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他忙不迭地抓住马鞍翻身而下,然而下一刻他便觉得手上一痛,直接摔到了沙地上,而那身着青色斗篷的姑娘已经翻身跃上了他那匹神骏的白马。
抢马成功有了坐骑的时年丝毫也没停手的意思,三道刀光抢在另外三骑拔刀而来之前,便已卷挟着惊雷之势冲向了那三人。
这三道刀光甚至要比方才那道冲着他们同伴而来的还要可怕得多,他们甚至不敢有所停留便径直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落在了沙地上的下一刻,四颗不知道何处袭来的石子点在了他们的穴道上,直接让他们昏厥了过去。
方才和时年交手吃了点暗亏的王怜花此刻的动作却游刃有余得很,他翻身上马一攥缰绳,“走!龙卷风是团体行动的,你动了他们的人,这事没法善了,以免多事先走为好!”
时年侧耳听去,果然有更加嘈杂、让大地震动的马蹄声从远处渐近,她一夹马腹,驭使着这匹马朝着远处奔去。
王怜花手中的石子打向了另外两匹失去了主人控制的马,让它们朝着另一个方向吃痛奔去,那是更能快速逃离此地的路径,自己则纵马朝着时年的方向追去。
那身手非凡的青衣姑娘已经减缓了奔马的速度,等着他跟上来。
在两匹马齐头并进的时候,她突然摘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斗篷之下的脸。
沙地之上星月皎洁,但这群星隐现、银月天悬,都不及这张尚且带着几分狂气张扬的灵秀面容来的动人。
这张脸其实不像朱七七一般,第一面便能让人感觉到那种艳色的冲击力,却灵动纯然不像凡尘中人,更有一派天然的洒脱放旷。
这当然就是这姑娘自己的脸,王怜花精通易容一道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一张原生的脸,还是易容出来蒙骗他的脸,何况易容也无法易容出这样一张风骨天成的脸。
这张脸的眉宇间藏着几分冷清,却因为此刻夺马成功踏月踏沙而去显出自在得意的上扬唇角,只剩下了一种罕见的鲜活。
王怜花觉得自己可能是今夜未能入眠没休息好,这才觉得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沈浪和白飞飞!
那潇洒决绝像极了沈浪,也像快活林覆灭后将他们几人捆在沙地里自己孤身远去的白飞飞,而她生就的这张脸,眼睛里但凡含着几分笑意,便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个会做坏事的人,薄唇微扬的气定神闲同样很像某个智珠在握的家伙。
可她的年纪又稍微小了点……
王怜花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时年一句“咱们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给打断在了当场。
“算,怎么不算!”他这个江湖前辈怎么还能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开。
对方都敢露出真容,不怕他是个什么江湖上的仇家,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直接摘下了自己的胡子,那满头枯草一般的头发也不知是变了什么戏法,居然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头泼墨而下的顺滑长发。
在他的胡子之下,还藏着一张假面,时年眼看着他又以寻常人看不出的速度揭下了一层面具,这才露出了那底下真正的脸。
这不是一张好分辨出年龄的脸,他皮肤的状态即便说他只有二十多岁也说得过去,但当他摘掉伪装的时候,那双在时年看来极其漂亮的眼睛里,被月光映照出一片岁月变迁的沧桑感却足以证明他的年纪已然不小了。
起码,不像是会比楚师兄小的年纪。
如果楚留香知道自己被师妹当做了评判年龄分界线的标准,想必是不会觉得值得骄傲的。
何况此时在时年面前的王怜花,就长相上来说还比楚留香面嫩一些。
这张脸玉面朱唇,风流夺魄,即便身上依然披着那身破烂的衣服,也像是个能有吃软饭本事的花花公子。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折扇,在马背上一拱手:“在下王怜花,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他敏锐地注意到,她在听到王怜花三个字的时候面色没有分毫的改变,就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一样。
而有这样武功造诣、足可以称之为独步天下的人,在听到有人问出她的名号的时候,居然也没有丝毫觉得奇怪的样子。
这反应有些古怪。
时年从对方看似平静却好像在观摩她举动的神情中看出了些状况,她抬眸直视对方之时,便做出了个看似潇洒实则不伦不类的作礼动作,“在下时年,初出江湖不知道规矩,刚才阁下说的龙卷风我此前便没听过,多谢提醒,此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一个武功超绝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此时突然收敛起来了几分狂气,笑容温和,又哪有人能忍心怪责她。
王怜花虽然被她这一笑勾起了点不太妙的被骗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将人当做后辈来看待。
两匹奔马已经跑出了好一段距离,后面的龙卷风匪徒不知道为何没有追上来,两人干脆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行走。
“时姑娘现在可以说说为何要跟着在下了吧?”王怜花开口问道。
时年想都不想地顺着方才瞎编的初出江湖继续说了下去:“我此前住在沙漠的地下。”
——若说石观音的那石林洞府想来少了几分可信度,倒是与那地牢相似的环境,有可能做到此前没被看起来也挺熟悉沙漠环境的王怜花注意到过,更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不知道龙卷风组织,却显然还有些沙漠生存经验。
“我没有父母只有个师父,教会了我一身本事,他前些天把我赶出来了让我随便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在他面前晃。”
——没有父母是实话,师父赶出来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话。
不过时年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她说完这两句的时候,王怜花用一种格外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这分明不是个同情的目光,却让时年觉得他好像在脑袋里脑补了一大堆不得了的东西,直接把她的身世背景给完善了。
她又怎么会知道王怜花原本只从容貌风姿里联想到的这青衣少女的身世,在她这姓名和说辞中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此时距离当年柴玉关和王云梦的双双殒命,正好过了十年又十年,也正是白飞飞与他们分开的时间。
以此为名,又在这个时候将人赶出来免得触景伤情,实在很说得通。
只听到这姑娘继续说道:“我对外面的江湖不大熟悉,看到王公子出手觉得遇上了个不错的对手,应当能探听到不少江湖上的情报便跟了过来。”
她眼神清透完全不像是说了那一番的谎言,这坦诚相告的样子更不可能是个老江湖做的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王怜花越看越觉得她的五官中透着股故人重逢的熟悉。
他这原本跳脱打算捉弄对方一场的心思几乎是在瞬间就被压倒性优势的责任感给取代了。
他们几个在岛上隐居之时,沈浪曾经吐露过他与白飞飞的一番不为人知的事情,那酒后之言他当然不会跟七七说,却自己记在了心里,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如今故地重游竟然还游出了个外甥女。
王怜花折扇一合,甚至连时年为什么穿青衣都想好了。
白飞飞怎么会喜欢红色呢,沈浪人生中的红玫瑰便是朱七七,也是白飞飞从未抢夺成功在他心里位置的对手。
“那你问到了江湖上的消息又要如何?”王怜花又问道。
“我要寻个法子名扬天下。”
——到时候天下高手便会自己送上门来较量了,尤其是那个剪影中的飞刀。
这是时年的想法。
——到时候沈浪就会从海上回来了。
这是王怜花的脑补。
第139章 (一更)
王怜花越是深入分析, 越觉得其中逻辑自洽,理由充分。
简直没有比他更擅长推理分析的人了。
他当年为了骗取沈浪等人信任的时候,一度也让他的母亲, 云梦仙子装作只是他的师父, 理由是因为什么爱子去世的事情这才偶尔让他喊做母亲。
他思量了一番时年说的她没有父母只有师父,再加上此前的一番推断 , 便猜测大约是因为白飞飞当年果断抽身离去, 与沈浪的一段让她有了这个孩子,却也并不希望这个孩子是沈浪的孩子, 干脆只以师父的名义将她养大。
如今二十年之期将到,出于触景生情的情绪她甚至没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的身世, 就把她赶了出来。
尤其是当时年说他方才的“时姑娘”这个称呼有些问题, 她名为时年,却没有姓氏的时候,王怜花更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他好歹跟着王云梦姓, 白飞飞也跟了白静的姓氏呢。
时年实在很想知道王怜花在听完她瞎编乱造的背景之后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在那张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岁出头的脸上,竟然努力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样子, 甚至就差没把要罩着她说出口, 摆明了就是把她误认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
但时年又觉得, 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而言, 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她从头到尾也没承认什么东西。
“我将我的情况都说了,不知道王公子孤身进入沙漠是为了什么,罗布淖尔似乎并不是什么适合人这样独闯的地方。”
方才的一番纵马狂奔之后,她好像有些分辨不清方向了, 好在王怜花似乎对他要去的地方行经的路线了如指掌 , 此时已经重新辨明了去路, 时年便跟在了后头。
“你白日里应该听到那个说书的小哥说了。”王怜花回答道,“三十年前的衡山惨案之后,万家生佛柴玉关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在西北荒漠之中,玉门关之外,快活王的势力迅速崛起,他手中有各门各派的武学和财富,因为当年衡山探宝,许多人觉得自己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便寄托在了柴玉关这里,他假死后凭借着这些兴建了快活城的势力。”
“准确的说,是他从地下挖掘出了昔日楼兰古城的遗迹,而后利用他手中偌大的一笔财富将其布置成了人间极乐之地。”
时年不曾听说过衡山惨案,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怜花继续说道:“后来剿灭快活王的一战后快活城化为焦土,我的母亲也死在那一战中,她虽然对我不大好,却也到底是我的亲生母亲,更是教会了我武功,从二十年前开始我每年都会前来此地祭奠,但十年前我随朋友远访海上仙山,后来便在海外常住,这一住就是十年。如今我也是该回来再去昔日旧地祭奠一番的时候了。”
他说的是祭奠,时年却觉得他其实已经放下了,否则这寻来的样子便不会是这样无拘无束的乞丐打扮,更不会只是在白龙堆外打了两壶酒便径直前来。
人总不能不喝水吃饭,他显然也没有长留的打算。
“你可愿陪我一道去看看?”王怜花挑眉一笑。
这被他这张玉面风流的脸连带得如何看都显得有些轻漫的笑容,让人实在很难说出个不字。
时年还盘算着从这位不知道把自己想成了他的什么晚辈的王公子这里,再多打听打听如今江湖上的消息,更不会拒绝。
他先前说的快活王,已经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江湖上历来都是英雄辈出,天下第一的宝座轮换更替的,王怜花出海十年,或许不知道这十年间的事情,却应当知道二十年到十年这一段时间内,是谁人在江湖上独领风骚,又是何方的少年俊杰有崛起的趋势。
“王公子都这么说了,有何不敢!”时年翻身上了马,“请王公子带路吧,天亮前赶到说不定还能趁着白天返回那面摊,这次王公子可莫要因为说书人的一句话不合意动手了,我头上没有第二颗珍珠可以用来阻止王公子的行动。”
王怜花往时年的发间看了眼,果然是极尽朴素的装扮。
她当时当然也可以用飞刀打歪石头,却容易暴露出动手之人的身份,自然是用这样温和的方式化解矛盾要更加妥当得多。
就处事的方式这点来说,她显然还是更像沈浪一些。
王怜花生怕自己下一句便憋不住想让对方称呼自己为舅舅,干脆努力让自己别再脑补这一出狗血的两辈,也或许是三辈之间的情感纠葛,转移开了话题。
他说起了快活王的势力覆灭之后江湖上的风起云涌。
一个想听,一个能说,伴随着马蹄声倒也称得上是和谐。
“如王公子所说,这江湖上倘若有人的飞刀能称得上是独步天下的话,便应当是那位小李探花了。”时年琢磨着十年前对方便已凭一把飞刀名动江湖,十年之后应当更进一步才对,倘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她要找的人,也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十年间对方还收了徒,徒弟的本事青出于蓝,可不管怎么说,寻找的方向已经有了。
就算这个飞刀天下第一的名号被从小李探花的手中夺走,那这继承的人也势必要先登门击败对方才行,找上这位问问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十年前我出海之前江湖上有一句话是,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至于江湖上的第一高手……十年稍纵即逝,却也已经足够一个天才成长起来,我恐怕都未必是你的对手,便也没资格说天下第一的归属,等入了关之后我同你一道去打听吧。”
王怜花说到这里的时候,时年注意到他们两人驾驭着的骏马已经在黄沙中慢慢转为在走下坡路。
她勒紧了缰绳控制着马匹,却看到王怜花好像并没所谓地放任马匹一跃而前,顺着这下行的斜坡飞快地奔腾,时年相信王怜花在此时绝不会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举动,也有样学样地让马儿疾冲出去。
此地泥沙陷落在空中形成的沙尘让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在前方的“断崖”边缘,马匹飞跃而出,穿过让人迷眼的黄沙,落在了只低了不过几个台阶的前方平台上,那里有一条狭长的空中走道,正好可以让马匹继续往前行走,这走道的迂回中依然在继续下沉,却已经不需要让人穿过那心跳一紧的跨度。
此地的确不愧是古代的楼兰遗址,要将这样的一座掩埋在黄沙之下的城市被挖掘出来,需要付出的努力丝毫也不比重新建造一座这样的城市容易多少,更何况,即便如王怜花所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更是经历了一场大火的焚烧,此地昔日的辉煌还是可以从断壁残垣之中窥探到一些踪迹。
在这空中跑马道的尽头,王怜花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将马匹栓在了一旁的石柱上,冲着火烧痕迹最重的位置一跃而下。
时年也紧跟着跳了下去,灵巧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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