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早有准备的惊涛书生止住了大笑,将人扛到了肩上,足下一点屋檐上的瓦片,便已经方才是怎么来的现下是怎么走的。
而这个一身舞衣的少女,在这顷刻间抹去了脸上的伪装,她看似做的是收起易容的动作,袖间剩余的飞刀却已经又一次出手。
她的飞刀比上一次在神针门的时候苏梦枕所见,在这短短三个月间已是天差地别。
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刀光更加潋滟,还是人在红衣映衬与月光之中有种摄魂夺魄的瑰艳。
但在刀光淬着月光中,她已经飘然而去,恍惚是踏月而行,只留下了一地零星嵌入的飞刀。
杨无邪直到此时才发现,苏梦枕面前的栏杆断裂了一处痕迹,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以他的眼力只能看到此时有个被定在了原地的弓/弩手,原本是该有这个机会出箭的,在他身边残留的正是一片木头。
那便是苏梦枕不动声色做出的保护。
“代楼主。”
“走吧,”苏梦枕应了声,“大戏即将登台,迷天七圣中已失三人,就算只是拱卫七圣主的护卫也经不起这个损失,关七若能坐的住也不容易。雷损更该出招了。”
“我们也不能再静待时机了,”这个病弱的青年在这听来轻描淡抹的语气里气势惊人,“注意着点六分半堂的情况,尤其是雷媚。”
为何是雷媚实在不需要奇怪。
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她明明借走了雷损手底下的雷恨,意在以雷恨“震山雷”裂涛惊山的掌劲来克制颜鹤发的不老峒,她的选择没错,也并没有扑空,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颜鹤发远比她想的要有准备的多。
迷天盟的大圣主从理论上来说,是七人中武功最低的,可他的年纪也是最大的,在黑/道上混迹打滚久了的人,到了颜鹤发这样的年纪,就更懂得如何出战与避战。
所以雷媚失手了。
她更没想到的是,已经将擒获朱小腰的消息传回堂中的时年,传回的第二条消息是,她打算试一试对颜鹤发出手,因为一般人往往不会想到会接连遭到两次袭击。
昨夜三合楼一战迷天七圣盟的人是清了场子不假,却也拦不住各家探子对那处战况的窥视,六分半堂又不是雷损的一言堂,雷震雷自然要知道手底下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颜鹤发到手的消息传来后,雷媚从父亲那里听到的一句话是,“你确实不如她。”
她憋着一肚子的气,就算明知道对方接连拿下朱小腰和颜鹤发确实厉害,还顺势不知道是怎么招揽到的惊涛书生,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举动,她还是觉得有点憋屈,这火气被她居然没当即返回六分半堂催生得越发旺盛。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时年背着朱小腰,吴其荣扛着颜鹤发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雷大小姐咬牙切齿,一副想要挥鞭子打人的样子。
“把人给我。”她指了指让她大觉丢面子的颜鹤发。
时年挡在了前面。
她已经换回了自己出门时候的衣服,但晨光之中,中了惊涛书生一掌残存的掌力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也清晰地展现在了雷媚的面前。
雷媚挑了挑眉头,恨恨地收起了鞭子。
才不跟一个伤患计较,她自我说服,并不想表现出确实对对方行动力和能力的佩服。
“大小姐,江湖规矩,输了的自然是赢了的战利品,便应该甘拜下风,说不准六分半堂的风气做派便能让对方改邪归正,这个时候上来一顿鞭子可没什么好处。”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
“何况迷天七圣盟多行不义,势必是要被六分半堂所取代的,到时候他们也没去处了,自然便只能投效咱们,大小姐打石头打木桩我都管不着,可打人不成。”
惊涛书生有过被她忽悠得找不着北的经历,本能地觉得她这话里有些问题。
配合她此时板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信誓旦旦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好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士,怀揣着一点纯粹率直的梦想。
雷媚都觉得自己没她那么天真。
惊涛书生却觉得她在演戏,不过他没这个揭穿她的打算,在颜鹤发的手下面前将他擒下,除了时年这个月下红衣飞刀的场面从各家探子的口中传开,他这个帮凶也不算是堕了威名。
现在便只当是成全一下她的表演欲好了,他还乐得看戏,还是两个美人的戏。
“之前的赌约算我输了,”输了对赢了该甘拜下风这一条,对雷媚显然也适用,但她素来心高气傲,绝不可能真把自己放低,“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时年摇了摇头,她看向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的雷损。
他依然是一身朴素的灰袍,双手敛在袖中,看起来无害而深沉。
在时年此时流露出的仿佛是慑于对方大小姐身份,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眼神注视下,他的出现就像是个居中调停的和事佬,“既然两位都是以雷某的名义出手的,这番奖惩就由雷某定夺如何?”
时年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第31章
“我有点想不通, 他的奖倒是摆在了明面上,为什么惩就是和那位雷大小姐在私底下谈。”吴其荣把手里的参汤给时年递了过去。
当然他还想不通的是,其实时年的伤势没有那么重, 为什么偏偏要装出这么个被打出了重伤的样子,搞得他这些天在六分半堂里走动的时候, 时不时就能遇到个人给他来个谴责的目光。
好在吴其荣此人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都能顶着一身本事天天混迹歌舞坊了, 倒也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异样注视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刚做成了件在京城里也姑且能算谈资的大事,说不准她就是单纯地想要休息两天。
“总不能是惩罚就是糊弄过去, 名义上好看?”他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了一下。
时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个惩罚不简单。雷损一直想拉拢雷大小姐为他所用,涉及六分半堂接班人之事,雷媚没有这么快做出倒向一方的决定,就处在了拉扯的状态。但现在,一则,雷震雷在此时已有决定, 有将雷媚许配给雷阵雨的意思——”
这一点从雷媚抗拒听到雷阵雨的名字猜得出来。
“另一则, 雷媚意图做出点事业来, 让父亲知道自己并不只能作为未来六分半堂掌权者的附庸,才能过上大小姐的日子,结果在颜鹤发一事上失手,她要想再重新打破印象的桎梏, 就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
“雷损会给她出主意找事情做的, 我们等着就好。”时年笑了笑, 将参汤放在了一边。
她当然没有此刻裹着大氅面色苍白这种看起来的伤患样子, 不过有些事情她可以推波助澜, 有些事情她却要放一放,这不是她这个才加入六分半堂没几天的人应该操心的事情。
所以装病不错,既可以得个闲暇,又可以给雷损腾出好戏登台的空间。
不过她得再找个合适的装病理由,否则,一个愣头青可不会在立下了大功之后,忽然就消停了。
“你这语气,雷损听起来不像是你的上司,倒像是……”像是你的棋子。
不过他没把这整句话说出来。
“我也没说我是雷损的下属。”时年回答得无比坦然。
吴其荣自认也算是京城里风浪见多了的,却没见过还真敢把自己是个卧底这种事情,明目张胆地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说出去的。
但她抬眸之间神色清明,显然也不是一时口快。
他越发觉得自己是被拉上了贼船,还是个立场不明的贼船。
“吴大哥应该不是会在意自己上哪家吃饭的人,”她璨然一笑,那张打扮得有些憔悴的面容上都足见风姿不凡,“同别人说我还要担心会被钉上六分半堂叛徒的名号,和吴大哥说却不需要担心,是也不是?”
惊涛书生当然不打小报告。
“何况我同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是惊怖大将军府的人,不是元十三限的人,吴大哥不喜欢京城里盘算太多狡诈吃人的势力,想来也不会喜欢在蔡太师手底下任职,我又不强求你转头就要加入我所在的势力,权当依然是个逍遥闲人,只不过领着六分半堂想给你的俸禄,和我这边的小小贿赂,做点在这汴京城中非你不可的大事罢了。”
听到非你不可这几个字,吴其荣挺了挺胸膛,自觉自己非小功不立,可算是有了排面。
但又模糊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态被这姑娘摸了个透彻,这才每一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他觉得得问点实际问题,“那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时年没犹豫这个给出的答案,“金风细雨楼。”
吴其荣相信这个答案,因为这句话的字数比她任何时候想要忽悠人的时候,说出的字数都要少。
所以也应当是个真话。
既然真话也说了,他又没觉得哪里不对,那这日子就还是可以混的,这便是惊涛书生的逻辑。
时年正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在她装病的这两天,外界自然不会对此事毫无反应。
她看起来是窝在房间里,但消息却没少听到,尤其是吴其荣也想知道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是个什么形象,若是只是个用活色生香章法打女人的玩意,那他当场就得跟人翻脸。
好在比起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
三合楼一战,看起来只是迷天七圣盟的大圣主被擒,但在己方的地盘,被别人突入阵中,又飘然离去,活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迷天盟的脸上。
大圣主被擒,二圣主失踪,五圣主遇刺险些丧命,六圣主殒身,这短短数天内发生的事情,尽管在迷天七圣盟内部,铁树开花这两兄弟先被抬了一个上来顶替确实已经收殓下葬、找不回来了的六圣主,还是难免有些人心浮动。
邓苍生在小甜水巷与时年交过手,被她逃掉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番莽到家的行动,居然会让他们不得不在此时请动七圣出来镇场面。
迷天七圣盟的底气都来自关七的武力值,只要关七出来露面,便能稳定住局面,却也意味着他们在气势和主动性上已经落在了下风。
“关七如果不在首领的位置上,会过的更舒服。”京城里局势的变化,作为制约的官方势力,神侯府也自然有所关注。
这个好像老得比实际岁数要快,又已经有几年外貌不曾发生变化的年长者,摸着自己的长髯感慨道,“可惜一个人坐在首领的位置上,要下去不是退隐这么简单,要么更进一步要么将命留在那里。”
“迷天七圣盟和六分半堂都给你们找了不少麻烦,京城里吃俸禄的大爷乐见只剩下一个帮会,六分半堂比迷天盟听话,对我们来说却未必。”
和元十三限师出同门的诸葛神侯远不如他伟岸英俊,但有些人是不必身量多高的,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场,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的正是自己的几个弟子,虽然平日里他们并不会以师徒相称。
“世叔的意思是?”说这话的是获赐平乱玦方成立的四大名捕中年纪最大的追命。
不称师父而称世叔,正是平日里师徒之间的称呼模式。
“暂时我们也没有这个心力去管,”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你们当前的目标还是在干禄王和他背后的主使者身上,或许还牵扯到了十三凶徒,注意自身安危的前提下,做你们该做的。”
“倒是有一个人现在看起来或许是该注意一下的。”诸葛神侯突然转向了坐在一边的无情,“近来有两拨人在查盛家的事情,准确的说是一方在查一方在混淆视听。”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看了过来。
他披着一身宽袍大袖的衣服,下摆盖住了他行动不灵便的双腿,上身的宽袖下伸出他把玩暗器的那双纤细灵巧的双手,轻扶在轮椅的两侧。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公门中人,被宽衣衬得有种修竹清瘦的气度,让他那张原本就精致清冷的脸越发有种灵秀神俊之感。
但听到“盛家”两个字,他那双透着股雅韵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浸润了一层寒冰。
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把霜冻的剑刃。
“世叔是说,可能是与十三凶徒有关?”
“恰恰相反,”诸葛神侯摇了摇头,“当年我救下你之时已经只剩你一个活口,想来应该是没有侥幸逃生之人,但这位方在京城里扬名的姑娘,却让雷损开始调查盛家的事情,恐怕是打了个身世上的掩护造成了点误解,但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姑娘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是真又到底知道多少内情,有六分半堂在明面上的掩护,和她这个明晃晃的靶子,或许真能把十三凶徒给引出来也说不定。”
无情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有这种可能性摆在眼前,又让他忍不住用手指摩挲了下扶手,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还不到十九岁的年轻人。
他沉默的时候眉眼间笼着一层峰攒雪剑的寒光浸夺之感,他收拢了手指,开了口,“我想见一见她。”
时年并不知道神侯府中的一番有关于她的谈话。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想着从门走出去,多少有点跟她那个正在养病的情况矛盾,便干脆翻了墙。
别人会不会问起来不好说,单纯是觉得她有伤在身才没上门打搅的雷媚却一定会上门来。
说是说着等她做成那件大事之前绝对不会跟她再行比过,到底谁对六分半堂更有用,但比试又不是只能对外比,她早想找个实力相差不大的同龄人来磨练自己的无剑之剑,时年可不是直接撞到了她手里。
雷媚大小姐脾气了一点,人却不能说有什么坏心眼,充其量就是有些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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