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白愁飞不知道, 倘若苏梦枕那古怪的说辞倘若真有其事的话, 是否因为他自己擅长的红袖刀, 这才在请神而来时候,来的也是个极擅刀法之人。
那把刀在日光之下流光璀璨,比之红袖刀也是分毫不让的惊艳。
但那刀太快了, 快到宛如一道流光,径直击破了他的美梦。
白愁飞本就对苏梦枕怀着一分敬畏之心。
他在眼看着苏梦枕从地道逃生之时要如此着急地封锁他的去路, 纵然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还不是因为只要他活着一天,自己便寝食难安。
所以当苏梦枕以仿佛是死而复生, 精气重铸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断指中流出来的鲜血都是冰冷的。
这种冰冷的温度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
这片刻的迟滞在对决之时实在是太要命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雷媚——
刚刚在玉峰塔上杀害了执掌泼皮风队伍的刀南神,正式站在了苏梦枕的对立面, 扬言要依靠着坐上金风细雨楼楼主位置的白愁飞重新兴盛起六分半堂的雷媚。
那把纤细的从她袖中出手的小剑, 迅若雷霆地迎上了那抹刀光。
时年还挺意外会在此地见到雷媚的, 但想到此地的一切都已经是与她记忆之中并不相同的模样,又岂会再对雷媚站在白愁飞的立场上有什么疑惑。
她面对的并不是那个已经成为六分半堂总堂主的继承人,还会拎着个霹雳堂产品当做礼物端到她的面前,表示六分半堂绝不相让的雷媚,而是这个似乎成长轨迹截然不同,笑意不达眼底的雷媚。
所以时年也丝毫没有对她留手的意思。
刀光化作的泼天急雨之中,纤细的无剑之剑便有如是一抹风雨之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下一瞬便一寸寸地断裂了开来。
雨中卷起的激浪狂风将她与文雪岸一般掀飞了出去。
在落地的刹那,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已经发生了移位,咳出了一口淤血。
而当她抬眸看向那个出招诡异而气势惊人的青衣少女的时候,她却已经如同一个背后灵一般退到了苏梦枕的身后,现在架在白愁飞脖子上的刀,不是那把缥碧之色的刀,而是——
苏梦枕的红袖刀。
白愁飞几日前还问过,苏梦枕的身体如何。
因为他确实怕这个能靠着内力压制住这随时可以夺命的伤势病情的人,他在倾尽全力发作那一刀的时候,身体内的病灶症结都是可以不管不顾的,而那一刀也可以足够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才先要正义之名,而后要有足够的党羽,就算如此他也不放心,他买通了不想再当只给苏梦枕煎药,自称是个苏梦枕的药罐子的苏铁梁,在连他的退路都摸索清楚后,他才选择动手。
但现在红袖刀确实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也确实是以一种诡快的刀招路数破掉了他的惊神指。
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苏梦枕,一点儿也不像是拼尽了全力才出了那一刀的样子,反而依然神色沉静。
诡丽八尺门的十三点奇毒原本已经在他的眼白上浮现出的十一点,现在完全看不出了踪迹。
他原本发青的眼色,泛蓝的下颌以及发黑的掌心,这些最能代表他的生命轨迹将要走到尽头的信号,也已经全部消退了。
只剩下那一张虽然清瘦却似乎比白愁飞还看起来健康的脸。
他明明没像是雷媚和文雪岸一般遭到重击,却比他们两个还要有呕血的冲动。
任是谁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一盆冰水迎头浇落,仿佛之前的种种谋算都是一个笑话,还被自己的敌人如此轻飘飘地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神里更没将他当做是个玩意的话,都是当真要气血上涌,几欲自戗的。
尤其是,白愁飞如何不知道自己不是正义的一方?
他若名正言顺,便不必给自己找什么梦字到底是十三笔还是十四笔这样的天命之由,更不必借着张步雷之死给苏梦枕扣上一个钦犯的罪名。
但现在,成为阶下囚的是他了。
那个退到了苏梦枕身后的青衣姑娘看似收回了刀,实际上无处不在的威压宛如山岳一般覆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当能独独错过了那位苏楼主。
她那双通透的眼眸中流转的是一种让白愁飞觉得得用神性来形容的幽光。
天要亡我!
白愁飞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方才他还在玉峰塔上逞凶,现在他又被带回到了那个暗器摧残过的房间内,等着苏梦枕对他来一个审判。
不,苏梦枕之前没收拾他,现在也不敢。
而他白愁飞现在怎么说也是相爷的干儿子……
“他觉得我不敢动他也不完全对。”在隔壁间里,这个世界的苏梦枕重新躺在了床上。
时年打入他体内的真气将那两种发作急促的剧毒给吞噬得差不多了,但断了的腿不可能再生,他肺部已经更加转入凶势的疾病也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之间痊愈,躺着对他来说要比站着舒服得多。
虽然他比谁都不愿意躺着。
“我曾经看过命宫之数,虽有劫数但等到了明年就可以迎来转机,等到老三及时回来,遏制住白老二的野心,到时候内忧外患都一道放手整顿。如今动手除掉他,全力一搏之下并非没有可能,但防得住内奸,未必防得住外敌,到时候金风细雨楼的基业才是彻底一拍两散。”
他低低地又咳嗽了两声,“可惜他动手比我想象得要早,我确实想岔了。”
“老三是谁?”时年突然又问了个在苏梦枕看来又关注错了重点的问题。
“王小石。”
这个世界的苏楼主没错过自己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对面的两个人脸上看到了了然之色,他们显然知道这个名字也熟悉这个人,看他们的反应应当是友非敌,这多少让他稍微放心了几分。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一直有亲信跟他保持着联络,自打他杀了奸相傅宗书后一直逃亡在外,已经有三年多没回京里来了。现在,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在甜山一带。”
“白愁飞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正是因为一向支持金风细雨楼的神侯府如今正面临同样麻烦的处境,诸葛神侯要前去甜山解救他的师弟天/衣居士,元十三限麾下的六合青龙早就等着这个出手的时机恐怕也早赶去了,同样离开京城的势必还有四大名捕。”
“局势万变,白愁飞面对如此良机确实不可能不动手。”
他身边无人拱卫,自然被白愁飞一点点给架空了起来。
“那你可知道,我们在楼里还找到了两个人——任劳、任怨这两个家伙。”时年方才对外的语气和神态都没什么人性化的表现,在扮演起来一个被召唤而来的神灵的事情堪称极有说服力,现在则多了不少细微的表情。“他们在楼里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树大夫。”
她简直想叹气了,山字经可没真到了人都断气几天还能复活的地步。
幸好她和阿枕不必长留此地,否则迟早被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给气得郁闷到家。
在这个世界,上官中神死在了雷动天的手里,那几个卧底的便也不说了,雷媚居然混到了郭东神的位置上,还杀了刀南神,师无愧也死在了对抗雷损的那一战中。
就连树大夫这个按理来说最安全的治病救人营生的,居然也难逃被严刑逼供后残忍杀害的下场。
该说不说,好在杨无邪这个时年觉得最应当活着的人还在,没遭了白愁飞的毒手。
“我猜到树大夫出事了。”这位百病缠身的苏楼主苦笑道,“若是他还在,白愁飞不敢确定我的情况,苏铁梁也没有这个在我的药里动手的机会。”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一直觉得会遇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实在奇妙,在对方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便少说话的苏梦枕突然问道。
“可否麻烦两位,暂时代为出面。”对方回答道。
“降神之说虽然荒诞,但本朝圣人便很信道家之术,否则詹别野和林灵素也不会如此受到器重,任劳任怨两位在刑部的地位特殊,我身上也背负着杀害张步雷的罪名,有这生死逆转的神迹在,蔡京就算要发难也要顾虑一番我会不会直接捅到当今面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老三回京……一切便有转机了。”
时年其实觉得把希望都寄托在王小石回来不太靠谱,但在这个病号面前她懒得说。
在暂缓他的病情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他体内的情况比她当时医治她的阿枕的时候还要严重得多。
她虽没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突围苦水铺之战,什么跨海飞天堂之战,却也大概能猜到,以苏梦枕这种不大顾惜自己身体的打法,要给自己身上留下这一身与病症纠缠到难以复原的伤势,简直不要太正常。
那个病号她没法找麻烦,这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吗?
等回到了暂时分给他们休息的房间后,时年的手指在苏梦枕的胸前轻轻点了点,眼神里泛着几分调侃之意。
“有什么想法?我的苏公子?说起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六分半堂以一招之差,在这个世界的你和白愁飞王小石结义的第三天,便以雷损殒命告终,但六分半堂却没被金风细雨楼以雷霆之势吞并,当时那位苏楼主的身体还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怎么解释?”
苏梦枕握住了她的手,在唇边贴了贴,“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从我遇到你开始人生轨迹便已经不一样了。”
“不许避重就轻。”时年努力让自己冷着张脸,不能让苏梦枕把这问题给糊弄过去了。
他的脸上不由显出了几分无奈,“或许他爱她。”
这是他以自己的思维思考后觉得极有可能的答案。
但在这种京城局势下,这种爱到底是一种寄托还是当真就是心之所向,他不了解此地的情况,也没法给出一个答案。
他揽住了时年的后腰,虽然明知道她应该不会在此事上吃什么干醋,在知道此地的发展后她便已经能彻底将这个世界和他们本该回去再补上一场婚礼的世界区分开了,对两个苏梦枕她的态度也明摆着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但他就是觉得稍微有那么点心虚。
“毕竟他不像我这么幸运能遇到你。”他将头枕靠在了她的肩头,有些温热的呼吸凑在她的颈侧,“你若还是觉得不顺心,便将过错都推在我的头上好了。”
“行呀。”时年捏了捏他腰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你今天睡地板。”
谁让他们都叫苏梦枕。
时年虽然不太清楚此地的苏梦枕和那位雷纯姑娘之间的感情纠葛,却也无端觉得他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与他在不必要的时候的心慈手软是有大关系的,现在她既然来了,又总不好不收拾这一出烂摊子。
要让她当劳工可以,苏公子不接受一点处罚可不行。
“神灵怎么能跟凡人睡一起。”时年理直气壮地顺着方才的戏码接着演上了,“不然你这个降神叫什么降神,叫以身饲魔,不对,叫以身饲神使吗?”
“那也不是不可以。”苏公子的脸皮显然也比之前要厚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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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金风细雨楼中是一派苏梦枕重回巅峰状态,杨无邪及时返回重新肃清楼中的忙碌景象。
少了白愁飞和他手底下吉祥如意那四个家伙领头,剩下的人里倒向白愁飞的虽然在楼中占了大半,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生怕苏梦枕一病不起,与其让金风细雨楼衰败,不如跟随看起来很有大展拳脚意思的白副楼主做事,现在情势逆转,倒戈得也很快。
这些人是料理不干净的,楼中会有为苏梦枕效死之人,也会有墙头草。
但不管怎么说,金风细雨楼中的局势已经暂时稳定了下来。
蔡京那边就很不爽了。
他此番派出行动的何止是一个白愁飞。
他的目的是借此时两头发难的举动,同时以六合青龙除掉诸葛神侯,以白愁飞除掉苏梦枕,到时候金风细雨楼有他的干儿子掌管,神侯府会被元十三限所取代,他也可以就此高枕无忧。
现在甜山那边的战况还未传来,诸葛小花前去便是踏入了圈套之中,六合青龙大阵本就是创造出来节制他的,在蔡京看来,优势还是在己方。
可为何,金风细雨楼那边同样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会出问题?
蔡京虽然没见到当时的场面,但苏梦枕病成这个鬼样子,白愁飞又是他的人,他怎么可能没往楼里安插钉子,而这个钉子也将楼中发生的事情都原模原样地汇报到了蔡京的面前。
什么苏梦枕开启机关下了地道,白副楼主堵死了去路,苏梦枕却疑似通过玉峰塔塔底的宝物完成了降神之举,又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让他重新回到了武力值和身体状态的巅峰时刻,还带出了一个比关七还要厉害的刀客。
两个人重新出现,动了动手指就把白愁飞文雪岸和雷媚给拿下了,就连任劳任怨这两位也没能跑的了。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之前为什么会被白愁飞逼迫到这个地步?”蔡京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杯砸到这个来报信的人脸上。
说瞎话也多少看看场合。
“相爷,小人不过是您放在白二身边的一只眼睛,眼睛又怎么会夹带什么自己的情绪来传递信息。若不是苏梦枕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惊变,以如今楼中的情况,今日便该被白二得手了。”这个传信的人也很是冤枉。
他明明是说的实话,怎么就还被怀疑在造假呢!
蔡京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被苏梦枕收买了的痕迹,却只看到了跟之前每次来汇报时候一样的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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