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时年选中的假扮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死在她手里的九幽神君。
这个曾经笼罩在黑雾中的高手,时年以五行阵法辅助也能装出个七八分相似的样子来,何况她手里还有一件九幽神君的武器。
那是阴阳三才夺中的阴夺。
阳夺在狐震碑的手中被时年削掉了上面的棱刺,将这位九幽神君的大弟子钉在了客栈的墙上。
这东西后来被文张收走,方应看处理他的尸体的时候,因为觉得那大化酞醪的毒性有意思被他当做了收藏品。
而阴夺,在九幽神君和时年的交手中,被他丢了出来触动了机关发出剧毒,却被时年躲了过去,在扫尾的时候还是落在了时年的手中,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九幽神君的武器除了那绿袖子红袖子,最具标志性的就是这阴阳三才夺了,要想伪装成他的鬼魂不甘心自己还未当上国师就惨死,心有不甘而前来皇城索命的样子,有这么个道具可要有说服力多了。
而等到那些人为的痕迹被发现,又能顺遂地将旁人的目光引到当日击杀九幽神君的神秘人身上。
按照方应看都已经几乎完全相信了的来历,她当时还在毁诺城中,当时杀了九幽神君的人跟她就没什么关系,现在这个装神弄鬼的人自然更没有!
即将潜入皇帝寝宫的时候,她在廊庑的阴影之中朝着天上看了一眼。
她实在选了个前来此地的好时候,此时就连月光也在帮着她,夜空之中的阴云掩住了那一轮残月。
正在这月光都显得稀薄将缺的时候,时年体内的内息以当日昆仑山上物我两忘的方式运转,让人愈发无法捉摸到她的存在。
她的指尖弹射出去了一抹银丝,瞬息之间将她拉到了宫殿的窗口。
黑蜘蛛的神蛛凌空,银丝渡虚之法!
这玩意时年当初要了一份去,派上用场的机会却实在不大多,但现在能用的东西有限的时候,却不妨将它用一用。
也恰好吻合了九幽老怪来去无踪的特点。
她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室内。
距离这位对蔡京一党的启用到了宠幸地步的皇帝仅有这么几步之遥,时年觉得说不定她现在往对方的脖子上比划比划,把大化酞醪的剧毒掉上去,甚至能完成弑君之后毁尸灭迹的任务。
可到时候朝局动荡,或许还不如今日的处境。
起码因为连云寨之事,皇帝近日来无法确认蔡京和傅宗书是不是都为了手中能够掌握有威胁他的把柄,这才导致在将戚少商押解回京的路上连番出事,更是导致了顾惜朝抵达汴京之后的情况都失了控。
现在温火滚的下落也遍寻不到,即便被怀疑是将他藏起来了的傅宗书连连叫屈,也只能连带着蔡京一道在皇帝的黑名单上躺一躺。
他总归还是可以利用利用的,杀是杀不得。
时年隐藏在黑袍之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吓一吓,让他遭罪一番倒是没什么问题。
皇帝本就因为这件悬在头顶,可能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的事情有些烦闷,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入睡。
浅眠的状态中,他忽然感觉身上的被褥明明都好好地盖着,却有一股彻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地涌来,几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给冻结住了。
他冷得惊醒过来,正想喊人来添一床被褥,顺便痛骂这些不懂得看温度变化提前准备的内侍一顿,陡然看见在他的眼前飘起了一点烛火。
这火光透着股森然的绿色,让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夜晚觅食捕猎的狼的眼睛。
他惊得当即都要后退,却发觉自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气劲给锁定在了那里,寸步也不得动弹。
这幽绿鬼火映照出的黑袍,在他骤然惊醒本就迷糊的状态下,几乎被他看成了一片黑雾。
而他之前是见到过这样的一团黑雾的,那是由蔡京傅宗书等人联名推荐来的九幽神君,可惜他不是诸葛神侯的对手。
当然皇帝也必须承认,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仿佛是个幽魂的九幽神君,若不是他看起来实在还有几分本事,皇帝才懒得应付他。
可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九幽神君分明已经死了!
还就是前一阵子的事情。
若非是这位武功极高的江湖前辈死在了那从连云寨返京必经的旷野之地,又如何会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
皇帝死死地盯着那一团飘荡的鬼火。
他起初以为那是烛火,可再看去的时候,烛台之上好像没有蜡烛,只有那一团仿佛是从虚空之中燃烧起来的绿色火苗,而被火光照亮的黑袍,也像是被一团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支撑着,起码他此刻就看不见丝毫属于人类的特征。
在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泛了上来,而像是为了呼应他的这种变化,原本是将他惊醒的寒凉也在此时忽然转为了极度的炎热。
这种可怕的温度好像是从面前的幽绿鬼火上发出的,又好像是从那黑袍中藏匿的,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什么九幽冥火的传闻,又紧跟着在恐惧的恍惚中觉得,似乎也有可能是从床下传来的,而现在他便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人。
白日里元妙先生说的什么他近来有冲煞之危的话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以至于他在这意识模糊之中听到这一团黑袍如浓雾的家伙说的什么“还我命来”的时候,竟然丝毫也不觉得意外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恐惧!
他求仙问道便是为了长生,能在这帝王的位置上坐得更加久一些,又如何甘心死在这什么九幽神君的鬼魂手里。
可是他虽练了点强身健体的本事,却实在不能分辨出此时让他动弹不得的到底是妖术,还是对方可怕的内功造诣。
甚至就连他尝试发出的呼救声也仿佛被堵塞在了喉咙口,眼看着黑雾之中的红色袖子缠绕上他脖颈的时候,他居然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强烈的窒息感随着那袖子的收拢传来,在极端的求生欲的作用下,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突然间可以动了,他想都不想地将床头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
皇帝有什么异动,外面看守着的人又如何有可能待着不动。
于是紧跟着几个内侍冲了进来,可他们刚冲进来便看见了大片的磷火,更是透过这片光怪陆离的火焰屏障,看到了皇帝快要被一团黑雾中伸出的舌头给卷进去吞吃入腹了。
时年不知道,她选择用乔装成九幽神君的打扮后,用红袖子的一波攻击,居然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当然她才没这么重口味!
皇帝的武力看护更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米苍穹这个大内禁宫第一高手还未到,先到的自然是将皇帝寝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禁卫军。
寝宫内的烛火突然为人所点亮,那些磷火像是见不得光的鬼魅一般纷纷褪去,只有那黑袍人还在。
不对!它也在此时破窗而出,交错的刀戟在空中仿佛戳中的只是一团黑雾幻影,这剧变之下,谁都没能来得及确认,这几乎要弑君成功的黑雾到底是人还是鬼。
灯影缭乱中,又有没有一道是属于它的影子!
皇帝后怕地摸了摸他的脖子,在脖子上依稀还残存着被死死勒紧的感觉,可已经扑上来的小侍从却说,在他的脖子上没有丝毫的勒痕,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一般。
可是不是的!
他突然听到了棍棒的呼啸声。
这个声音他耳熟,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梦中。
在身边内侍的搀扶下,他强打起精神冲出了寝宫,看到偏殿的屋顶上,米有桥那越是到了尖端也就越细的特殊长棍,在空中发出本让他觉得烦躁的又像是狮吼又像是狼嚎的、现在却让他觉得心安的呼啸。
这条几乎让人觉得不是棍棒,而是什么能为他掌控的活物一般的长棍,朝着那团黑袍砸了下去。
依然未曾浮现的月光,让屋顶上还是一片夜幕中的漆黑。
米苍穹的眼睛却在此时亮得出奇,远比平日里更趋近于一种亮蓝色。
纵然是鬼神也该在这一棍下丧命魂散才对。
——皇帝见到他及时赶到,上来便是杀招的时候便是如此想的。
可在那黑袍之下的红绿双色水袖也仿佛是两道灵蛇一般纠缠上了米苍穹的双手。
而还不等他做出什么挣脱的举动,他已经看见了一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武器。
九幽神君的阴阳三才夺!
他如何不知道阴阳三才夺的厉害,这件武器在九幽神君手里和在他那个大弟子狐震碑的手里用出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而要想应付阴阳三才夺,他就不得不暂缓破开那两道袖子的行动。
棍子朝天舞出的棍花,毫无受到流云飞袖干扰的意思,卷带着周围的气浪而下,凶势毕露。
那黑袍中伸出的阴阳三才夺,却要比这朝天一棍轻得多。
米苍穹却如何敢小瞧这一下,这阴阳三才夺的尖端划出了一道玄妙而鬼魅的路径,正冲着他这还未全力出手的一棍中的弱点而来。
棍风急转,发出激烈的嘶鸣之声。
他没想到来的敌人会如此难以应付,更没想到对方仿佛并非是个人。
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想着此招纵然不能得手,还能当即变招重来,对方却在分明占据了上风的时候,以让人根本来不及阻拦的速度飞身后撤。
夜色之中划开了一道银光。
那又是时年先前闯入寝宫之中用的招数。
银丝渡虚的招数米苍穹或许看得清,却因为时年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她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如一片轻云一般飞速地飘走 。
她收起丝线的速度也足够快。
于是在禁卫军的眼中,便是上一刻这幽魂刺客还在米公公的朝天一棍之下,下一刻她只抬了抬手里的武器,米公公已经打了个空,她却出现在了一个绝无可能靠着轻功就抵达的位置。
米苍穹若想追上来并不那么难,可偏偏在时年的位置改变之前,这位受惊过度的皇帝下达了一个命令——放箭!
箭落如雨!
倘若米苍穹当真能够牵制住她的动作,这放箭的决定倒也不完全是个昏招,毕竟这些出自诸葛神侯教导的禁卫军,尤其是在皇帝身边的这一批,都能当得起个百步穿杨的赞誉。
可时年退得太过果断,这一串密集的箭雨过后,她已经闪出去了不知道多远。
米苍穹的眉毛抖了抖,一想到下达命令的是皇帝,他又什么都不能说。
他正想追出去,突然听见了皇帝依然饱含惊恐的声音。
“有桥莫追!护驾!你留在此地护驾!”
但再不追那个在撤离的时候让米苍穹看到了影子,确认对方是人而非是鬼的家伙,她就要轻松在皇帝的脖子上来了那么一下威胁之后,就这么成功撤走了!
万一皇帝事后又想起来追责,他米苍穹到底是救驾有功,还是学艺不精将人放走了,这话到底是按照谁说的算!
好在他尚未来得及收棍,已经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方鼠辈装神弄鬼,给我留下!”
这是诸葛神侯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夜色中的一点星火。
从一点火星爆发作了一片炽烈的枪尖浓艳之花,划开了一道璀璨而潋滟的轨迹。
诸葛神侯的浓艳枪!
米苍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招。
与朝天一棍相比威力更甚的浓艳枪,无论是枪尖涤荡的步步紧逼,还是这以内劲引爆的爆炸,都称得上是当世最强的招数之一了。
只要他能拿下这个诡异的刺客,米苍穹姑且可以放下往日里对他的成见,承认他这一下将人逮捕的行动,能让皇帝有不至发怒的理由,算是救了他一救。
可若是他不能做到,那也别怪他为了自己的安全,将责任都推在诸葛神侯和他教出来的禁卫军身上了。
浓艳枪枪尖的炽烈火星,仿佛足以烧灼开半边夜空,可枪尖尚未扎进对手的体内,已经先化作了一片飞溅的流星,突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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