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如今胤礽已为康熙念了一年的奏折,哪里还会不知道,当初康熙的种种姿态虽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却是装的。呵。
胤礽撇嘴:“今日不去了。”
小柱子有些发懵:“为何?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说完觉得不对,刚才还说要出宫呢,不舒服还出宫?
胤礽摇头:“没有,孤就是不想去。”
小柱子:……
他神色为难:“殿下,乾清宫那边恐会派人来问。”
怎么跟皇上交待?直接说不想去吗?这也太……
哪知胤礽真道:“跟小池子和夏草吩咐一声,不论谁来,直接把这话告诉他就成。”
小柱子:……
胤礽喝完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走吧!”
他前脚离开,后脚梁九功的徒弟小李子就到了。听完小池子与夏草的回答,静默良久。
小池子与夏草更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小李子只能无奈返回乾清宫。
听到答复的康熙:……
就知道昨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哎!
……
宫外。
胤礽来到庄子上。如今这处当年用于猪饲料实验的庄子经过调整修葺,与最初已截然不同,颇有几分学堂的模样。自进庄一路走来,可见三五学子聚一处读书或谈论课业,看到胤礽,未曾上前,却都停下手中的事恭敬行礼,口称先生。
这些人中小的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七八,皆为胤礽早年收留的无处可去的乞儿、孤儿或是被原生家庭所累,有父母不如没有的苦命人。不仅有男,也有女。男女分东西院读书,却同样做的儒生装扮。
他们不知胤礽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是出钱出力供养他们还请夫子教他们读书的大善人。
胤礽穿过月亮门,进入内院。
宋管事上前见礼:“主子前几日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事?”
“是有事。景山学院要开了,庄子上这些孩子,学问足够的,若是愿意,都可以去试试。”
宋管事怔愣:“景山学院是官办,这些孩子的身份低微,恐怕……”
胤礽抬手打断:“景山学院也同庄子上一样分东西二院,西院不看身份地位,有教无类。不过能不能通过入学考核,还得看他们自己。”
宋管事大喜:“奴才替这些孩子谢过主子。”
胤礽轻叹:“我也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他们若是学有所成,日后也是大清的栋梁。只是学院暂时只招男子,庄子上女孩这边,还得你多费心。”
“是!奴才明白。这些女孩子能在庄子上读书,已经很好了。”
很好吗?胤礽神色闪了闪,没有接话。
宋管事觑着他的面色道:“主子这回过来,应当不只是为了说这个消息。”
若是如此,派个人来告知一声即刻,哪里需要亲至。
胤礽点头:“你上回说,这群孩子里,有几个读书不太行,但是性子活泛,十分机灵的。”
“是!”说到此,宋管事无奈,“去岁孟公公来庄子上教附近几个村子的农户堆肥施肥,那几个就特别积极,跟着去各个村里跑。听孟公公说,等这边教完,主子有意让他再去别的地方教,就闹着要一起去。说受了主子数年大恩,想要还恩。”
去年,孟吉祥将海外带回来的几种作物都种植出来,且总结出经验授予他人后,就闲了下来。在宫中,胤礽虽也看中他,但毓庆宫已有小柱子小池子,他的用处不大。
彼时,他便说,想再去庄子上试试别的活。胤礽应了。
也不知怎的,孟吉祥竟开始捣鼓堆肥。胤礽见此,还特意从顺治的书里寻了两本给他钻研。
前两年胤礽也想过研制化肥。可化肥种类繁多,每种的制作皆不相同,还有一定的危害。若由官方推广化肥,恐怕会造成化肥滥用的情况,反而是一大祸患。
思来想去,由于种种限制与顾虑,胤礽放弃了。
其实大清目前已有许多堆肥方式,堆肥技术趋于成熟。问题只在于并非所有农户都懂,他们没有一个较为系统并全面的学习渠道,知识得不到广泛传播。
孟吉祥询问了好几个民间堆肥好手,结合他们的经验与书本知识,总结出各类堆肥的方法和运用方式。就此开始行走各个村落传授。
对此,胤礽喜闻乐见。
宋管事继续道:“奴才费了老大劲,更是承诺说主子日后需要人手的地方多了,总有他们的机会。这才让他们消停下来。不过此后,他们就隔三差五来问奴才,主子有没有事要他们做。前儿还问呢。”
为这几个小子,宋管事头发都不知掉了多少。
“奴才还能不知道他们,就是不想拘在庄子上读书了,想下山寻别的营生。当然,他们也确实感念主子的恩德。若是能将营生同报恩联系在一起,他们指定高兴。主子可是要用他们?”
胤礽轻笑,他这几年收留这些人目的不纯,却并非想让他们记恩。他不缺这点恩情。他想要的是他们心向祖国,是他们能接受他的理念和知识,是他们能够有朝一日从庄子上走出去,把他的思想传播各地。
他想尽可能地改变这个世界,哪怕道路艰险,哪怕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是一点点。
但他同样自私,他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害怕被群臣围攻,害怕太子身份都不一定护得住他。所以他不敢大刀阔斧,不敢与士族门阀硬碰硬,他只能通过一些小手段,或投机取巧,或剑走偏锋,偷偷摸摸去进行。
虽未曾想过让这些人变成他的忠实从属,可这些人愿意为他所用,倒也……不错。
“我这里确实有两件事需要人去办。其一,天津卫那边有个鸿海商队,找两个人混进去,探探他们的底,最好能打入核心。若他们只是做正当生意,就随他们去。平日也不必多做什么,权当自己在那谋个营生就行。若他们有何不妥,传信给我。”
宋管事点头:“是!”
“其二……”胤礽将塔吉古丽的基本资料递过去,“这事有点难,需得去一趟准噶尔。帮我查查这个人。看她的身世背景是否有问题。此去准噶尔路途遥远,那边人生地不熟,还需打听消息,不容易。”
宋管事轻笑:“明白了。主子若是信得过奴才,人选便由奴才为您挑?”
胤礽点头。对庄子上这些孩子的性情本事,他了解的只是一二,自然不如宋管事全面。
宋管事本是唐十九的两个书童之一,自小被卖入唐家,跟随唐十九学习,唐十九离开之前,因考虑到胤礽能用的人手不多,许多事情不方便总找康熙与索额图去办,便将小宋留给了他。
胤礽直接把庄子交给了小宋管理,让他做了管事。
他信唐十九,自然也会信小宋。
“行,你去办吧。”
离开庄子,小柱子十分疑惑:“塔吉古丽入京已经数年,主子早前不是不在意她吗,怎么突然要查她?”
胤礽轻笑:“以前我没打算与她有交集,自然无所谓她所说的身世背景是否属实。可我如今想用她,自然要查清楚。”
用她?
“主子想纳她入东宫?”
胤礽:……
见他不答,小柱子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胤礽颇感无奈,现今这个时代便是如此,但凡他说想用某个女性,旁人不会想到别的用途,只以为他是要收入内院。因为在他们眼里,女性没有事业,除为男子附庸,没有别的用途。
但是古往今来,多少杰出女性,又哪里比男性差了?
胤礽最初改造这个庄子,是为了收留孤女,男孩不过是顺带的。他想培养出一批有学识有能力的女性,他想在这群人中找出一个或者两个女性魁首,去刺激与呼唤女性的自我觉醒。
奈何庄子上的女孩最大的也不过十一岁,等她们成长起来,至少还需数年。
胤礽不是不能等,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塔吉古丽。塔吉古丽昨日应对闹事之人的举止颇有几分男儿豪爽。胤礽本来想着,或许可以拉过来好好教教,妥善引导。
结果一看资料,竟发现塔吉古丽其实早已明白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处境,也有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既然如此,倒是不妨一试。
……
皇宫。
胤礽刚回来就听闻康熙病了,直接去了乾清宫。只见康熙病歪歪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本奏折神色恹恹,时不时瞄他一眼,咳嗽着说,“没人帮着念,今日这些奏折,朕看得眼睛疼。”
胤礽:……
虽心中呵呵,到底还是上前接过活,把每本奏折整理妥当,为康熙念读。
康熙轻笑着听,偶尔做出应答,朱笔批阅。慢慢进入工作模式,沉浸其中,竟忘了装,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哪有半点此前的病虚之相。
胤礽早有猜测,只道果然。
将奏折念完,胤礽放下本子:“汗阿玛,儿臣今日同您讲个故事吧。”
康熙偏头:“你又从宫外听了什么新鲜话本?”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狼来了》。”
胤礽将《狼来了》的故事娓娓道来。
康熙:……
他若还听不出胤礽什么意思,他就是个智障!
胤礽冷笑,自打去岁康熙用过这招,发现应付起他来,十分好用后,就迷上了这种操作。一个皇帝,做这种事,也不嫌丢人,太跌份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自己玩过了,深知其中奥妙,因此后妃里头若有人病了来请,康熙总会多问几句,难免怀疑。尤其是如果这位后妃生病的时机还十分微妙的话。
对此胤礽很是无语。没想到,他竟然还间接提升了康熙在这方面的鉴女表能力。
故事讲完,胤礽看着康熙,不言不语。
父子尽皆沉默,气氛相当诡异。
康熙尴尬地挪开脸。
胤礽一叹:“汗阿玛,往后别这样了。好好的,称病作甚。若像故事里一般,哪日真被您自己说病了怎么办?”
他屁股挪过去,挨着康熙坐下:“汗阿玛这一年来对我格外不同,为什么?”
康熙不语。
胤礽笑起来:“汗阿玛是不是怕我跑了?”
自打晕了一场,又接连发生弹劾之事,康熙就仿佛钻进了牛角尖。
大约是因为当初有过对胤禔轻拿轻放,不做处置,甚至忽视胤禔的混账心思,反而担心胤礽知晓后对其留有心结的举动。康熙回过神来,总觉得对不起胤礽。
带着这份愧疚,他时常做梦,梦见胤礽气呼呼跟他说:汗阿玛,我不理你了。我要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见你。
尤其当初那两个场景模糊的梦境又出现过两回。虽然不过康熙如何努力,仍旧看不清梦中人的长相,听不清具体的言语。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这份不安仿佛种在了心里,根深蒂固,成为萦绕在心底里无法散去的症结。
每每醒来,心有余悸。
而他缓解自己这份心悸,避免自身担忧成真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对胤礽好,拼命地对胤礽好。以至于康熙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胤礽的态度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像是老子对儿子,似乎彼此身份掉了个个儿一样。宛如胤礽是老子,他才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