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时年同他告别之后便回了客栈。
正如中原一点红所说,曲无容与他并没有走一路,她也已经找到了客栈里。
对于曲无容而言两人是三个月没见,对时年来说却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了,她陡然惊觉对方虽然还带着那张能让人看出有些地方五官不大协调的人/皮/面具,却已经有了抬头直视的力量,就连眼里的笑意也变得热烈了几分。
时年也说不好她这到底是因为与同病相怜的秋灵素相处之后互相慰藉后的成长,还是因为跟中原一点红这样一个绝不可能对外貌有什么特殊情绪的人在一起合作,但不管怎么说,这对曲无容来说都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时年转而问起了秋灵素的情况。
“您也是知道的,任夫人报完大仇心愿已了,所以找上那位名叫孙学圃的秀才的时候,也并没给自己留有回转的余地。”
曲无容回忆起了秋灵素抵达画师那里的情况。
秋灵素说自己对不起那位画师也并非是一句假话。
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打听那位画师孙秀才下落的时候,听人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得算是当地的风流人物,当地的名门闺秀尚且想要他为自己绘制一副画像,加之他的相貌又实在可以算的上英俊。
可惜等他们找到孙秀才的家中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却是一片落拓萧索的场面,那位孙秀才若不出声,谁都要怀疑他是个死人或者是个木桩坐在那里。
对一个画师最残忍的事情,一件便是废掉他的手,一件便是弄瞎他的眼睛。
秋灵素实在不能说在此事上占多少道理,纵然毁掉对方眼睛的那一晚也是她的容貌尽毁之时。
所以曲无容在看到秋灵素在孙秀才面前跪下,声称愿意以自己双目为代价,并已让丐帮中人寻找那个复明之法的时候,在孙秀才这里看到的不是喜悦不是仇恨,而是麻木地站起来换了个方向坐下,脸上犹残存被唤醒的双目失明那日记忆所带来的苦痛后,她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后来呢?”时年开口问道。
司徒静也在一旁听着,她对江湖上的事情听闻的不多,曲无容所说的都能引起她十足的兴趣。
“后来这位孙秀才说,他不要秋灵素的眼睛。一个可能失败的复明尝试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何况这个法子纵然有,也未必再能有能够执行的人。
提到眼盲时年便不自觉地想到了原随云。
以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借助丐帮的眼线找到那个方法应当并非是什么难事,但原随云依然不见光明,可见秋灵素到底是一厢情愿了些。
“孙秀才说,希望任夫人替他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希望任夫人替他收集到当年绘制的画像,制作拓本交给他,将来带进棺材里,也算是他那一支丹青妙笔没枉费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第二件事,他希望任夫人向当年拱手讨她欢心,后来终身不娶也好,牵肠挂肚也好的人将话说明白,正如他当年绘制画像的三个月,便将一腔情丝都落在了秋灵素身上,所以他并不希望还有人经受他这样的折磨。”
“这位孙秀才当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时年感慨道,“这两件事以丐帮的消息渠道确实也不难做到。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这位孙秀才说他其实有个未婚妻,在当年他的眼睛瞎了之后,他那位未婚妻也并未嫌弃他,打算如期与他完婚,然而在婚礼之前,他的未婚妻遭到了采花贼的侮辱,投湖自尽了。”
曲无容说到此处不由咬了咬牙,显然对这位采花贼大为憎恶,“他说这位采花贼的名头并不小,格外嚣张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号,叫做雄娘子。”
“孙秀才希望任夫人能够替他将这个仇人找出来,倘若这个仇人已经死了,那便请任夫人找到此人的尸骨所在之处。”
“其实谁都知道,二十年前,也便是在他的未婚妻被人侮辱之后的数月,雄娘子已经死在了神水宫宫主的手里。”曲无容叹了口气,“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本该是要去神水宫询问阴姬,那位不知道玷污了多少好人家姑娘的雄娘子,到底被她击毙在了哪里。”
“可你们并没有来神水宫。”时年在神水宫中的三个月里一直就没有收到过曲无容的消息。
“不错,因为眼线遍布天下的丐帮弟子探查到了个更加古怪的消息,雄娘子可能根本就没有死。”
司徒静听到这里惊呼了出声,“这怎么可能?我师父绝不会在此事上说谎,她老人家在江湖上闻名,还不在乎这一件半件的战绩。”
曲无容打量了她一眼,司徒静先前安静地坐在一边,身上穿的更是一件寻常制式的衣服,要不是这句话说出来,完全看不出一点外界盛传的神水宫弟子冷若冰霜的样子。
“确实如此,所以我们起初怀疑是消息有什么问题,可人只要活在世上,做出的事情便是有迹可循的。雄娘子精通易容不假,他的朋友圈子却显然不会有改变。”
“他这样的人还能有朋友?”时年冷笑了声。
“不仅有,还是个知道他底细的朋友,也是一个本不应该和他成为朋友的人,”曲无容回答道,“所以我们只能怀疑雄娘子或许是有什么假死的窍门,才能瞒过了水母阴姬。那么这个第三件事,就变成了取来雄娘子的性命了。”
时年脑中灵光一闪,“杀人这件事情,自然是中原一点红的拿手好戏。我今日遇到他了,他要杀的人便是雄娘子?”
“正是,”曲无容不知道中原一点红还想着那所谓的杀手准则,隐瞒下来了自己的任务目标,现在老底都被她揭穿了,继续说道,“前两件事,有丐帮依然可以动用的情报网络和任夫人本人在,都并不难完成,第三件事,却并非是任夫人觉得丐帮还有这个义务替她做的,所以她拿出了自己剩下的积蓄,请中原一点红替她杀了雄娘子。”
“怪不得他今天说是拿钱办事……”
这叫什么,这叫从一个雇主的任务衍生出了另一个任务。
“他虽然拿了钱却拿的不多。”曲无容的脸上浮现出了个颇为欣赏的笑容,“他只从任夫人拿出来的钱财中取了一百两,这个钱请个没本事的杀手还有可能,请动中原一点红这第一快剑却绝无可能。”
“或许这就是中原一点红偶尔的任性吧。”时年回道。
就算是杀手也会看不起玷污女人的采花贼的,中原一点红当然会接这个单子,但是买凶必须给钱这个规矩不能破坏,他便象征性地拿了点。
可惜他要刺杀的人,不仅有个谁都不会想到两人之间有联系的好朋友,还正巧遇上了论剑盛会,有帅一帆在,中原一点红能够得手的机会便大大减小了。
“这不是任性。”中原一点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此时侧身而坐,一双碧眸被室内的烛火照亮,“做皮肉生意的见到看着顺眼的也会附赠一次的,你就当这次是因为你连着给了两次报酬够高,我奉送的。”
“还有,我劝你不要抢我的活来做。上一次杀南宫灵是例外,江湖上都知道,谁在中原一点红杀人的时候跟着上来帮忙,谁就是他的仇人。”
他说完这句警告又一个翻身从窗台上跃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年捏了捏眉心。
她觉得有些人没有朋友真是有道理的。
第85章 (二更)
中原一点红的处事大约自有他的一套逻辑。
时年倒也佩服这位杀手行当的金牌在此事上做出的选择。
但不管此事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将曲无容所说和司徒静提及的消息结合在一起看, 君子剑黄鲁直那位不知身份的朋友,极大可能正是司徒静的父亲。
这样一想,时年又觉得是水母阴姬是被雄娘子的假死骗过去说不通了。
司徒静的父亲每隔五年可以去见她一次, 更何况水母阴姬对司徒静的态度不只像师徒——
否则大可不必说出等司徒静出宫之时让她照拂这种绝不应该出现在师父是水母阴姬这样性格的人的师徒关系中。
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觉得此事或许要比她想象得麻烦。“小静, 你明日易容之后再随我上山吧。”
司徒静不太懂这一点的必要性,毕竟她身为神水宫弟子, 此前一直未有出山的机会, 认得她的人少之又少, 但时年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她便也点头应了下来。
“还有, 明日如果见到你的父亲, 先不要贸然上前相认。”时年又补充了一句,“你说过要看清楚阴姬为何提及你的母亲便神色有异, 更是限制你与父亲的见面, 那便先当个局外人,看看你的父亲在你不在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第二日时年带着曲无容和司徒静出了闾门。
虎丘山山势很快便已经落入了他们眼中, 几人下马穿过山门外的集市,抵达了千人石前。
司徒静本以为神水宫已经算得上是夺天工造化的奇景,但这虎丘山虽传闻有吴王阖闾的墓地在其下,垒土堆山其上成猛虎之形, 却更像是浑然天成之态, 过山门集市之后见到的千人石。
“这石头真可容千人齐坐吗?”司徒静好奇地开口问道。
时年还没来得及回答, 已经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传闻千人石乃是吴王阖闾墓成之时, 为防工匠泄露机关, 将千人活埋于石下得名。至于能否容纳千人——”
这是原随云的声音。
“原少庄主, ”时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千人石分明还有另一种说法,大石北面的石台便是当年神僧竺道生讲经之处,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便是昔年千人同台闻听佛道的盛景,所谓仁者见仁,阁下又何必去记那等由来未可知,又血腥残忍的说法。”
原随云神情一怔。
时年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他虽然给人的第一眼像极了花满楼,白衣、俊秀、温和、眼盲,更有流云飞袖这等相似的功法傍身,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如花满楼一般真实可亲了。
他性情里蛰伏着一种让人觉得不太安定的东西,起码在此时对千人石的说法上,他用的便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
不过等到过剑池畔的时候,出于礼节时年还是站在那狭窄的木桥上提醒了句原随云小心脚下。
他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一般摇头轻笑,“时年姑娘不必担心,剑池森寒,杀气扑面,走在木板桥上反倒觉得心安,有此一点,在下便不可能走错。”
听闻剑池之下葬有数十把名剑,包括吴王阖闾当年所用的鱼肠剑,时年却觉得此地更像是水质水气适宜淬剑后,人赋予其的剑道气韵。
她还未抵达前方与帅一帆相约的六角山亭,便已经能感觉到前方凝结的剑气,与此地的剑池遥相辉映。
晨光本有温热之感,此时又算得上是春夏之交已有三分暑热,但剑池与那边剑气,却让这一片都陷入了一种凝结的冷意之中。
她们都是意外来到的客人,所以这一出剑道好手之间的邀约,也并不需要等他们这些意外来客。
绕过剑池看见和陆羽茶井与山亭的时候,时年也看见了亭前空地上斗剑的双方。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司徒静,以防她虽有易容,却在此时的动作中露出了马脚,因为司徒静看见其中一方的时候脸色一喜,险些有径直上前的打算——那便是她的父亲了。
那是个看起来要比周围的其他人都要年轻一些的黑衣剑客,虽然容貌平凡,但因为过分冷淡的神情,反倒也让五官中显示出了几分锐气。
尤其是出剑之时,更是显出剑客的风姿来。
和他交手的人,时年虽然不认得这人是谁,却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武当道袍而大抵能猜得出其身份,他身形尤其高大,也是个足以分辨出身份的特征,他是武当派的大护法铁山道人。
两人均是当世的剑道好手,交战之时虽各退半步,却也剑气横扫竖劈,纵横剑光中两把长剑须臾便已经过了十数招。
时年看的出来,铁山道人的剑道水平不如她见过的木道人,剑法上两个不同世界的武当略微有些差异,却也绝对是在对面那位黑衣剑客之上。
比起身法,这黑衣剑客其实与中原一点红有一点相似。
不是说他是用的杀手招式,而是他的轻功讲求的是实用性,在剑招上也是同样的。
他剑势虽急却还少了几分一以贯之的体系,在对上铁山道人这以慢打快心思澄明的剑法的时候,便显得落在了下风。
时年拍了拍司徒静的手,示意她不必过分紧张。
正在此时,铁山道人的剑势已经完全将那黑衣剑客的剑招笼罩在了其中,无形中的一股萦绕剑气温吞却让人难以招架,黑衣剑客只觉手中一重,剑已被铁山道人卷挟而去,随着剑光抖落朝着一边甩了出去。
两人交手之时已将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了对手身上,时年等人来得突然,铁山道人一招得手才发觉他将对手的剑丢向了来客的方向。
他还未来得及拦截住那去往不该去地方的长剑,便看到来客之中那名青衣少女身影一动已踏空而行,流云袖舞按住了那把长剑,轻盈地落了地。
他一见此招便知这姑娘是个外门招式的好手,武当的流云飞袖在她手中也分毫不减其恣意中蕴藏的道家威势。
于是在时年落地之时,这位铁山道人也开口问道,“这位小友可愿代替司徒先生一战?”
亭中的一位身形矮瘦的老人顿时笑道,“铁山兄你也不怕传出去说你欺负后辈。”
帅一帆早已经看见时年三人还有原随云的到场了。
此时见她出手,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更有比昨日黄昏所见的值得称道的身法清奇,比之当日君山所见朱藻那看似坐轿实则自身轻功而动的惊人控制力,也分毫不差。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的典范。
他正在以那陆羽茶井中的井水烹茶,便只是回了句,“铁山兄还未必欺负得了这个后辈。”
时年本不是用剑之人。
但她有与华真真一道长大的交流,有眼见朱藻的剑招,模仿过雷媚的无剑之剑,更有上一个世界交手的独孤一鹤、宫九和叶孤城得到的经验,她此时这个接剑后拱手身前的姿态,全然看不出一点生疏之意。
铁山道人哪里知道她是个用刀的,看这少女旋即应声道“愿请指教”也不觉肃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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