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也亲眼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是如何被人揭露身份于人前。
他的心跳突然一停,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了下来。
“你说你后悔将她留在那个只有孤寂的地方,她倒是很庆幸自己生长在那里,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长成一个如这位君子剑一样的人,觉得你这二十年来的隐姓埋名便是改邪归正!”
她语气里有几分颤抖,但她指尖抵着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不让我提及你,更只让我从小到大只见过你三次了。”司徒静继续说道,“因为你前半生的所作所为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小静……”雄娘子垂下了头,他不敢去看自己女儿的眼神,生怕从里面看到恨意。
但她恨他又是实属应当的。
“你用不着喊我的名字,”司徒静的声音越发平静,“今日无论是阿年破了李老前辈的剑阵,还是李老前辈受激之下康复,都是远比你这个人现世与否更重要得多的事情,是该庆祝的事情,本不应该被你这样的人所打扰。”
“所以你也不必问我还拿不拿你当父亲,司徒静只后悔自己没能听从师父的话,直接去执行宫务,而不是听闻你在此地,便也眼巴巴地赶来,却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对我而言残忍的真相。”
雄娘子后退了半步,他已经听出了司徒静的意思。
若论生恩,她该当感谢的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这个二十年前便人人得而诛之的父亲,若论养恩,教养她长大的是神水宫而不是他雄娘子。
他充其量是给了她一点对父亲对父爱的向往而已,然而就算是这点向往,现在也该烟消云散了。
她一想到自己曾经因为水母阴姬对雄娘子身份的含糊其辞,对她母亲身份的隐瞒,一度以为师父实则是自己的杀母仇人,甚至打算利用无花来对抗水母阴姬,便觉得一阵的恶心。
雄娘子的神情彻底地委顿了下去。
他慢慢地举起了剑。
剑锋映照出他那张已经有了老态的脸,这些年的东躲西藏让这张脸上多了几分瑟缩之态,他突然觉得自己苟且偷生的这些年当真是没有什么意义。
什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实际上他甚至还抱着几分自己凭借着相貌也能迷惑神水宫宫主的自得情绪,贴上自己更加得意的易容,便觉得前尘往事尽数勾销。
他已经够让司徒静失望了,这句话继续打碎她对母亲的幻想,实在没有必要说出来。
所以他是该当去死了。
他倒也并不后悔自己来了此地,起码他还在死前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雄娘子最后抬眸看了眼司徒静。
他希望她就此不要深究自己的身世,也不要去探寻为何神水宫中会有一名与他长相相似的女弟子,又跟水母阴姬是什么关系。
他看得出来她跟那刀法卓绝的少女之间私交颇深,此人将来必为江湖风云人物,一方巨擘,即便在江湖上有人知道了司徒静是自己的女儿,无论是水母阴姬还是那姑娘都应该护得住她,那他也足以安心了。
剑光一闪间他的喉咙上已经开出了一道血痕。
他确实是个剑术极高的剑客,昔日这寒光雪剑杀的是旁人,现在指向了自己也快得让人没有分毫阻拦的机会。
这二十年前已在旁人眼中死去的采花贼,这才算是真正殒命在了此地。
黄鲁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无法接受雄娘子突然拔剑自刎的决定,但他的面前却突然又多了一把剑,抬剑的是本已经收手的李观鱼。
“我懒得管你到底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他话音里的中气依然不足,却无人能质疑他这话中决绝的意味,“拥翠山庄不欢迎你这样的人,小儿玉函做不了这个主,我如今已清醒了,便烦请你带着你这位好友的尸体离开。”
“观鱼兄……”
“从今往后你也更不必如此称呼我,虎丘李氏的百年声名,不屑于同不义之人为伍。”他又将剑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屋顶上的那位朋友,若非老朽今日初复原,恐怕也要同你算一算账,你这一身杀手的血气,也将拥翠山庄当做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不成?”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道黑影倏忽而去。
时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正是伺机还打算对雄娘子出手的中原一点红,可惜他的生意被他的刺杀目标自己抢了,也不知道他这谁抢了他的生意便是他的仇人的原则还有无办法生效。
好在以李观鱼的眼神怎么会看不出中原一点红的杀意到底锁定在谁身上,否则他还未必能如此轻松走脱。
看着雄娘子的尸体被黄鲁直带走,从竹林尽头消失,司徒静终于还是忍不住伏在曲无容肩头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时年本打算去安慰她两句,那虽沉疴病久却不改剑客锋芒的老人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她,眼神里满是欣赏与战意。
“小友,不知道能否这么称呼,请随我进厅一叙。”
第88章 (一更)
李观鱼确实无愧于昔日的第一剑客。
时年虽然没见过薛衣人, 却也从师父与铁中棠叔叔的口中听闻过他,他的剑法走的更像是霸道之剑,当年杀手无常裴环便是死在薛衣人的剑下, 若非他人至中年后火气渐消,少出薛家庄的大门, 这江湖上或许还有更多他仗剑恩仇的结果。
而李观鱼,他那一手凌风剑法本就是走的清净淡薄的路子, 也难怪他当年会在剑池与陆羽茶井旁邀会天下名剑交流品评, 饮茶论剑。
前者独后者众, 所以时年从这位老者身上感觉到的也正是一种剑道的包容之力。
或许李观鱼确实有剑阵被破的不甘,但更多的或许是心绪激动, 而非生怒。
时年当然不会拒绝李观鱼进厅一叙的邀请。
她对着曲无容比划了个手势, 示意她照顾好司徒静后,便跟着被帅一帆搀扶的李观鱼走进了内室。
长久的中风入魔状态确实拖垮了李观鱼的身体, 或许方才那惊心的一剑也耗尽了这些年他积蓄的力道。
时年看着他坐下来后, 脸色依然透着几分苍白,更有些微的真气不平。
好在那对剑之时逼出了胸肺里的淤血, 也将他这宿疾变成了可以调养的状态。
或许等再过个一年半载,这位昔日的拥翠山庄庄主便足以恢复到往日一剑震三山的地步。
“你师父和师祖可还好?”李观鱼落座之后开口问道。
他看出时年的师承不奇怪。
她的刀法更趋近于红袖刀和天外飞仙,以及从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里品悟出的一些东西,她的控线之法来自上官悠云和织女的神针乱绣, 更有雷山神蛛游丝相助——
但她的身法却始终是夜帝一脉的标志性轻功, 还有那从夜帝传至铁中棠, 又传到她这里的标志性掌法霸绝人间。
在行走江湖数十年的李观鱼面前很难隐瞒过去。
“师祖的话,我差不多已经有两年不见他了, 他云游之前身体康泰, 至于师父更是过得舒坦, 若非三个月前的丐帮君山大会上需要他出山来撑撑场面,恐怕他是不打算出来受累的。”
“君山大会……怎么任慈打算带着他那位夫人游山玩水去?”李观鱼脸上露出了几分羡慕。
时年和帅一帆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不瞒李老前辈,任慈帮主已经在年前便仙去了,可惜他一生行侠,却被他的养子所害,君山大会本该是南宫灵接任之时,好在苍天有眼,令南宫灵的诡计被揭穿,伏诛于丐帮。”
时年拱了拱手,“此外方才屋顶上那位刺客其实本是在下雇佣保护任夫人的,因任夫人与一画师此前有过人情债,希望以雄娘子一命来抵债,这才出现在此地,还请李老前辈见谅。”
“任慈居然也已经去了……”李观鱼叹了口气,“我这一病七年,也不知道当年的朋友还剩几何。那位刺客朋友是为雄娘子这等江湖败类而来的,确实也不必苛责。”
他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任慈这事倒是警醒了我,养子亲子其实都没甚区别,表面上看着好好的,谁知道哪天便生出什么祸端来。”
他人虽没什么气力,像是全靠着此时厅堂内的座椅支撑着,也因为从窗外投进来的午后日光才在脸上显得稍有几分血色,但他突然抬眸看向李玉函的时候,眼神中却像是藏匿着一道随时迸发的剑气。
李玉函险些腿软地跪下去,又念及此时有外人在此强撑着,做出一派站直聆训的样子。
“你心虚什么!”李观鱼真是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好在他总算还没继续当木桩子当下去。
李玉函看着倒像是个名家子弟,实则没什么主见,也容易被人带偏。李观鱼生怕他有一条遭了别人的骗,甚至有一天直接扯着虎皮装大旗,好在他还有亲自管教他的机会。
“先下去吧,那两位姑娘和原公子你去好好招待。”
李观鱼摆了摆手,李玉函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这举动也让他越发皱紧了眉头。
“观鱼兄不必担心,玉函原本是为了守在你的病床前,才少了些磨砺的。”凌飞阁替李玉函打了个圆场,“等你身体再好些,足以执掌拥翠山庄的事务,便让玉函出门去历练一番吧,总能长进几分。”
“你说的是,”李观鱼点了点头,突然看向了时年的方向。
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因为在李观鱼的眼神中,时年捕捉到了一种虽然不至于到托孤的地步,却也大差不离的希冀神情,“不知道小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瞒李老前辈,在下此前意外得到了一份日后前辈的阵谱,正打算出海,上常春岛一趟拜谒日后。若非是陪司徒静来此,本应该已经在海上了。”时年歉意地一笑,心里却有些庆幸。
常春岛几乎不接纳男子上岛,这便将李玉函给排除出去了。
就算李观鱼有心让他那儿子跟着她一道历练,也足以被这个理由给驳回去。
果然李观鱼露出了个稍有遗憾的表情,说道“那便算了,倘若他日小友在江湖上见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提点抽打他便尽管下手,也免得他丢了拥翠山庄的脸面。”
时年当然不能直接应下,否则将李观鱼的颜面放在哪里。
他训斥儿子是他的事情,她若也是这个态度便是不给江湖前辈面子了。
她笑道,“老前辈倒也不必对令公子如此苛责,江湖起落几番后,处事的规则便也应当摸透了,自然能成长起来,何况,还有您的这几位好友看着呢,也走不出什么歪路来。”
她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前辈的凌风剑法应当是积淀厚重,发作如风,正与前辈追寻自然,坐虎丘远望太湖,磨砺剑心的修行方式正好吻合,不知道何以会突然走火入魔?”
李观鱼摇头叹道,“小友这问题一问,便已知你天赋卓绝,罕有瓶颈了。”
看时年有些不明就里,他继续说道,“我虽走的是心境澄明的路子,更是举办了历次的剑客之会,但并不代表当我的内功和剑法都抵达瓶颈的时候,我不会心有焦虑。”
“十年前薛衣人上门讨教,名为讨教实为挑战。他也确实是这天下间最有天赋的剑客,或许有之一或许没有,但不管如何,他当年便摸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剑合一的境界,也正是这一剑,击败了我那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
“可我听闻前辈当年并未生气,将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拱手相让,甚至还在此战之后创造出了另一套剑法。”时年接话道,“前辈的剑阵应当也是在那个时间研究的,否则当年我师祖也不会对您的心性如此叹服。”
“但心魔往往是潜藏其中防不胜防的。”李观鱼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当新创建的剑法依然无法帮我翻越那层壁垒,剑阵也无法找到真正意义上完全契合的六个人来配合验证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无形之中乱了。”李观鱼轻轻一笑。
他提到这往日的事情,虽然是他七年苦于病症的元凶,现在说来却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意味。
从生死线上走过来一遭,他已经不再将此视为不能提及直至酿成灾祸的心理阴影,甚至在那张风骨清瘦的脸上更添了一分云淡风轻。
“所以当我又一次触及那个突破的契机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突破了,实则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小友的刀法天赋实在卓绝,或许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李观鱼就像是跟自己的后辈谈心一般继续说道,“不过刀法与剑法是相通的,你方才破阵之时,借助我这几位老朋友对你的了解不多,更是对你这飞刀的用法并未摸透,完成了这一出阵法失衡后的反制,但你的刀法——”
“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并且会本能地将招式化用进入你的武功之中?”
时年点了点头,“不错。”
“这便是了,你所面临的或许会是刀法趋于繁杂之后如何化繁就简的问题。好在如今时日尚早,你又正好要上常春岛请教日后,不妨多听多看,早日将屏障跟前藏匿的心魔去除,别走我的老路。”
说完这一长串,李观鱼像是有些疲累地喘了喘气。
看时年有些关切的目光看过来,他又摆了摆手,“无妨,七年没说话了,今日总得说个够本的。”
时年直到离开拥翠山庄之后也还在思考李观鱼所说的话。
但用刀的本就不多,她的刀法尚在可控状态的“多”,也因总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才显得具有独特的杀伤力。
要如何精简下来,起码在短时间内并不是一个容易得出结论的结果。
而司徒静又在此时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她的送信目的地也是常春岛。
依照水母阴姬与日后之间的关联,送信好像确实不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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