神,忍不住道:“莫非你认识这位李大人?”
颜慧回过神, 忙笑道:“姑妈不知道, 我母亲与李大人的夫人是堂姊妹,细算来我还要唤李大人一声姨父, 况且李大人的女儿与我素来相厚, 我们是极要好的。”
顾夫人许久不曾回京, 对京中的一些人家都不怎么熟悉,闻言便笑道:“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我们两家也都是亲戚, 这李家姑娘与你交好,那想来也是个爽利姑娘,如今也出了阁罢?是嫁在哪家?”
颜慧微微一顿, 觑了顾夫人一眼,方道:“荣国府贾家。”
顾夫人闻言一怔,想起最近暗地里流传的宁国府的那些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道:“怎么是他家?”
她原本对贾家并无偏见,只是回京不过短短一月,便听说了宁国府的好些荒唐事,有些说出去都叫人脏了耳朵,实在让人不齿。
颜慧尴尬一笑,自然明白顾夫人为何如此不喜,她心下也不耻宁国府的行事做派,只是却不想顾夫人因此误会了李纨,忙分辩道:“宁国府虽然行事荒唐,荣国府却要好得多,两家虽是同族,其实也差不多出了五服了,只是荣国府老太君尚在,又抱了宁国府的四小姐在跟前教养,故而两家走的近些。
李表妹嫁的是荣国府二房的长子,只可惜对方青年早逝,如今李家妹妹在夫家清净守节,素日在家也只一心侍奉翁姑,教养孩子,是个极妥当的人。”
顾夫人点了点头,却
不予置否。
江衍与顾湛原本只在一旁吃茶闲话,见状对视一眼,忽道:“姑祖母,我肚子有些饿了,可有吃的没有?”
顾夫人闻言也顾不得想贾家的事了,忙叫人端了茶果点心到兄弟俩跟前,道:“午饭还要好一会呢,先吃些点心垫垫。”
江衍方才虽说是为了岔开话题,但也确实是饿了,他今年十五,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出门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闻言也不客气,笑嘻嘻道:“多谢姑祖母。”
说罢拿起一个枣泥糕吃了起来,吃相倒是极为优雅,只是速度快了些,两三口就吃完了。
顾湛看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枣泥糕是家里点心师傅常做的,他自然吃过,这也是顾夫人最爱吃的,因此点心师傅为了照顾老人家的口味,做的极为软烂甜腻,顾湛吃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吃第二次,此时见江衍吃的高兴,非常怀疑他的口味是不是有问题,否则怎么吃得下那般甜腻的东西?
江衍正吃的香甜,还不忘招呼顾湛一块吃,指着盘子里的枣泥糕道:“这点心不错,清香可口,甜而不腻,你要不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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