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我对你们中原文化很有好感是不假, 但你别忘了,我是突厥人。”跋锋寒冷笑一声回道。
他脸上写着一种近乎天生冷酷无情的气场,这话中也表露得明明白白,中原人的存亡跟他这个现在还在被武尊毕玄追杀的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然后他那已经受了刀伤的肩膀上就遭到了时年的铁拳制裁。
现在他也只能屈从于时年的武力值胁迫当好一个跟班。
他毫不怀疑对方的水平甚至不亚于武尊毕玄。
毕竟毕玄的大弟子颜回风死在他的手里,他虽未曾与毕玄正面抗衡过,却也能大致估计出这位大宗师的实力,估摸着要从毕玄手里活命不易。
而在时年面前他更是连对方的底细都还没有摸出来,就已经变成阶下囚了。
若非有毕玄追击在前,跋锋寒早已对自己的境遇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在输给时年这个看起来甚至不满双十年纪的家伙后,他估计就不只是身体受伤,而要连带着内心都经历什么创伤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这武力值更不应当是按照常理来推论的。
跋锋寒猜测对方对邪王石之轩的了解不多,极有可能出自痛恨石之轩的阴后祝玉妍门下,如今也正巧是慈航静斋与魔门一决高下的时日将近,确实存在这个可能。
但他再一看时年现在这副文采风流的浊世佳公子的样子,又觉得对方不如干脆去给花间派当传人算了。
时年的目光在主位上逡巡,听到身后跋锋寒替她介绍道,“左边那位是欧阳希夷。”
坐在三张主座左侧的“黄山逸民”欧阳希夷,须发皆白,衣衫褴褛,但他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与此地人人衣着光鲜亮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依然摆出了一派气势沉稳如山,又隐藏了剑道之威的模样。
他与散人宁道奇是同辈,跋锋寒却毫不顾忌地称呼他的名字,可见这位是当真不把这些武者放在眼里——
特指比他稍逊一筹的。
“中间的就是宅子的主人王通。”
这位当世大儒人在中年模样,实际上或许要年龄大得多,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一派儒雅风流的模样,有种与此地富贵迥异的飘逸姿态。
“最后一位……”
“不必说了。”时年小声回答道。
最后一位自然就是被隋帝派出剿匪的王世充。
他能在后来夹在李渊和瓦岗军以及朱粲的地盘中间割据一方,便足可见他的本事,时年丝毫也不奇怪他在外表上表现出一派精明强干的模样。
他像是感觉到她看过去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朝着这边看了眼,见是个看起来不大像是寻常人的翩翩公子,也不由愣了愣,像是不理解他有什么好被关注的。
好在时年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下一处。
她竟然还能在此地见到了昨日清晨见到过,一副恨不得将他们像是送瘟神一样送走的单婉晶,可惜她们重新再见的时间间隔好像有点短。
女扮男装打扮,却显然不如时年装得像的单婉晶,避开了时年看过去的目光。
她自然接到了母亲说的,要对对方礼待的嘱咐。
只是看到她,单婉晶便不由想到在对方武功威胁下身不由己的东溟派。
她敢担保,时年身边的四个跟班中,一定有两个是寇仲和徐子陵,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法改换了外貌而已,而现在她又多了两个侍从,单婉晶就更不想跟对方起冲突。
“其实仔细看,你们两个的相貌中,是有些相似之处的。”跟在单婉晶身边的尚明说道。
单婉晶往身后投去问询的目光,尚邦和尚奎义这两个护卫他们二人安全的,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不由气得黛眉一挑,“我哪里跟她长得相似了,算了,懒得跟她计较,我是来听石大家的箫音的,不是来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她朝着角落里走的时候,看见时年风雅地拨弄着扇子,将一个在她看来眼神极像徐子陵的护卫喊到了身边,说了句恐怕只有身在那边才能听到的吩咐,而她的目光却像是在望着这边挑衅。
“师父您可把这位东溟小公主气得不轻。”徐子陵一走,寇仲便开了口,他觉得对方简直像是遇到了克星。
时年的指尖轻轻按着扇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硬是被她做出了几分慵懒的魅力,随即缓缓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逗逗这小公主玩还挺有意思的。”
寇仲望了望天,决定更新一下对这位师父的认知。
她在表面上的不染凡尘可能只是她那恶趣味脾性的保护色。
也正在此时,一道箫音不知道从何处而来,飘荡在了整个宅院的上空。
几乎是在箫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宅邸中原本还在行走交谈的客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了动作,更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寇仲不是对音律精通之人,都能说得出来这箫声像是随性而为的曲调,在时而高亢如入云霄,时而又缥缈几不可闻至顿挫之状的变幻中,仿佛天地之间的呢喃,在倾诉着一段对谁而言都是独特的故事。
就连徐子陵走回来的脚步都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
在这缕如泣如诉的箫声之中,他和寇仲二人在扬州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仿佛浮现在了眼前,但扬州城内春日棠梨满枝,跌落在树下的两个小混混脸上之时那种轻柔的触感,也随之涌现了上来。
他甚至没能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被时年给抽走的。
更没能听到这第一道加入箫声之中的琴声。
就连沉浸在箫声之中的大儒王通都没能感觉到,这一缕插入进来的琴声与箫声之间有什么违和感。
时年师从朱藻与王怜花,这两人均是风雅之士,除了饱读诗书,武艺与杂学都未落下之外,在音律上更是能称得上一句得心应手。
她虽然平日里不用琴,却并非不能弹。
更何况石青璇的箫声中暗合的是禅境,像是由专门用以抵御魔音的一种乐音节律之中衍化而出的,而时年为研究嫁衣神功的禅宗心法境界,本就对此种意境有所钻研,如今指尖拨出的音律也正应此道。
石青璇的箫声是她的武道外化,时年的琴声又如何不是!
箫声高亢的节拍之中,琴声便转为幽微,却是一片山清月明,微风过境的天地宁静,箫声转弱,琴声中则铺陈出了叙述性的曲调,人间灯火,凡尘琐碎化作一缕清音,箫声便是这片喧闹中升华出的一片净土。
在箫声与琴声都一道转为收尾的音调之时,每个音符都仿佛是惊涛骇浪中平稳行进的小舟,最后回归到明月之下的扁舟一叶,从江上迷雾之中静静地行驶过去。
明明琴声和箫声都已经止住了,在场之人却久久没能从这琴箫合奏之中挣脱出来。
直到王通的一声轻咳打破了平静,才让人忽然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石小姐一曲奏罢,这天下还有什么乐曲能入得了耳!更难得的是,今日的客人之中竟有此等雅士能与之相合,石小姐箫艺本不在你母亲之下了,在琴声共鸣下更是仙音遗世,不枉我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请来石小姐演奏。”
他目光又转向了时年的方向,青衣的小公子姿容已是不凡,如今指尖方从琴弦上收回,更是让人觉得平添了一份魅力。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称呼?”
时年决定玩把大的。
要从石青璇着手,便是要试图引出在她身后的石之轩,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这位跑去玩颠覆隋朝游戏的邪王对自己的女儿并没有那么关心,那么连东溟夫人都猜测的她极有可能是魔门阴后之徒的身份便可以拿来用了用了。
再干脆一点,把姓氏也拿出来用一用好了。
“山野之人,来历不足挂齿,在下祝时年,打扰石小姐独奏雅兴,还请勿要见怪。”
时年觉得这名字起得很稳妥。
下一刻,一道轻柔的女音就像是箫声寻觅不到来处一般,浮动在了在座之人的耳边,“公子武道之深,已是世间罕见,乐理与禅境相合更是不在青璇之下,如何能说得上是打扰。”
她话音刚落,这人群之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句——“这小白脸也配称得上是武道高深?”
时年循着说话的声音方向望过去,正看见个相貌阴柔的青年,身上背着把霜青色的长剑,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她,像是对她上来抢尽了风头深表不满。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已听到有人来了句“起码比你强。”
时年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发现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跟她斗气的单婉晶。
上首那衣衫褴褛的黄山逸民也同样摇头叹气道:“陈大当家慎言吧,这位小公子的武道修为恐怕还在老朽之上,方才那乐音便是心境,他走的是禅宗一道的破境之路,内息与心境早已融合,他便坐在那里,连老朽都无法感知出他的所在,你又有何资格质疑他的本事。”
“没想到今日除了能听到秀心之女的箫音,更能得见此等青年才俊。如今这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朽将自己的剑术命名为沉沙剑法倒也恰当,恰当得很。祝公子,请不必在意青霜派大当家的话。”
时年此刻已经将琴交到了徐子陵的手中,自己的手里又是那折扇轻摇,“欧阳先生说笑了,祝某初出江湖,声名未有远扬,陈大当家质疑在下的实力实在不奇怪。陈大当家若是想来找在下一试,在下也乐意奉陪。”
她话至此刻,忽然目光如电地朝着青霜派陈元致看去。
这一眼对视之中,陈元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两团猝然烧灼起来的火焰,跃动在这青衣公子的眼眸之中,他悚然一惊,几乎要急退出去。
但只往后踏出了一步,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两方的对垒之中处在了下风。
欧阳老先生和石小姐的眼光确实没出错,这祝公子果然并非是个善茬!
现在这已然实力得到了证明的少年公子,又收回了凛冽的目光,起身朝着一个方向拱了拱手,“石小姐,在下冒昧,既然方才有琴曲相合之谊,不知可否得见小姐真容?”
跋锋寒越看越觉得,时年跟中原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像得不得了。
偏偏这才被他以妖女暗中称呼的姑娘,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琴音成功博得了包括石青璇在内的所有人的好感。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何时年在看到他的口型之时,会露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笑容了,因为这妖女的称呼于她而言说不定还是个喜闻乐见的揭穿本质的说法,而其他人都自有被她糊弄过去的办法。
今日秋高气爽,晴光正好,将她那张脸越发映照得纯然无暇,分毫也看不出什么异端之相。
跋锋寒甚至要开始怀疑,他之前见到的中原人是不是还不够高级,否则为何一个祝时年就让他屡屡怀疑人生。
好在这位石青璇小姐显然没有被美色所迷惑,那道依然听来轻柔而甜美的声音再度开口回道:“祝公子琴音天下一流,青璇本该现身相见才对,但现下青璇有要事在身,相见争如不见,既然已经尊奉了母亲遗命,前来为二老演奏一曲,此间事了,便就此告辞了。”
她这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徐子陵注意到,她这声音的传声之法,按照昨夜寇仲所说的武道境界与轻功移动之中的传声规律来看,也足可见内功根基了。
但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和寇仲那个便宜师父也跟着不见了。
好在时年这时的一句传音让他安定了些心思,“客栈内有我留下的易容之法,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学,学不会别说是我徒弟。”
他和寇仲相视一眼,确认了对方都收到了这条消息,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他紧跟着就意识到,现在还远远不是他能放松的时候——
毕竟时年一走,跋锋寒和傅君瑜受到的制约也就消失了!
不错,他已经得知了那白衣女剑客与傅君婥相似并非是个偶然,而确确实实是因为,对方正是傅君婥的同门嫡系师妹。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虽有几岁的年龄差,却足可以说是情同姐妹。
只可惜,他和寇仲想要称呼对方一声瑜姨,被对方一句汉狗有何资格叫她瑜姨给堵了回去。
更不用说,按照傅君瑜的说法,他和寇仲不仅必须说出娘死前都没交代清楚的杨公宝藏的下落,还要将九玄大法给废了,这两点中,前者他能说出去,后者却因为已与长生诀的运转完全契合在了一起,绝无可能做到。
所以时年一走,他也不得不担心起来了安全问题。
然而再一看,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分明就已经被时年给点中了穴道,现在就像是两个木桩子。
“果然师父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寇仲深感欣慰。
时年这在上首欧阳先生看来仿佛是风流公子追美而去的做派,总算并没以把徒弟给丢下作为前提,甚至还留下了他和陵少目前最需要的易容之法。
“走吧,一人扶一个离开此地。”
石青璇的离开让此地的客人纷纷离座告辞,他们混在人群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就是又得到了东溟小公主的两个白眼而已。
但一想到这位小公主刚才对时年的维护,寇仲估摸着她这个白眼可能顶多算是个打招呼。
而引发这一切的时年此时已经缀在了石青璇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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