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这也意味着纵然今日金风细雨楼的一场仪式被搅和了个乱七八糟,他们也已经提前锁定了胜局。
“米公公,哪有前来做客的客人站得比主人高的道理。”时年的语气依然温和有礼,甚至里面都并没有带上多少威胁,可米苍穹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给他下达的最后通牒。
要么下来像是朱月明这样,当个客人见证完这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上任,要么现在就离开。
要么——
还是以这样一个从上往下俯瞰的状态站在那里,等来她和苏梦枕的围攻,将命留在这里。
至于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又有什么影响,就像蔡京对金风细雨楼动手在此番派出的人手上也并未加以遮掩,只要将江湖争斗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围内,占理的就只会是最后胜利的一方。
何况他可没忘记,苏梦枕的手上,还有一副免死铁券。
用来应付他米苍穹足够了。
他看见时年跟苏梦枕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这位气势比此前任何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要惊人的金风细雨楼楼主,托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在并肩而立,或者说时年稍稍靠着他站定的状态下,两双眼睛都同时看向了他,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后背发凉的恐惧。
他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风细雨楼。
“其实要杀米公公也并非不能杀,但起码现在不是对他动手的时候,七绝神剑背后有人,却还算是江湖人的行列,先来冒犯金风细雨楼,死了也能说个明白,米苍穹——”时年叹了口气。
“他胆魄已丧,要想振作起来,也得看我们给不给他这个机会。”苏梦枕回答道。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时年看向了他。
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看到她险些出事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前内心关于两人很可能并非身处同一个世界的纠结,忘记了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隐忧进而不想耽误她的情绪,想都没想地喊出了那声阿年。
更是突然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比之当年在神针门初遇她的时候还要沉不住气,冲到了她的身边。
现在她不可能没发现他在此前看起来“公事公办”的表面举止之下藏匿的心思。
可她并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即便其中多少有些因为身上的伤所导致的不得不为的依靠,但她的眼神中并无抗拒。
这让苏梦枕多少看到了点希望。
“把仪式举办完。”时年抿了抿唇,觉得苏梦枕脸上一番表情变化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脸上那身为楼主的威严和斩杀来犯者的雷厉风行之下藏着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其实都已经集中在了相携而来的两人身上,这才让这情绪隐没在他的眉眼之间。
“好。”苏梦枕回握住了她的手。
青衣染血的少女眉目间依然带着一种恣意张扬的意味,见过她那一刀之威的,哪怕明知她此时伤势不轻,却也知道对方几足有把握从袖中抽出蜃楼刀,将来犯者永远留在此地。搀扶着她的深色大氅的青年,从一片病容中生出的领袖群雄的底气和自信,让人无法忽略掉他眼中的不尽寒火。
这样的两个人重新站在鲜血泼洒的地面上,更有一种江湖魁首的既视感。
朱月明突然觉得,这江湖上可能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
他环顾四周,包括那个他觉得跟他看起来很像是一路人的惊涛书生,都在杨无邪无声的安排之下站到了拱卫两侧的队伍之中,金风细雨楼方才的骤变中,确实是有叛徒不假——
但现在楼中各司其职气势连成一片的样子,足以让参加此宴的来客知道,江湖争斗之中跑去对面安插卧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经历此番,他们只有可能比之前更加强势。
这是真正的群龙之首。
而当这些与会之人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传遍江湖的时候,金风细雨楼的声势恐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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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目送完最后一个宾客离开,忽然肩头一沉。
时年已经阖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她身上的伤口在山字经的作用下已经几乎完全愈合,这也正是为何这些宾客都觉得,她其实还能打。
然而事实上,扰乱的真气和关七破碎虚空之时带来的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片段,以及她完全耗尽了内劲发出的一击,都让她的胸腔肺腑一种有种紧缩的疼痛。
“楼主,要不要请树大夫……”
“不能找树大夫,他毕竟是宫中的御医,阿年才将米有桥那家伙吓退,不能让她的苦心白费。”苏梦枕将时年打横抱了起来,他看起来长久拖着病体,却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何况她的伤,其实还是来自于关七离开的时候,这不是寻常大夫能看得了的病症。”
他直接将人带上了玉峰塔,看着她从一开始紧皱着眉头到渐渐舒展开,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轻松之色来。
当她连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的时候,他从见到她直冲关七而去的时候悬吊着的心才终于安顿了下来。
他猜测的不错,这确实是时年自己可以自愈的伤势。
即便如此,等到时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夜色深沉。
她动了动手腕,却发觉右手正握在别人手里。
苏梦枕正阖着眼帘小憩,被她这动作陡然惊醒。
他一对上她的目光,便下意识地生怕自己此刻握紧她手腕的那只手,太过于明目张胆地逾矩,然而在他松手的瞬间,握住手腕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颠倒。
她没起身,只是用刚才被握住的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想站起来拉开距离的动作。
在近乎生死关头的危机过后,他又突然开始思考,自己暴露了心思是不是多少有些成为她的负累的意思,可惜时年并没有给他这个退让回去的机会。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她侧着看过来,床边的灯烛为了怕打扰她休息拿得很远,但苏梦枕依然觉得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这种璨然生辉之态让他无端心神一动。
就像她今日白天没有拒绝他的搀扶一样,现在她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时年跟在朱藻身边多年,看起来对旁人的情爱关系看得分明,比如说织女和天/衣居士,更是对身边的女孩子本能地存着一分珍重怜悯之意,但从夜帝到这朱藻到楚师兄,看似游戏人间的举动中,其实都称不上有多少对感情真正意义上的了解,更不用说是教导时年了。
所以她对旁人对她的心思并没有这么明确的感知。
但在关七破碎虚空离去的这个契机之下,苏梦枕的心思她看得分明。
那一瞬间心思清明的并不只是放下了和温小白的过去的关七,还有将此前种种都解释做是出于金风细雨楼楼主对左膀右臂的重视的时年。
当然这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方向,甚至一个是断情,一个是明悟。
但好像没什么关系。
总归她看清楚了苏梦枕对她的想法。
若非将人放在心上,他何必在已经将她这个麻烦担负在身上,在风口浪尖举办副楼主的接任仪式,还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又找上了神侯府给她换来六戊潜形丝,更不用说在她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为何要冒险离开京城,借用无情的轿子来尽快见她一面。
苏梦枕感觉得到,她从握住他的手腕变成了紧扣住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擦过的时候,分明就是非要得到一个答复的坚决,和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觉得有几分像是撩拨的意味。
“我不想失去你。”他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必须说开。
就像她在对敌的时候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样,苏梦枕有种直觉,她在感情上也并不喜欢别人在她挑明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的,这会让她怀疑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少底气。
何况,苏梦枕也很清楚,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就足够敏感的人,尤其是涉及到自身的时候,让他时常有种她在想着如何替金风细雨楼打败京城中的敌对势力,而他却在想一些有的没的的错觉。
“我心悦你,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此前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得漂亮、聪明,最好心地也好,但是我后来意识到,这些词都太过片面了,将这些特质都聚集在身上并不能构成喜欢的理由。”
“我是不够漂亮不够聪明,还是不够心地好?”时年忍不住皱眉问道。
苏梦枕不由失笑,这本应该让他觉得心神紧张的场面好像因为她这句孩子气的打岔而变得突然轻松了起来,尽管他还是得努力斟酌着用词,因为现在面前的是他诚心爱慕的女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刻意去辨别她所做的这件事是不是表现得她又善良又聪明,正好满足自己的什么要求,只是因为她就是她而已。她甚至可以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只要她不要总是抢先一步把什么责任都扛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就好。”
苏梦枕微微弓下了腰,将时年握住他的那只手贴在了脸上,他眼神中的寒焰在此刻柔和下来了温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后的烛光在整个屋内铺出的暖色调,让里面更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他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呢?”
他连呼吸也很轻,就好像是心中的忐忑压在了喉咙口,迫使他不敢正常地吐纳。
他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看着她。
时年静静地打量着这张脸。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总不能说自己最开始看上的其实是红袖刀,可是当两人配合的默契超过了红袖刀带给她的惊艳的时候,她的眼中便不再看到的是刀,而是人,一个在京城重地坚守着自己底线的人。
一个明明自己处事手腕强势,却因为知道她的习惯而愿意退让一步,任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守在后头的人。
他当然生得不那么好看,一个久病的人怎么可能好看,但她走过这么多个世界,却还是惦记着此地,想到要再度来此的时候,本身便已经是个答案了。
或许有些话并不需要她来说出来,今日众人所见的金风细雨楼中两人并肩对敌,已不全是风雨同舟的兄弟手足情谊可以解释得通的。
她伸出左手搭在了苏梦枕的后颈。
温热的手贴着他后颈本就因为寒症而微凉的皮肤,让他几乎有种战栗之感,但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在他视线中脸色依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鲜活的姑娘,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她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将他压了下来。
下一刻,一个很轻的亲吻落在了他的唇角,却像是一把燎原之火撕开了他的胸膛,将里面沉积多年的情绪都一并掀翻出来燃烧殆尽。
“这是我的答案。”
第189章 (二更-捉虫)
苏梦枕几乎要疑心自己身处梦中。
身后的蜡烛在燃烧之中发出火星迸溅的哔啵作响, 点着了的那一瞬寂灭的火光从火焰顶端坠落,却仿佛是坠落在他的心尖上烧灼。
紧贴着他唇角的呼吸分明还带着几分血腥味。
但他竟然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平日里喝下的药太苦,还是因为他现在心神震荡之下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只能感觉到从边角渗透进来的是一种青涩的甜味。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得到她的回应。
他向来是有了六成把握就可以去做的性情,也在对待感情的事情上,变成了生怕说出来便会打破现有局面,甚至让她又一次消失的畏缩不前的状态。
只想着起码还能看到她,而非在这数年间只能独自思虑,自己对这个横冲直撞地闯入京城搅乱风云的女孩子,怀揣着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就已经足够了。
可他又被一步步推到了必须说出来的地步。
而他发现,命运或许有些薄待他,让他在尚且身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身中一掌,纵然内力高深也始终无法祓除这寒症造成的影响,可又好像在其他地方都已经给了他馈赠。
“你在想什么?”时年微微分开了贴在他唇角的唇, 开口问道。
“在想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低声回答道。
“你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一点自信吗我的苏公子?”
她觉得苏梦枕此时的表情还怪可爱的。
些微有些怔忪的神情,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平日里拖着病体也要表现出一派精明强干样子的苏楼主, 而分明是个落入感情圈套被捕获的猎物, 因为此前的治疗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面容上,又多了几分打破淡漠的颜色。
他的脸上依然有种过分瘦削的苍白, 但在这个距离下, 时年能看得清他有些纤长的睫毛,在寒火几乎已经化作了一片清湖的眼睛里投落出了错落的涟漪。
其实还是有些好看的, 尤其是藏匿在这副病容之下的神韵骨相,在他登临京师第一楼的气势之下, 描摹出的是一种绝不会输给旁人的模样。
她当然不会跟师父师祖学习做什么虽然你情我愿却也未尝不是欺骗感情的骗子。
她确实很喜欢他, 或许从镜子一开始选择去往的世界看到那把红袖刀的剪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缘分。
听到她这话苏梦枕又愣了愣。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叫他苏公子, 这个京城里各方势力的领袖、决策者对他的敬称,从时年的口中叫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让他觉得像是在被调戏调侃一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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