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她搁在苏梦枕手心的那只手,指尖也跟着微微动了动。
七年多前时年踏足京城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会与此地的纠葛到今日的地步,只是想着自己要入乡随俗一些,按照这里的规矩不能当个独行侠,得加入一个可堪效力的组织,而后在京城里扬名。
一年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觉得自己只能用一些取巧的招数来行事。
可没想到当年的因,会在今日种下让她觉得如此心生愉悦的果。
她看见的是一片人间灯火,思绪却仿佛随着沸腾的火焰与冲天的流火一般飘荡在了空中。
旁人说武者追求的是身内天地与身外天地的两重转换,修己身而通天命,她当年在昆仑山上物我两忘之时也是这般感觉的。
但现在身处凡尘俗世的喧闹之中,她反而也同样感觉到了一种遗世独立的超然悟道之感。
但不是舍弃,而是拥有和创造。
苏梦枕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中握住的那个人完全失去了感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本能试图去收紧自己的手,决不能打断她的顿悟,好在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她回到了手心与他交握的状态,只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让人感觉这眼神中又清明通透了几分。
而她也重新回到了这街市的喧闹之中,作为组成的一个部分。
“你先前说希望我记得你,你看我又怎么会忘记呢?”时年言笑晏晏,顺势靠在了苏梦枕的肩头,“我的武道走的就不是孤家寡人之道,越是领悟深入,也便越是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我顺心而为之时,我虽然打小习惯了不让自己吃亏的霸道,但做的也是行侠仗义清剿邪道之举。成为武林盟主并非是我的牵绊,在此前去过的一个世界里,重排兵器谱让更多有本事的女武者能有出头之日也并非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在此地,我的武道进境与此间兴盛之气交融,你又跟我是同道之人,只要我体内内息不断,我便不可能忘记你,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苏梦枕突然觉得,这个表白也浪漫到了极点。
与他与金风细雨楼的记忆与武道同在,这已经是一个习武之人能给出的最珍而重之的表述。
他原本还觉得这仅剩的十个多月对他来说是需要偷着数数,每一日都要掰碎了来计较这些点滴,但现在看来,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最密集的一批焰火冲上了天,将今夜的皎月都给映照得有些失色,这些五色华光在那群屋顶上坐着的风雨楼楼众的目光中,拖拽着像是流星一样的尾巴飞落下来,在苏梦枕的目光中却像是一片璀璨之色铺洒人间。
“阿年,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时年的语调中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那当然了,我在楼里,我们最近就可以继续节省你和杨总管的脑力劳动,来个最方便的武力镇压。再有虽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若想去边地一游打打异邦之人,我也不是不能当个保镖。而且我说过的,不出一年你的病症就能好得差不多,在我离开之前,我会让你健康地坐在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置上的。”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苏梦枕问道。
这本不该是个直接问出来的问题,但对两个都是头一回谈恋爱的年轻人来说,又好像没有什么不能问的。
时年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嘛,你别告诉你的帮众你这寒症还能给我当修炼内功的补药就行,这话说出去有损我这个副楼主的威严。”
苏梦枕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像样。
“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找人秘密给我打造一艘船吧,十个月后在离开之前,我想要出海一趟,倘若能够找到那个地方……说不定还有点意外的收获。”
“没有别的了?”苏梦枕觉得自己的未婚妻好像真的很容易满足。
“唔……还有这个。”
时年沉思了片刻,突然踮着脚,在焰火谢幕之中,偷偷在苏梦枕的唇上亲了一口。
第197章 (一更-破碎虚空卷开始)
时年离开汴京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的冬春之交。
如今京城里的情况, 要让皇帝励精图治有些难度,让他勉强接受朝堂上的建议倒是不难,何况主战派的声音已经随着某些人的倒台而占据了主导。
而在京城的帮派中, 金风细雨楼更是主战派的主要助力。
纵然是看似在小侯爷方应看之死上与金风细雨楼间隐约存在嫌隙的方巨侠, 在政治立场上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冲突之意。
不过尽管如此,时年这位金风细雨楼副楼主, 也是准楼主夫人, 在离开京城这件事上依然还是秘密行动为好。
而她与苏梦枕对外商定的理由是闭关突破。
事实上这也并非是个不能为人所接受的理由。
汴京城中有目共睹, 在那一场烟花彻夜的订婚典礼后,苏梦枕身体的恢复速度与金风细雨楼声望的累积速度完全是成正比的。
好像前几个月他给人的印象还是命不长久,整日呛咳, 光是看那位御医树大夫往金风细雨楼中跑的速度就能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在那场订婚之后, 他走出金风细雨楼的次数远比此前要多,在京城中的重大帮会决议上, 也表现出了远胜从前的雷厉风行手段——
却绝不是因为必须在自己寿数将近之前达成目的,而是他已经可以像常人一样出手。
红袖刀依然带着他个人独有的诡谲潋滟,却并非是那种极尽一刹的绚烂, 而他的面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消退去了苍白。
同样明显的还有那位几乎从未与苏楼主不在一道出现的副楼主。
当日她与关七一战,因为那副楼主的接任大典本不是什么人都邀请的,亲眼目睹她将关七逼入破碎虚空的境界, 更眼见她从那道惊雷之中也掌握了一种能助力她突破的力量的人虽说不少,放到整个京城中便不能算什么了。
但谁都能看到, 她在这京城风云之中的实力展露, 一天比一天地让人觉得心惊。
这无疑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甚至就连皇帝都难免找来了林灵素, 向他问询依靠仙法到底有无可能敌得过这位距离破碎虚空或许只有一步之遥的绝顶高手。
在冬末从方巨侠和诸葛神侯的口中也得到了不可力敌的答案后, 更是忙不迭地给她送来了一份免死铁券。
而这一道保命金牌, 被时年离开前留在了金风细雨楼之中。
她仰头朝着玉峰塔上望了眼,想起来了八年前她初入京城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身在塔上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只不过现在两人之间有种默契,她离开出海并不需要他来相送。
虽说她无法保证自己到底要何时回来,但这个时间想必不会太久。
抵达之前她让苏梦枕秘密打造了一艘海船的港口,她便寻到了那一艘经由班家协助完成,可以由她一人操纵出海的航船。
镜子觉得这个出海寻访常春岛的举动有些没必要,时年却不这么看。
历次去往不同的世界中,看似相互有联系的世界,实际上在时间轴的节点上都发生了微妙的转折,让整个江湖呈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联系似有,又似乎陌生的状态。
只有常春岛不一样。
只有这里像是前后之间做到了重叠,虽然是一批人在岛上完全消失之后才迎来另一批……
上一次她在这里离开的时候,在蔡家取得了蜃楼刀后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加之她当年也还没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现在总归还有时间,做个验证要比什么都不错让她觉得心安。
这艘船在深夜出了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港口,而在金风细雨楼中也暂时少了一位副楼主。
正如时年所猜测的那样,在海图上并未标注出常春岛的位置,一座海上仙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不过此时的常春岛还是一派人迹罕至的样子,临近岸边自然不会有那布置下大周天绝神阵的迹象,只有一片被海浪冲蚀出的痕迹,在岛上也没有那些白玉楼阁,竹林小筑,只有那摘星峰上一片光秃的观月台上流转着月华。
时年并没觉得自己来得有什么不值的,她如今所处的朝代远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之前,此地未经开发反倒是对的。
她在“观月台”上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着明月降落日头升起,也便到了她要从此地离开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武道进境已经到了濒临突破的一步,这一次镜子带着她回来,她感觉到的并不是天旋地转,而是一种格外奇妙的知觉。
她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处在精神与身体完全割裂开,在天地倒覆之中各自成一完整的真气循环的状态,等到落地之时,这割裂开的感觉才重新回到了统一。
而在她面前的烛火甚至未曾发出一星半点的摇曳。
“直接去下一个世界。”时年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日关七之事后,镜子上显示的去往下一个世界原本需要三个月的冷却时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所以时年此刻也没有丝毫停留的必要。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该不可能对这些世界完全一无所知,之前利用你去到别的世界的人总应该会给你留下一些印象,我需要一个——”
“一个能与临近破碎虚空而且身在圆满状态的高手一决高下,助我达成最后一步的世界。”
她目光之中斩钉截铁的意味,镜子看的很清楚。
镜子的画面上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图案,最后停留在了和氏璧投影上。
【选这个。】
时年记得他说起过这个,因为他说过此前的有一任伙伴觉得是块玉应该很安全,不会出什么事情,便选了这处。
但这显然并非是个简单的世界。
“我刚才好像还看到了一个世界是一人在小舟上,上面有惊雷劈下?”时年的眼力绝无可能错过这个画面,而比起看起来有些玄乎的和氏璧,这个的场景好像还要更加接近关七离开时候的样子一些。“那个又是什么?”
她有些奇怪为何镜子连丝毫让她做个选择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就选了和氏璧。
【也是破碎虚空,不过信我一次,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镜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说服力。【我们合作都这么久了,我也不瞒你,若非这一次次成功地来回,我的状态没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时年一直将镜子揣在身上,少有让他露出来,如今在灯烛之下细看,确实是要比她一开始见到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卖相原本并不算太好的镜子表层仿佛是剥落了一层暗漆,取而代之的一种近乎玉色的光,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像是常春岛上的白玉为阶的那种玉质,只不过留一半掉一半的,看起来反而有种混搭的不忍直视。
时年决定相信他一次。
才从金风细雨楼离开,她身上武器装备都齐全,没必要再行准备,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那块和氏璧剪影的位置,也将镜子按在了身前。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虚空之中。
“你觉不觉得,这一次的传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对我的影响都要小很多……”时年维系着体内的真气流转,眼前所见的光怪陆离之色颠倒错乱让人神思紊乱,但她早非头一次传送,功力更非当年的她可比,依然能做到固守灵台清明。
甚至还能在传送之中与镜子做到短暂地交流。
【可能是熟能生巧,熟能生巧……】镜子回答道。
时年跟他相处那么久了,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心虚之意。
但他顶多就是藏着什么没说,却没有坑害她的意思。
时年将镜子往怀中一收,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并无继续追问的机会,周遭突然出现的扭曲与裂隙,意味着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她一脚踏出,险些一头栽进前方的水中。
好在她早对镜子的不靠谱有所准备,轻飘飘地在水面上点过,人已如飘萍一般立在了水上。
头顶星月皎接,星空之下便是这水波粼粼的大湖,远处孤岛一座,停靠着两艘大船。
时年隐约觉得此地与镜子所说的什么传送会到安全的地方又没联系可言,便忽然听到了湖面之下一阵急促的水声,正从远处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而从那两艘大船的其中一艘上,突然通明的灯火中也有一道外放而出,直指这方的气劲。
伴随着呼喊之声,她看见十数艘快艇从那大船上被人放了下来,目标正是逃窜而来的三道气息。
一道拖着另外两道。
她虽不清楚此地的情况,却也知道在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必须遵从的一个道理——
先下手为强!
那水中的黑影里居中的一个探出了个头回身望去,冷笑着怒骂了声“不知死活的东西”,显然对身后追兵的水准嗤之以鼻,意欲重新潜入水中离开,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前方不知道何时多了个人影。
凌波立足微山湖之上的少女,青衣在月光之下流转着一种宛如碧翎的幽光,这本已至暮秋时节的冷寒之夜,她身上却轻纱外披翻飞,青衣同样显得单薄,在这大湖烟波迷雾之中,宛若神灵天降。
更何况她还生了张姿容倾国,不似凡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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