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他就躺在昨日与那青袍姑娘交手的地方,周围是被飞箭射杀的士兵,周围没有一点的人声,只有夜半的风声吹动起了营寨帐篷的布片,形成一种仿佛在呜咽的声音,让他几乎觉得自己是身处在什么乱葬岗。
他摸了摸脖子,发现梦里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的脑袋还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脖子上,只有因为被击晕受伤的后颈传来一股钝钝的痛感。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边多了什么东西。
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到的赫然是冷呼儿的尸体。
他一只手是在自己脖子上不假,另一只手却是搭在了冷呼儿的脖子上,就仿佛是自己把他掐死的一般。
黄金麟猛地跳了起来,但他不跳还不要紧,一跳便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借着月光,他看到的赫然是鲜于仇的尸体。
这两人……在他昏迷之前分明看到这两人还活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死在了这里。
黄金麟不敢耽搁地冲进了连云寨,他发现在这寨子里堆垒着一座尸体堆叠而成的小山。
在那最上面,顾惜朝的蓝袍宛如一道索命的旗帜一般在夜风中飞扬。
他忍着心头那种可怕的怀疑朝着主帐走去,看见在这生杀大营中,一片蓝幽幽的毒针射在地上,其中的几处空缺像是因为之前有人在这里被打中才造成的。
而在那个设置了机关枷锁的座椅上倒着一个人,纵然面色青白,黄金麟也认得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除了戚少商之外,连云寨中最能打的那个劳穴光。
他没仔细检查就退了出去,他猜测顾惜朝正是将人引入了此地,触发了他早准备好的机关,这才得到了翻身的机会。
他又环顾了四周,发现了一个方向有人撤退的痕迹,他顺着痕迹追到了一处营帐。
准确的说,这里已经不是一处营帐了,而是被炸药炸出的一片深坑。
在这个坑中还残存着一点武器残片,他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阮明正的飞刀。
他长舒了一口气,却又陡然惊觉不对。
顾惜朝看样子是在与连云寨的对垒中取得了胜利,大有可能已经带着那件东西上京城去了,可是——
为什么鲜于仇和冷呼儿会死在他的边上,还一副是被他杀了的样子?
这小子又为什么不带上他这个总指挥!
黄金麟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红,这显然是气极了的脸色在看到文张领着他身边那两个号称小四大名捕之二的玩意策马入寨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因为按照文张的说法,他正是接到了自己的消息来到此地的,他手中举着的是黄金麟那枚代表身份的文武双穗绦。
“你要去哪里?”文张不解地看着黄金麟转头就去翻墙。
黄金麟咬牙切齿:“带上两个人的尸体,找九幽神君,我非杀顾惜朝不可!”
第162章 (金风细雨5)
朔风呼啸, 一行人正在官道上行进。
戚少商看向了时年的方向。
他直到脸上贴上了易容,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来自金风细雨楼的姑娘在易容的造诣上到底有多高。
如今江湖上的易容术大凡也不过是改变身形、年龄和躯体的状态, 能以缩骨功乔装的便已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易容好手了。
在面部的修饰改装上, 虽能做到乍看之下相似, 却无法做到连亲人朋友都分辨不出。
尤其是一些寻常的乔装改扮之中,更是习惯性地用一些鲜明的特征,譬如扮丑扮残,来让旁人一时之间也不想再看第二眼,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
可这位显然并不是如此。
她此刻顶着那张与顾惜朝一样的面皮,戚少商无论是乍看去还是细看,都觉得与顾惜朝的那张脸就连细枝末节上都没有丝毫的分别, 就连他那种精于谋算的精明睿智模样也仿了出来。
甚至在她此刻策马而行的时候, 眉眼间那种捞到了一份大功劳的志得意满、意态张扬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戚少商又往囚车中看了眼。
一个人当然熟悉自己的长相, 毕竟每日都会对着镜子看上许久,而他看向此刻的顾惜朝的时候,几乎要以为当真是自己被关在了那囚车之中。
他是眼看着时年将易容如何一点点贴在顾惜朝的身上的,那与她在转瞬之间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好像又是什么并不相同的技法, 却也同时意味着, 这并不是一种寻常的, 揭下面皮便能露出真容的易容方式。
恐怕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才能解除。
而戚少商自己此刻顶着的脸, 正是管仲一的那位徒弟霍乱步的样貌。
时年将顾惜朝的玉斧在手上转了转,别在了腰间, 又将顾惜朝的飞刀刀囊挂在了边上。
这人也用的是飞刀正好便宜了她, 在这顶替了他的身份的行进路上, 还能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并非是顾惜朝本人。
“我有些不明白, 为何要让我易容成霍乱步?”戚少商问道。
算起来冯乱虎和张乱法跟他的身形要像得多, 起码不必像乔装成霍乱步这般,还得在身上裹缠些带子,将身形缩小一圈。
“因为他的脸长得最好看。”时年回答得毫无犹豫的意思。
这一路行去的路程不短,她当然要找一个看得过眼的样貌。
坐在马上看起来风流倜傥的蓝衣青年迎来了那囚车之中的男人充满怨恨不甘意味的一眼,紧跟着她便让人将他给打晕了。
她悠哉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得让他昏迷的时候看起来跟你更像一些。”
戚少商哭笑不得,很想知道这是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做派。
而他紧跟着便听到时年突然又开口问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江湖上都说是因为你为人太过风流,这一点你寨中那个背叛的九寨主也有提到,息大娘才与你恩断义绝,连番刺杀无果后,愤而离开建立了碎云渊毁诺城,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她的仇敌。”
“可为何在我让你给自己的朋友送出消息,别来替你出头劫持囚车的时候,你却只送信给了她。”
戚少商摇了摇头,既然如今双方是合作的关系,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倘若信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没能送到红泪的手里,他也得防止双方交手中发生误伤,“连云寨在江湖上的地位看似不错,但因为朝廷的立场,始终处在危险之中,所以退路是必须要给自己留的。”
“这条退路当然是与连云寨的关系撇清得越远越好,最好便是仇敌。”
“那神威镖局呢?你本打算发出信件,却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戚少商答道:“神威镖局的当家高风亮老先生确实欠了我们连云寨的人情不假,但他身上还担负着镖局的前途,此前因为丢失了官饷,几乎牵累满门,本就不是经历得起风雨飘摇的时候,我诚心希望他们不来。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天下皆知,我送信去,反倒容易让高局主为了让咱们这一出戏更加逼真,干脆来个劫持之举。”
“到时候,反而会将他们拉下水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比起他这个直接被盯上的,高局主如今的情况又好到哪里去呢,若不能找到个破局之法,照这样下去,大家迟早都是要被拖死的,所以他愿意相信金风细雨楼一回。
尽管在他所知道的金风细雨楼出名的高手中,好像并没有如时年这样特征的人。
不对,其实还是有的。
青衣飞刀的绝代佳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昔日协助苏梦枕一道打破了金风细雨楼被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压制的局面。
可那是七年前,而据说她当年离开京城前往黑面蔡家打造了四把蜃楼飞刀之后,人便消失不见了,只听闻苏楼主保留了她在楼中的位置,对外依然在探寻她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否是遭到了败在金风细雨楼手里的雷损或者是什么别的仇敌的伏击。
算起来到如今,也应该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
戚少商倒是有些怀疑她那张看起来稚气的脸是否也是她在对自己的年龄制造假象的易容,可又觉得自己如今去计较这些实在有些没有意思,还不如想想——
“阁下当真有把握对抗九幽神君?”
他眉头微蹙,还是觉得此事多少是冒险了些。
九幽神君的功力甚至能与诸葛神侯相比,他放出来的弟子如今是死了四个不假,却并不代表这四人便是什么弱旅,更有传闻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人见到过九幽神君的真容、
一是因为他对奇门八卦的精通,人在不知不觉间可能就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便丢掉了性命,二来有曾经侥幸从九幽神君手上逃脱,留下一条性命的人说,这位摆明了是走的邪道功法的高手,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绿纱之中。
总之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戚少商又说道:“更何况,姑娘将骆驼老爷和神鸦将军的尸体丢在了黄金麟的身边,让他误以为顾惜朝为了抢夺功劳,不惜将他抛下更是栽赃陷害,让他去请动本也该来的九幽神君,但黄金麟能联系到的何止是九幽神君一人。”
“此番的敉乱总指挥和督察使都是傅宗书的人,两人虽有争功的关系,却在必要时候势必会达成联手。文张本人的武功便不低,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郦速迟和舒自绣这两人。”
戚少商想着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系统,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提醒是否有些没必要。
文张再怎么心思谨慎,招揽的江湖好手的身份又如何有可能瞒得过那位杨总管。
却不知道时年之前连金风细雨楼可能已经没有了的猜测都有过,又怎么会还能从杨总管手中得到关于那位督查使文张的消息。
她倒是巴不得戚少商再多说些,又觉得自己还是得维持住这高手的格调,起码不能让此时易容成霍乱步的戚少商,易容成孟有威的劳穴光觉得他们金风细雨楼不靠谱。
她扬起了个让人觉得气定神闲的笑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呢?金风细雨楼与蔡京傅宗书等人对峙已久,自然不愿意看到奸臣党羽将你们这种抗击外敌的人坑害,倘若只是救人一时,那又有何意义?”
她手中的飞刀在指尖打了个转,“戚大寨主,你且放心,何况我们未必就没有帮手。”
戚少商听得有些迷糊,却看到时年收回了状似无意看向道旁树上的目光。
等到这一行车队过去,两个此前藏匿在树上的人这才落了下来。
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藏得住的样子,可也偏偏正是这两人,在树上待的时间里,也就只有时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显然掌握了一门相当高深的藏匿气息的法门。
他们一个是个铁塔一般,满脸浓黑胡须的汉子,一个是浑身裹在黑色毛裘之中的男人,前者看起来很有一股力劈华山的气势,后者却看起来实在是个病患。
纵然朔方的开春还带着寒意,可也犯不着还穿着毛裘,让人光是看着他都觉得一股冷意。
更何况他面颊的苍白上还夹杂着一股病态的薄红,额上更是有种铁青之色,恐怕在肺上有什么难解的症结。
“卷哥,我还以为戚少商当真落到了顾惜朝的手里,没想到……”那汉子看着是个凭借体格揍人的样子,这摸着下巴沉思的模样倒是还看起来有几分精明。
他们二人远远看见队伍行来的时候,便觉得那坐在囚车里的“戚少商”眼神和神情都有些不对,即便是被自家兄弟背叛也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等到他被打晕的时候,才总算看起来顺眼多了。
而等到时年和真正的戚少商开始交谈,他们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身形比戚少商小了一圈的俊秀青年才是真正的连云寨大寨主。
也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连云寨和金风细雨楼搭上了线,如今更是乔装成了一派被人押解回京的样子。
“卷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男人将毛裘裹得又紧了些,让人觉得他像是瘦弱得有些伶仃,整个人都卷入了这一团黑色之中。
他又朝着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神情莫名,“刚才那个姑娘不是说了吗?他们会有帮手来一起应对的。”
而他便是戚少商的帮手。
雷卷身为江南霹雳堂的一员,离开霹雳堂在戚少商的帮助下创立了小雷门,然而戚少商一夕之间离开小雷门,独上连云寨夺下了大寨主的位置,让小雷门的声势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问任何一个江湖人恐怕都会觉得,他雷卷和戚少商已经恩义两断了。
或许连戚少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给毁诺城去了信,却没给小雷门带一封,以至于雷卷抵达此地才知道,这只是对方搞出来的一场戏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和戚少商当年是过命的交情,他也始终不觉得戚少商离开小雷门是对他事业的打击,有些人离开了却身上始终带着小雷门的影子,他抗击辽兵,将连云寨打造成一方侠义之士的聚集地,未尝不是对小雷门的宣扬。
雷卷自然是要帮他的,何况那位金风细雨楼的易容高手,看起来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
“边儿,咱们跟上去。”
他凌空一翻已经落在了那壮汉的肩膀上,对方好像丝毫也不意外他这个图省力的举动,迈开了朝前走去跟上那支队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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