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太皇太后点头,“和谈的事可还顺利?”
“前些天收到索额图传来的消息,两方陷入僵局。现在瞧着胤礽信上的语气,应该已经有所突破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去三个多月,给朕发了十九封信,全是鸡毛蒜皮,正事皆一笔带过。反倒是别的琐事,长篇大论写了十几页。没个主次之分。”
太皇太后:……三个多月,十九封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炫耀上了。
“刚出京那会儿,使团的情形不谈,偏说自己在沿途吃了个茶寮老汉的烙饼,还把烙饼的馅料方子给朕寄过来。朕在宫里,还能缺个烙饼吃不成?”
“途中遇着事也只提了一句下了几天的雨,别的半个字没有。剩下全是当地风光,也不嫌边关荒凉,只道风景不同,还做了幅画寄给朕。以为自己在游玩呢!
“后来朕收到索额图的传书,才晓得那几日他们有多艰难,哪里是简单下了几天的雨,是遇上暴雨连天,狂风大作了。河流涨水,人畜辎重都是硬生生淌过去的。胤礽……胤礽手上还受了伤。”
康熙深吸一口气,又气恼又心疼。他的胤礽,平日里金尊玉贵的,何时受过这种罪。偏偏这罪,还是他上赶着自找的。
“等到了尼斯克,同古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与朕交待,却说自己在城里逛了几日,见到了许多有趣的新鲜玩意儿,给朕送了一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还让朕帮他分一些给兄弟姐妹们。也不想想,那些全是尼斯克的东西,这要是送出去,不等于暴露了他的行踪?”
提到此,康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京师到东北这一路的驿站,全被胤礽给霍霍了。
康熙一叹:“这回也是如此。好在索额图的信应该在路上了,过两日就能到。若是顺利,他们恐已启程回京了。”
说到回京,康熙遥望窗外。
数月不见,虽时有信来,每每被气得要死,可心里还是惦念的。
快回来吧。回来了,他也不必日日挂念担忧了。
时间倒退回信件刚送出之时。
胤礽美美睡了一觉,次日起床便得闻消息,古兰使团派人前来示好,同意大清提出的第一方案,愿以此为界,结两邦之好。
胤礽嘴角缓缓上扬,看向索额图说:“其他条件按照此前议定的来就行,但有一样,古兰若真有意签署条约,还请先把温春交给我们。”
“温春?”索额图震惊,“温春在此?”
胤礽点头。唐十九后来探听到消息,证实温春的确进了古兰营地。
索额图神色一凛:“臣明白了,这就去同古兰商议。”
胤礽本以为,让古兰交出温春不是难事。古兰既已决定和谈签约,便不会在与准噶尔合作。温春也就不重要了。对他们来说,交一个温春来向大清表示诚意,很划算。
却没想到,古兰交不出人。
胤礽怔愣:“温春不见了?”
“说是古兰粮仓出事当天就不见了。就目前的情形,微臣觉得古兰不太可能为了一个温春对我们撒谎。他们所言应该是真的。”
胤礽冷嗤:“刚一出事,立马趁乱逃走,温春可够敏锐的。他若是晚一两天,古兰使团营地被我们围困,别说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唐十九出面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发现温春离开。”
胤礽摆手:“不怪你。那毕竟是古兰营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属下这就去查温春的动向。”
胤礽神色微闪:“你认为温春逃出来后,未曾离开尼斯克?”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推己及人。”
胤礽转头看他,唐十九道:“如果属下是温春,和谈结果关系到准噶尔未来的局势,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属下一定不会离开,会在此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胤礽沉思,这话说得不错。甚至他与唐十九一样,如果他是温春,也会这么做。但他们毕竟都不是温春,温春会如何选择,谁也不知道。
胤礽神色不动,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你先查着,若发现温春的踪迹,立即禀报于孤。”
可是温春即便仍然在此,但他若是要躲,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揪出来。所以对此,胤礽并不报太大希望,他转头看向索额图:“比起温春,目前更重要的是把和谈确定下来。叔公,如今局势将定,可以对外宣布孤的身份了。同古兰说,和谈签约定于后日,到时孤会出面。”
“是!”
九月十二。
大清与古兰中间再次竖起两顶相连的帐篷,与彼此驻地等距。
帐内,一张长桌,古兰在左,大清在右。
大清诸人心情愉悦,相反古兰一行气氛就很是沉重。
古兰主使看着胤礽,神色相当复杂。此前他一直疑惑,和谈虽然重要,但大清这次的手笔是不是也太大了点。除本地的布置外,竟还提前让边将策应,大军压境。尤其出动的全是辎重火炮军。
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因为一国太子在此。怪不得大清此前态度那般强硬。现在想来,古兰粮仓被调换,骑兵营地的爆炸等一系列事情,多半也是这位太子的手笔。再想到自家都城的局势。古兰主使深吸了一口气,憋屈,就很憋屈。
和谈之前,他们本是想要利用准噶尔之患坑大清一笔,计划最好的划界直入东北腹地。就算此界不可行,也要争取第三方案,最差也必须是第二方案。除此之外,古兰不做其他考虑。结果到得最后,第二方案都没守住。
哎,不说也罢。
双方在条约上签了字,胤礽站起身,向古兰使臣友好伸手:“现今我大清与贵国也算是友邦了,替我向贵国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问好。”
一开口竟是古兰语,古兰主使愣了许久,仔细琢磨言语中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排在一起的称呼,心头梗塞。
“既是友邦,使团站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便是我大清的贵客。贵客若遇麻烦,我大清自该相助。主使大人放心,此地百姓皆是我大清子民,对于他们的起义,我大清会出面安抚平息。”
古兰主使顿住,转而自嘲,可不是嘛。现今已明确此地以及方圆目之所及皆为大清领土,在此居住的人也自然全是大清子民。
但是……
这并不让人高兴!不高兴,很不高兴!
胤礽却心情倍儿好,接着道:“至于使团后方的阿木扎等人,本太子也可以保证,只要使团在大清地界一日,大清便会保使团无恙。”
言下之意,使团出了大清地界再遇上什么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古兰主使被刺激得心脏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了好几回脾气才没有怼回去,但到底听不得对方一再挑衅,阴阳怪气道:“没想到太子古兰语竟说得这么好,有这等本事,前阵子和谈哪里还需翻译,太子上阵,我们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是把胤礽降到与翻译一个档次了,有“贬”的意思在里头。虽然胤礽觉得翻译挺好的,殊不知后世翻译行业干得好的多赚吗?尤其那些国家外交部的翻译官们,地位可一点都不低呢。但他如何认为是一回事,古兰此举何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胤礽眯起双眼:“倒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这阵子本太子也没闲着。”
没闲着,干什么了,不言自明。
古兰主使被噎了个够呛,“太子真是好本事。”
胤礽眨眨眼:“能得主使大人如此赞誉,本太子荣幸之至。”
古兰主使:……你们大清是听不懂反讽吗?
胤礽:反讽是什么?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当你是夸我了。真有眼光,我也觉得我自己忒有本事。完美!
索额图目光跟着二人逡巡,没听懂说什么,但看神色也知他家太子占上风没吃亏,那就行。
和谈就此落幕。两日后,古兰整装返程。
索额图特来询问何时拔营回京。
胤礽一边让小柱子为自己换上当地服饰,一边说:“过几天吧,咱们都离京这么久了,也不差这点日子。难得来尼斯克一次,往后大约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几位大人不打算逛逛?
“孤就刚到那几天在城里转了两回,那会儿处处不熟悉,光在街上绕圈了。如今和谈议定,结果完满,压在心头的大石去除,浑身轻松,正好可以安心玩几日。”
索额图:……哦,这些日子被太子一项项举措震惊得太多,他都忘了,太子还是个少年人,他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行吧。
换好衣服,胤礽又简单修饰了一番面貌,这才由唐十九做向导,带着小柱子和四名侍卫出营。
远处。
温春放下望远镜,随侍小甲急问:“当真是清廷太子?”
温春郑重点头,神色无比严肃:“四年前与这位太子短短时日的接触让我至今难忘。四年过去,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回,他可被这位太子坑惨了,能不难忘吗?不只难忘,还耿耿于怀。
回到准噶尔后,青贮饲料频频出现问题,他怎会不知自己是入了太子与唐十九的套。唐十九哪里有什么私心!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奉太子之命行事。亏他此前还以为钻了清廷的空子拿到了青贮饲料配方,甚至以为拿住了唐十九的把柄,可以让他为己所用。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今日,唐十九就跟在太子胤礽身边!
温春握紧拳头,这两人把他坑得这么惨,若有机会,他一定要一雪前耻。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随侍小乙匆匆赶来:“大人,打探清楚了。清廷太子在使团内用的是六品随官身份,此前未曾暴露实情。
“属下问过城中的人,说见到这位和谈还未开始前便来城里逛过几日,买了许多小东西,出手十分阔绰。
“但因为他当时不过一个六品,在使团中地位太低,并没有多少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大概都觉得是个靠关系混进来蹭和谈功劳的勋贵子弟。”
“和谈未开始前便在城内闲逛?”温春蹙眉,“四年前在京师也曾听人说,这位太子喜好出宫玩乐,耐不住憋闷。以他的性子,确实可能因为不喜欢一直呆在营地,想出来耍一耍。现在和谈结束,古兰威胁已去。城中更是被清军全面接管,倒是更能安心游玩了。”
随侍小甲闻弦音而知雅意:“大人是想对清廷太子动手?”
温春默然不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他确实有此意。
小乙眼前一亮:“大人,属下觉得或有可为。和谈结果已定,古兰退兵,答应不再插手喀尔喀事务,更不会相助我们。
“清廷得偿所愿,下一步必定是准备对我们出兵。清廷这两年造出好几种火器,其威力胜于我们。若此战一开,没了古兰的牵制,我们只怕会打得相当艰难。
“如果不知道清廷太子在此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大人,这趟尼斯克之行,我们总要带点什么回去,不能无功而返。
“古兰使团还未走远,若是他们中有人悄悄留了下来,因对清廷不忿,朝太子动手,太子有个好歹,清廷会如何?”
小丙福灵心至:“你的意思是,我们暗杀太子,嫁祸给古兰?”
小乙点头:“也不是不可为。”
温春微微蹙眉,眼神闪动。若能嫁祸成功,大清与古兰必定开战。若嫁祸不成功,只需太子胤礽一死,清廷也会生乱。而他们却可借此令士气高涨。
小乙觑着温春的面色,又道:“大人,我查过了。清廷太子之前作为任嘉石任大人的那些天,在城中闲逛便只带了一个奴才四个护卫。如今也不过多一个唐十九。那个奴才不会武,唐十九只会几招花拳绣腿。能与我们一战的只有四个护卫。我们八人,他们四人,二比一,胜算很大!”
小甲不以为然:“你只算了跟在清廷太子身边的人,其他呢?你也说如今尼斯克已被清军全面接管,城内正在整修。这些日子我们也发现了,是有士兵巡防的。再有,使团营地就在城外不远,随时能赶来。”
小乙却道:“他们赶来也需要时间。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在他们赶到之前得手不就行了。”
小甲深呼吸:“时间太紧,难度太大。而且尼斯克城并没有什么好逛的,我总觉得清廷太子此举有些奇怪。”
“奇怪?”小丙顿住,“你是说,那位太子是故意如此?”
小甲摇头:“我不知道。”
小乙想了想道:“是不是你想多了?你觉得此处没什么好逛,只是你的想法。清廷太子常年久居京师,从未到过此地,此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兴许对他来说,别有趣味呢?
“再说,他若是故意为之,这般做是为什么?为了我们?因怕被清廷发现,我们一路轻骑简行,清廷应该不知道我们在此。他们不提,古兰当不会主动说起。
“就算古兰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清廷,古兰人也全都以为我们早就离开了。毕竟两军对垒,以我们的身份,自然是越早走越好,留下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而我们此前还伪造了已经离开的假象。”
小甲语塞。小乙说得条条在理,他无法反驳。
小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人刚才不是说,清廷太子喜动不喜静,在京师就经常微服私访吗?他刚到此地,还没开始和谈之前就在玩了。若是故意,难道那会儿也是故意?现今和谈解决,他立了个大功,一高兴,纵着性子玩几天,似乎也能理解吧?”
小甲也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吧。”
小乙有些不悦:“什么叫做或许吧?你是不是怕了?”
“你说什么,谁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