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杨无邪和树大夫早已经离开了苏梦枕的房间,就连屋子里的药味都看起来被吹散不了不少。
苏梦枕站在窗口,听到她的动静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突然开口问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出去走走。”
“你这是刚身体好了些便得找点事情做?”
“我觉得有必要去见一个人。”
他依然看起来过分瘦削的手按着窗棂,手指间的发力让人看得出来,他话中轻描淡写只是去见一个人而已,却显然有一种下定了决心的态势。
“不如让我猜猜大哥想去见什么人?”时年走到他身边,背着手沉思了片刻后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去见什么盟友没有意义,反倒是去见一些敌人比较有用,你想在黄楼的宴饮之前,再解决一个后顾之忧。”
苏梦枕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几分,和时年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实在是个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聪明人不仅是同盟,也是个他放在心上的姑娘的时候。
“不错,去见狄飞惊。”
雷损让这个干将离开青天寨,来到京城趁乱浑水摸鱼本不是什么错招。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在精明强干,尤其是支撑起一个势力的运转方面,狄飞惊绝对能称得上是有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的天分,可在搅局这方面,大概就算是他和狄飞惊这种人都不大可能胜过时年。
黄昏的街道上一层铺落的斜晖,总容易让人想到什么日薄西山末路穷途之类的词,但是对时年来说大约不是这样。
这一片暖色调对她来说便是个好征兆。
在她击败上官金虹和荆无命,在他们的搏命一击中,让自己的刀法更上一层楼便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现在她和身体状况好了几分的苏梦枕一道去见狄飞惊,也是他们这边占据的上风。
要说日薄西山的,大约只能是那个现在离了手下得力干将在身边的雷损。
他即将迎来拒马沟青天寨原本的主人,以及当年可以协助雷卷开创小雷门,更能与众位寨主一道将连云寨发扬光大的戚少商,可不是什么对他来说的好消息。
雷损身边的武功好手,在当年伏击雷震雷的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但凡他身边还有个如雷动天这般的武功好手,时年都不会觉得他们现在找上狄飞惊,甚至已经不能算是谈判,而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威胁。
威胁狄飞惊趁早放弃抵抗,也免得这个心机智谋和在势力中能担得起如杨无邪一样位置的二把手人物,在最近本就混乱的局面下,再给他们添上一点或许真有机会改变战局的麻烦。
好在他现在已经被金风细雨楼的人给围堵在了楼上。
当然以他当日救走雷损时候用出的大弃子擒拿手和眼刀技法,这些人并无可能当真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但京城里想要雷损永不翻身的人,排在头号的甚至不是金风细雨楼。
他在此时暴露身份并无好处,甚至有可能连城都出不去。
所以这面容清俊中带着三分寥落清冷的青年,干脆就这么端坐在了茶楼之上,丝毫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安静地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坐在那里品茗,直到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以来人的功夫,他们的脚步声完全可以很轻,所以这只不过是他们想要传递给他的信号而已,果然他很快便看到了时年和苏梦枕并肩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其实是苏梦枕第二次见到狄飞惊。
上一次便是这位传闻中并不会武功的低首神龙,一出招便限制住了时年的动作,更是联络上蜀中唐门,利用唐门与雷门之间的恩怨,将作为雷门叛徒的雷损给救走了。
比起七年前,他只是看起来稍微成熟了些,但那种潇洒雅致,又透着几分让人一眼便能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的气质,即便当年他跟着雷损以一个落败者的姿态退走,如今卷土重来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脖颈断了,这是他并不需要说,也能看出来并没有找到什么名医能治好的样子。
所以现在在看到两人前来的时候,他为了表示礼貌而抬了抬眼,在那双眼睛里依然未变的是露出发蓝的眼白之时,里面流露出冷光照影的明利漂亮。
这依然是个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叹息,脖颈折断实在是上天对他的不公正,也好看得让人一见都知道他是狄飞惊的青年。
在他的手指上戴着个原本并不应该在他手上的扳指,此刻和茶盏之间发出了一声清越的撞击声,先一步打破了平静。
“请见谅,我无法抬头来说话。”狄飞惊开口道。
他的手和眼睛一向都是他的武器,但绝不只是因为他的手要出招,他的眼睛也要用来出招,而是因为他的手要用来处理一个势力的事务,他的眼睛要用来评判这支势力的敌人的状况。
而现在,在这两人走来的时候,狄飞惊留意到苏梦枕今日的精神状态好得出奇,他虽然跟他见面的机会也不过就是这两次,却也知道苏梦枕的病症并不寻常,是那种谁见了都要怀疑这家伙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病。
但现在他的呼吸声中,并没有那种仿佛拉风箱的残破滞涩感,就仿佛一夕之间有人用布将一块蒙尘的台面给清理干净了。
而时年,当年他便看不清她的底细,如今则是完全看不出她的功力深浅了。
想到他赶来京城的理由,和他站在六分半堂当年安排给她的房间里故地重游的时候心中所想,狄飞惊突然觉得有些怅惘,只是他气质本就偏向孤寞,让人一时之间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变化。
“我听说雷损是将你从马棚里提拔上来的,而你一朝有了本事,便将那匹踩断了你脖颈的马,也是当时已经成为雷损爱马的那匹马给杀了,当然你现在抬不起头来倒不是因为当年的伤,而是你修炼的武功让你势必要有这样的一种几乎不可转圜的伤势。”
苏梦枕接下了他的话茬。
虽然时年觉得,他这么一开口拉的仇恨可不小,不过这种上来就戳人肺管子的谈话方式,确实也是苏梦枕的做派。
狄飞惊好像丝毫也没有受到苏梦枕此话的影响,他指腹按着那枚其实是属于雷损,也是代表了他此番来到京城的谈话完全可以代表雷损意思的扳指,低垂着的面容上只有一种过分的平静。
“你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狄飞惊没有跟苏梦枕客套的意思。
虽然他语调温柔而礼貌,但跟着雷损做事多年,更有那几年在外的打拼,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看起来和平的谈话局面中,潜藏在水底的刀光剑影,只不过是暂时还没有搬上台面而已,何况在他的行踪被发现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先输了一步了。
谈话的主动权是在苏梦枕手中的。
对方看起来的病体缠身,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坐稳京城中这个龙头老大位置的决心,只能接受合并,不会接受加盟,而对雷损这样的枭雄,他的态度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投降这样的结果他也是未必能够接受的。
“很简单,死一个雷损,你投降。”
第185章 (二更)
“没有别的选择?”狄飞惊抬眸问道。
在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里, 没有丝毫的求饶情绪,只有一种坦荡的问询。
他也是从微末中为人所发掘出来的,从来不会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梦想。
所以当他从苏梦枕的口中听到一个“有”字的时候, 反倒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狐疑。
“还有一个选择,你和雷损一起死。”苏梦枕继续说道。
“雷堂主对你有知遇之恩,我也只能成全你们这种主从之义。当然现在没有什么雷堂主, 只有一个名不副实的雷寨主, 你被困京城,他在青天寨也很快会迎来自己的对手。”
狄飞惊闻言突然笑了出来。
苏梦枕这话不错, 这天下争斗向来残忍, 雷堂主当年距离成功只差一步, 突然遭逢大变落到远遁千里的地步, 其实当年他也心中有数, 纵然时局有变,要想重返京城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雷震雷彻底将六分半堂总堂主的位置交到雷媚的手里,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病故。
否则他们绝不会有机会。
现在他亲眼见到苏梦枕在说出这一长串的话后, 并不像是此前的消息中提到的, 会不可遏制地咳嗽, 反倒愈发显出原本只在他的眼神中表现出来的决绝果断,他便知道, 苏梦枕的身体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糟糕。
也知道就算他能从此地离开, 数年间也并没有能对抗金风细雨楼的机会。
苏梦枕当真就没有弱点吗?或许还是有的。但这个弱点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助力。
“苏公子, 我此前并不这么称呼你,甚至在跟雷堂主提到你的时候也不这么称呼你,不过现在我有些尊敬你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 虽然仍有半张脸藏匿在阴影之中, 依然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你很清楚,狄飞惊离开雷损也就不是狄飞惊了,这是当年他慧眼识人,将我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马棚小童中提拔/出来的时候就决定的事情。”
“我一向知道你有容人之量,容的是像我这种没有当老大心思的人,但你敢用我,金风细雨楼中的其他人未必敢。所以于我而言最好的归宿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狄飞惊没有叹气,在那张清俊的脸上也没有分毫为他自己感到惋惜的意思,他继续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我原本以为见到苏公子的时候会提到的,不过现在也不妨碍我说,苏公子对自己的病症不怎么关心,选择了咳嗽,而我选择低头,因为我知道人生之中很多时候,低头要比抬头来的有价值得多。”
“但我今日并不想低头,我说的是臣服于金风细雨楼的那种低头。”
“我知道。”苏梦枕回答道,“所以我选择了这个时间来,这茶楼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我可以当做你没有来过京城,而是跟着雷堂主一道战死在了衡州。”
狄飞惊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他的内功不寻常,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用出的大弃子擒拿手同样不寻常。但是现在这双手上并没有杀气。
他当然知道时年在京城里都做了什么,蔡京和傅宗书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他这个少年时期便帮助雷损立下过不少功劳的人,更不可能分析不出来。
所以他也知道,他就算出手也会被时年拦截下来。
和苏梦枕一样,她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已经站在了金风细雨楼的立场上,她就不会因为两人之间曾经的交情,而在对他的生死的宣判上有丝毫的犹豫。
“我选择第二种。”他十指交叠在身前,眼神清透纯粹。“多谢苏公子成全。不过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好。”苏梦枕并没犹豫地起身下了楼。
时年留意到狄飞惊的脖颈其实在他此刻抬眸之间也有倏忽地上抬,原本因为那一口含在咽喉之间无法顺畅运转的气,也因为这个动作得以顺畅地离开唇齿之间,让他原本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显得轻柔的语调中,都多了几分中气。
“你的脖子?”时年忍不住问道。
“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抬起来的,但……没有那么多必要的时候。”
狄飞惊没有说更多,比如说为何他觉得此刻是对他而言有必要抬头的时候,他只是借着从茶楼的侧窗里投落进来的夕阳看着对面之人的脸。
这是一张他这么多年间始终记得,记得她当年是如何骗得他和雷堂主的信任的脸,现在她完成了在京城里故技重施的手段后,光明正大地回到了金风细雨楼。
他看得出来,在她的脸上比当年他所见到的样子更多了一份从容恣意的模样,而或许他当年就从未真正认清过她。
所以将话停在这里就很好。
时年下楼的时候,看着天边残照里的一抹血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狄飞惊是个人才,可惜打从被起用的时候就跟错了人,这才落到了今天的处境。”
苏梦枕没回答,本在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忽然听到时年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他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今日,也算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求仁得仁,不像杨总管,得在风雨楼里替你操心到脱发、过劳,说不定还要因为知道的秘密太多连夫人都娶不上。”
苏梦枕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时年的话中当真也感觉到了几分杨无邪的可怜来。
“这话你现在说说就算了,无邪面前你就别提了。”
“这个你尽管放心好了。”时年认真地点了点头,“万一他真的听得觉得自己有点惨,干脆跳槽不干了,要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能经手白楼事务的人实在不大容易,我要说的话,也只会跟杨总管说,今日的结局区别可见选对一个东家是多么重要。”
苏梦枕无奈地笑了笑,“狄飞惊……我会让人将他送往衡州的。”
而叶云灭,没有了和狄飞惊的合作,他们今日也没蹲守到这位武功不弱的江湖高手,他恐怕会在京城中另外选择一方势力依托,或许是迷天七圣盟,也或许是蔡京一党,总之,他既然还会现身,便不必废过多的心思去将他找出来。
现在他们需要筹备的,还是副楼主的典礼。
七年前时年亲眼见证了苏梦枕继任楼主的典礼,七年之后自然不必弄得这么隆重,其实只要楼中的兄弟同乐一番也就够了。
不过有些人还是要上门来送礼的,比如说洛阳王。
金风细雨楼要多出一位副楼主的消息已经在京中发酵了多时了,更不可能不去知会在洛阳养老的上一任楼主,而原本苏梦枕就有提到,洛阳王温晚有派出许天/衣来探查长空帮和金花镖局一案中蔡京动的手脚的事情,正好也顺势来将贺礼送上。
当然还有一个额外的目的,就是找这位温大小姐回去。
“我才不回去。”温柔念叨着,“何况我都还没在京城里闯荡出个什么名头,每天师兄都说近日会有大事发生,不宜出门,说除非我能给自己找个保镖才让我出去,可他怎么不看看,原本我是有个一起行动的小伙伴的,被他画了个五方神煞的大饼,派出去做事去了,到现在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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