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静的九乔
这位王妃,是疯了吗?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按照古法使用起咒术,能够胜过大祭司?
艾丽希一瞥眼之间,能见到森穆特手掌指缝之间已经泛起青色,似有生机盎然,但是他真的停下手,暂停编织手中这一座屏障。
远处,轰鸣声渐渐逼近,水汽扑面而来,支在两边墙壁上的火把清晰照亮了汹涌进入通道的水流,远处的火把在一枚接着一枚迅速熄灭。
但是森穆特却果断近乎固执地停了手,转向他的锚。
天晓得他哪里来的信心,竟然选择相信了位格远远低于他的艾丽希——
这就是锚的作用,或者说锚对高位格者的蛊惑吗?
一时间艾丽希面对汹涌而至的水流,再也来不及思考。
她面向水流,手指中开始冒出丝丝的冷气。
她心中默念起两个字:“关门。”
她张开双臂,仿佛于虚空中扶住了一幅对开的高大青铜门板,门上镌刻着繁密的金合欢花纹样,稳稳居于这幽深黑暗的地道之中。
这是她选择的相似律,选择要模拟的过程,同时她会注入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能量——
她非常清楚,神从未正式赐予她任何独特的能量,她所拥有的,全部来自于她的内心:她的抵抗、拒绝与猜疑,那无边无际的冷意,萧索的肃杀的……
此刻她要亲手关上这扇门。
第35章
提洛斯的水上巡视之旅并不顺利。
大河的泛滥给航路带来了诸多问题。以前的航路现在已不可辨认,可以泊船并提供补给的码头消失不见,船队在下埃及的大片泽国中航行,船上人员也都心里一派茫然。
唯一稍有改善的是天气,雨水渐小,近期一直在大河上肆虐的大风也已平息。
船队可以偶尔停泊在某个浅滩处,由擅长捕鱼的水手捕鱼,并收集些可以食用的水生植物作为菜蔬,扩充船队的补给。
而提洛斯拥有在船头独处的特权。
身为埃及法老,提洛斯出巡时乘坐的是整个下埃及最好的龙骨船,船舷每侧有二十名桨手,划动长长的木桨。
身后的桨手们喊着号子,在泛滥季的湿热天气中将法老的巨船快速划动。
提洛斯则木然坐在船头,满脑子都是上一次和艾丽希一起坐船出游时的情形。
“好大的船——”
艾丽希柔媚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她从船舷处探身出去,试图摘取水面上一朵蓝紫色的莲花,身体刚一个趔趄,被提洛斯一把提着腰拎了回来。
“它好看嘛……”
艾丽希嘟着嘴,只顾惋惜地盯着那朵擦肩而过的美丽莲花,丝毫不顾身边坐着满脸郁闷和紧张的法老。
提洛斯挥一挥手,坐在他身边的艾丽希就此消失了。
他知道这只是他在失去艾丽希之后,以回忆构筑的幻象而已。
这幻象也并不总是那么美艳迷人,艾丽希也做过不少荒唐的坏事,她命人往水里扔过不止一个卫士、侍从,或者是书记员,只要他们对她有小小冒犯,她就会这样惩处。毕竟扔下去之后还会让水性好的水手再捞上来。
“胆敢冒犯你们的王妃,就扔你们去大河里喂鳄鱼!”
艾丽希总是这样威胁从水里捞起的落汤鸡。
然而她第一次见到水中巨鳄,却缩在法老怀里根本不敢探头,别提扔人去喂鳄鱼了。
只知道嘴硬的小东西啊……提洛斯略有些无力地想。
自从得知大河泛滥的水位足以没过整个萨卡拉行宫的时候,提洛斯的心就一直处在这种极度分裂的哀伤与愤怒里。
他奋力回想着年少时受她羞辱的情形,一一细数她的缺点,她成为王妃之后各种矫情各种恶;
可是这些回忆带给他的恨渐渐消失了魔力,每到这种时候,提洛斯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溜向别的地方,他会转而回忆起他别有目的地迎娶艾丽希之后,和她共度的那段快乐时光。
提洛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当初他为什么要送艾丽希来萨卡拉的行宫?
难道不是为了让这个女人低下她骄傲的头颅,匍匐膝行到他面前,亲吻他的脚背,然后哭泣着请求他的原谅吗?
难道他还真想让一个女人为整个埃及而牺牲?
而现今他又为了什么,拼尽全力赶来,难道就是仅仅为了寻找她那副被水泡烂、失去形状、被鸟兽撕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的身躯吗?
提洛斯决计无法释怀——
当初他遵从神谕,才会将艾丽希送往萨卡拉。
他把一切都交由河神的意志决定,然而神明却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以前他总把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存放在心里,如今却发现,他恨了半生又纠缠了半生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恨不到了……他曾经投入的那些强烈情感,现在已经毫无意义——
年轻的法老第一次想要亲口问问神明:
众神啊,敢问人心是你们的游戏场吗?
王室的船队花了足足七八天时间,才抵达萨卡拉附近。
抵达这里的时候,最老练的水手,最熟悉萨卡拉行宫的领航者,也不由得发愣——面前一汪泽国,茫茫无际,根本无法判断行宫的具体位置。
“吾王,按照远处吉萨金字塔的位置和附近先王金字塔的位置,可以确定这萨卡拉的行宫,就在……就在这片水面下……”
说话的是一位名叫萨沙的二等祭司。王船出行的一应占卜事宜,理应都有大祭司森穆特完成。
森穆特目前行踪不定、生死未卜,这个萨沙就被抓包,来到法老身边,顶替森穆特。
“在水下……”
虽然早有预感,可到了这时,提洛斯的嗓子突然就哑了。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极其无措地回答:“是……而且前面的一艘船发现了萨卡拉行宫的星象台,台上的观星石碑……”
提洛斯精神一振,循声向前望去:“石碑……在哪里?”
格里高无奈指指前面的船,确切地说,指向了船身以下。
清澈的河水之下,依稀可见,三角棱柱石碑,镶嵌着一道又一道向下延伸的铜线,尖顶完全没于水面以下。
萨卡拉的行宫完全被泛滥的大河淹没了。
法老站在船头,觉得自己的双膝不住地发抖。
他的王妃,还有他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机会逃过这一劫吗?
或许大神官一家早就安排,帮助艾丽希逃脱,也说不定。
不——提洛斯摇摇头。
大神官那个老狐狸,一早就存心将爱女双手奉上,以换取他和儿子索兰将来仕途平稳,应该不会故意违拗法老的意思。
唯一一线希望,是大祭司森穆特。
当初是森穆特亲自把王妃送往萨卡拉的行宫的,在那之后他并没回来,完全失踪。
提洛斯非常信任他的大祭司,森穆特是先王从平民少年中发现,并且交由提洛斯,由提洛斯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前森穆特一直非常感激法老的知遇之恩。
算起来大祭司和王妃在一起,已经共处了小半个月了……如果他们还都活着的话。
提洛斯想到这里就觉得不舒服,伸手使劲揉了揉胸口。
“王,您看那里,飘来的……”
“好像是王妃的轿辇——”
提洛斯新任命的卫队长高声提醒。
那其实是一座雪松木打造的四角床,拥有坚实的木制框架,可以由轿夫抬起。
因此它既是艾丽希的卧榻,也是她出行时的交通工具。此刻它飘浮在水面上,原地打着转。
这座四角床的木料上涂着金漆,阳光一照金灿灿,确实是艾丽希过去喜欢的风格。
但这副浮夸的外表无法掩盖它曾经经受过的磨难,木料上的金漆残缺,似乎经受过四处撞击。
四角木柱上清晰可见,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齿痕、爪印,原先四面垂挂的亚麻布早已被撕成残片,一丝一丝地挂在木制框架上。
大大小小的鹭鸟栖在残破的四角床框架上,待到有船只靠近,便一起呼啦啦振动着翅膀飞走。
这座四角床被水手们用顶端带有钩子的长竿勾回来,拖至法老面前。
提洛斯凝望着,似乎能看见艾丽希慵懒地卧在这座四角床上的样子。
但是她人去了哪里?
提洛斯问自己:难道她曾经这座四角床上避难?然后惨遭鳄吻,活生生丢了性命?
法老咬牙,心里突然生出恨意:艾丽希,你……竟这么没用的吗?连活到王赶来救你都做不到?
“那边,吾王,您看,您快看,那里有船——”
前面船上的一名水手忽然大声呼唤。
“那不是龙骨船……像是匠人们手编的纸莎草船……”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这时赶到了法老的船上,半跪在法老身边,一边观察,一边为法老指点。
“奇怪了,通常纸莎草船都没有这么大。”
船队派出数枚小艇,奋力向那条纸莎草船划去,很快靠近,有人大声叫喊:“这里有一个人!”
“还活着!”
提洛斯精神一振,好不容易把是不是王妃这几个字给吞了回去。
数枚顶端带着铁钩的长竿同时伸向那座奇异的纸莎草船,将它拖近。
半跪在提洛斯身边的格里高突然兴奋,向法老指点:“这是将好几条纸莎草船绑在一起,连成的一座大船。这样的船在水上行驶,要比单独的小船稳定好些。”
格里高一时感叹:“这究竟是怎么想的,王妃的人能想到,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
御用领航者一时又恍然大悟:“对了,萨卡拉有一个匠人队,是派去修王妃的陵陵陵……”
见到提洛斯眼神如刀,格里高好不容易把陵墓这个词吞了回去,左右掩饰:“也许是匠人队的匠人也避到了萨卡拉,帮助王妃造了这样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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