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太皇太后一见胤礽,就将他拉到身边:“伤可好了?”
又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还疼吗?”
胤礽摇头,一一回答:“都好了,也不疼了。乌库妈妈放心。”
“乌库妈妈当日下手重了些。但盼你别记恨。”
“怎会呢!当日本就是保成有错在先,该罚的。何况保成知道,乌库妈妈此举有深意。”
苏麻喇姑特意将众人遣了出去,亲自为二位沏茶。
“有深意?”太皇太后笑着问,“那你倒是说说!”
“乌库妈妈此举用意大致有三。其一,汗阿玛缘何晕倒成迷,已知的信息唯独我最有嫌疑。若真是因我之故,您先出手罚了我,等汗阿玛醒来,就算再气恼,这气也当消退大半了。
“其二,我大闹乾清宫,枉顾汗阿玛旨意硬闯。懂我的自然明白我是忧心汗阿玛,不懂我的只会觉得我张狂,甚至别有用心之人可能会拿出来做文章。抗旨闯宫,往大了说等同谋逆。便是汗阿玛不疑心我,也是会生气的。
“若汗阿玛晕倒非是因我之故,见我挨了打挨了罚,第一时间自当心疼,对闯宫之事也就不会计较了。”
太皇太后点头:“不是有三吗?还有呢?”
“您这一巴掌是打给别人看的。从汗阿玛晕倒至您赶来,这中间已耽搁许多时间。梁九功终归是奴才,要想方设法挡住一众主子本就不容易,若非您来,他恐怕撑不了多久,此等情形之下,他对乾清宫其他方面的掌控就会力有不逮。
“乾清宫上下彼时必然混乱,消息也会不胫而走。若保成所料不错,您来之前当是已经听到一些话了。”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您知道了,就代表别人也可能知道了。更何况,我确实在御书房曾与汗阿玛有过争端,并且我前脚刚走,没多久,汗阿玛就晕倒,这时间太过凑巧。
“那会儿只怕已经有人怀疑到我身上,但就凭得知的这三言两语,他们心有顾忌,绝不敢妄动。您是想给他们添把火,推着他们向前走。”
胤礽一笑:“宫里处罚奴才惯常是打板子,若非犯了口舌之事,掌嘴的极少。他们都明白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我是太子。由此也可见,必然是我做得事情太过分,惹得汗阿玛气急才会这般动手。
“知道御书房内发生的微末端倪,又见我在乾清宫挨了罚,种种细节联系在一起,他们自然会想到,我该是犯了错。太子有过,还是大过,便是废太子的理由。
“就算如今不废,他们也要把事情搬到明面上,让天下人知道我曾有过,更是借此试探我到底失了多少圣心。往后他们再耍点手段,把汗阿玛心里这根刺扎得更深一些,自然有机会更进一步。”
太皇太后露出微笑:“不错!”
胤礽看向她:“还有一事。乌库妈妈当日主持乾清宫事宜,居中调度。太医施针之后,几度诊脉,又用了药,汗阿玛病情已缓。太医曾说已无事,不必再担心。但乌库妈妈并没有放松乾清宫的安防,甚至……乌库妈妈可是故意制造出乾清宫危局的假象?”
太皇太后放下茶杯:“是。皇上病危,他们一定会动。即便其中风险再大,也总有人会甘愿冒险而行,只因前路光芒太盛,一旦成功,便是一步登天。可后来皇上转醒太快,他们算盘落空,会庆幸,也会失落。”
庆幸是害怕失败,失落则是因为可能成功。
胤礽明白,这就是心理战术。
“若放在平时,得闻我犯错的消息,因虚实不确定,他们会狐疑,会踌躇。可在经过前一次汗阿玛的事情之后,他们一定不会舍得再错过这次机会。”
太皇太后点头:“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而行。他特意传话让我入乾清宫,便是防着他若有万一,我能稳定大局,扶你上位。这些举措全在此项之类。这点微末细节,皇上不会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疑心我是故意。”
胤礽站起来,郑重跪下:“是保成让乌库妈妈费心了。其实乌库妈妈不必如此,大哥跟惠妃的心思我一直都明白。也知道自打纳兰大人海外回京,立有大功后,大哥野心就更大了。但我不在乎。”
太皇太后看向他:“我大概能够猜到你一直听之任之的想法,可是保成,你要明白,养寇自重,必成隐患。”
胤礽一顿。
太皇太后继续道:“你也看到了,你汗阿玛就算平日里看着身体康健,也难保有一日病痛袭身。他这回可能晕倒,焉知以后不会?”
胤礽脸色大变,心头一紧。想到此次康熙的情形,五内俱颤。
太皇太后提醒了他一点。他纵容胤禔坐大,是建立在他以为康熙能够超长待机的前提下。有康熙统领朝纲,胤禔跳得再高也没用。
但如果康熙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活到六十九呢?如果他中途……
胤礽身子一晃。这回康熙会晕倒,一是因为他自己脑补过多,二是不是也意味着其实康熙的身体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如果真出现万一,他到底不是康熙。即便胤礽自认为胸襟气度不输康熙,创造能力更是强过诸人,却不得不承认一点,在政治权谋之上,康熙这块老姜比他要辣得多。
若是康熙与太皇太后都不在,凭他个人手段,恐怕真会与已经“坐大”的胤禔有一场争斗。就算赢了,胤禔一党也是莫大祸患。大清更会因此内耗。
见他神色几度变幻,最后转为坚定,太皇太后笑着问:“想通了?”
“是,想通了。多谢乌库妈妈提点。”
“想通了就起来吧。陪我坐坐,咱们一起等。”
等什么,胤礽没有问,因为他心里清楚。
差不多午膳的时候,方雪青前来禀报:“皇上传了明珠大人与余国柱大人进宫,痛斥二人结党营私,罢黜了二人所有职务。”
太皇太后略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胤礽神色闪了闪,明珠啊明珠,去岁刚封爵,才风光不到一年,就这么下线了?
胤礽嘴角微勾,这大约就是在御书房时,康熙承诺的绝不让他吃亏吧。两位一品大员因他罢官免职,嗯,这结果似乎还行?
胤礽本来还挺满意的,不料太皇太后轻声道:“此局算是成功一半了。”
胤礽:???
非是疑惑另一半是什么,而是疑惑,乌库妈妈呀,您是真敢想!您老人家会不会把要求定的太高了点?
“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用不着你了。回你的毓庆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胤礽:……行吧!
第72章
康熙处理完事务,仍是来了慈宁宫一趟。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呦,这是不放心你宝贝儿子呢,怕我为难他?你宝贝儿子已经走了。”
“玛嬷说哪里话,朕就是来给玛嬷请个安,绝没有别的意思。”
太皇太后呵呵两声,压根不信。她坐在一边,看着苏麻喇姑领着几个宫女清点东西。
康熙有些奇怪:“玛嬷这是在做什么?”
“今儿想找一块缎子,让苏茉儿去库房寻,找了许久没瞧见,倒是发现里头好些料子放太久,发了霉。我瞅着库房东西太多,也该清理清理。这不,反正左右无事,就让她们规整一下。”
太皇太后伸手拿过一个匣子,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根马鞭,与寻常的马鞭不同,鞭子里镶嵌了金线,手柄还坠着宝石。
苏麻喇姑笑道:“奴婢记得这是主子十岁那年得了一匹上等骏马,甚是欢喜,忠亲王命人为主子做的,说是配主子的马最好。”
忠亲王说的是太皇太后的生父,宰桑布和。
太皇太后忆起往昔,笑着摇头:“华而不实。”
苏麻喇姑打趣:“主子这会儿说华而不实,当年可喜欢着呢!”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将匣子合上:“我如今是用不着了,送给保成吧。我记得当年阿玛除给了我这根马鞭,生辰的时候还寻了块暖玉,可还在吗?”
苏麻喇姑点头:“奴婢记得是在的,册子上也有登记。”
“一块找出来给保成吧。”
“是!主子前头去吧,这里乱,有奴婢盯着呢,您放心。”
康熙忙扶着太皇太后去了前厅,边走边说:“玛嬷不是生保成的气吗?这会儿倒是见到个好东西都想着保成,可见您还是疼他的。”
太皇太后失笑:“气是真的气。可到底是嫡亲的子孙,便是生气又能气多久?孩子嘛,总会犯错,打过骂过罚过,改了就好。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还能往心里去,就此厌了他,不喜他了?哪有这样的。”
康熙点头:“玛嬷说的是。”
太皇太后斜了他一眼:“若说胤礽行事任性有错,难道我们便没错吗?这些年是谁惯得他!没道理将他养成了这般性子,如今他闯出祸来,却把罪过全推他自己头上的。”
康熙只能低头道:“是!都是孙儿惯得他。子不教,父之过,孙儿也有错。”
太皇太后摇头:“不独你,我也惯着。都有错。”
行至内室,二人落座,屏退众人,太皇太后问道:“这会儿能同玛嬷说说,因何晕倒了吗?”
康熙一顿。
太皇太后言:“你说是因国事太累,又说是为准噶尔所气。但在你醒来之前,我问过你身边伺候的奴才,你这些日子政事并不繁忙。准噶尔确实狼子野心。可他也不是现在才显露出狼子野心,你怎会突然被气晕?”
康熙神色尴尬:“是孙儿让玛嬷担心了。”
“你若真不想我担心,总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吧?”
康熙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皇帝,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只是,玄烨,你还年轻,以你如今的岁数,当不该至此才是。我已这把年纪,送走了你玛法,又送走了你阿玛,我实在……实在……”
实在承受不住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亲自送走你了。
这话太皇太后未曾出口,康熙却已明了。他心头越发愧疚,犹豫着到底将缘由如实告知。
听完后,太皇太后懵逼,无语。
她有过无数猜想,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康熙自己作的。
就这?就这?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都想些什么!”
康熙苦笑:“是孙儿想岔了。”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虽与保成有关,却非是保成之过。如今又见康熙一切都好,心头两块石头总算全部落了地。
康熙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苏麻喇姑拿着册子前来说,库房已清理了大半。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私库账目,与康熙闲聊着这些东西都是哪儿得来的。末了,将册子递给他:“瞧瞧有什么想要的?”
康熙失笑:“玛嬷的东西自个儿收着就好,朕什么都不缺。”
“我又能收多久?早晚都要给你们的。”
“玛嬷老当益壮,可别说这种话。”
太皇太后也不勉强,将册子放下:“罢了,我且再多留几年。什么时辰了?皇上今日这般有空?不去毓庆宫看看保成?”
康熙讪讪道:“孙儿说了是来给玛嬷请安,不是为了保成。”
太皇太后压根没理这话,反而瞧了他半晌,“皇上有心事?”
虽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康熙颇为尴尬:“什么都瞒不过玛嬷。”
“听说你罢免了明珠跟余国柱?”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总有些手段,康熙对她知晓此事半点不意外。毕竟他行事不曾遮掩,不说太皇太后,只怕现今消息满宫都传遍了。
“你是在担心保成与胤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