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伍
然后西黛尔便惊住了。
——哎?
十七眼神已经从少顷迷茫恢复沉静,他眼睫微翘,露出两颗水润润的乌黑眼瞳,眸色纯澈,倒映出在巴啦啦说话的金发女孩。
女孩子说到最后,神色无比无辜,脸上却明晃晃透露出她的意图——
理直气壮抬眼,直瞪瞪看他。
十七垂下眼帘。
西黛尔看见面前的人眼睫微微抖了抖。
下一刻,她看见十七唇边似乎弯了弯……
等等。
……哦,没有“似乎”。
十七笑了一下。
他笑容很淡,一纵即逝。
在笑的时候,他面対着西黛尔,窗子里传来微弱的光,光晕在十七脸上明暗交错,西黛尔看清他素白得像是冰雪一样的肌肤,和褪去漠然下的柔美的五官。
他漂亮得像是一朵初初绽开的花。
西黛尔眨了眨眼。
她抿住唇,压抑住惊讶和些许莫名的兴奋,作出一本正经的神情。
女孩手臂撑住窗棂,翻身越过,轻灵地坐上了窗口,细白脚踝从被她扎起的腿裤间露出。
带了一份极其苍白的颜色,但她没有注意。
这人应该多笑,笑起来简直是造福颜狗。
西黛尔想,她觉得自己又开心了一点。
她此刻的心情有点兴奋,就好像是……一个地狱模式的游戏关卡,忽然有了被打通的曙光时的兴奋。
怎么能跟十七讲那种丑陋的娃娃呢,正常人谁喜欢丑东西啊,聊天就该聊让人开心的。
西黛尔陷入沉思。
也是在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対十七一点都不了解。
这人多大、喜欢的食物、家庭、工作、兴趣爱好……
她一概不知。
……完了。
这该怎么聊?
西黛尔没放弃,她和人相处的经验还算丰富,很快找了个话题,准备开口时。
十七已经转过头,他瞥了一眼西黛尔的裤腿下苍白脚踝,忽然道:“不冷吗?”
西黛尔摆摆手:“没事,我现在很好。”
些许兴奋、夹杂些许开心,已经冲散了精神上的疲惫。
十七垂下眼帘,应了一声。
他说:“好。”
西黛尔:“対了,你以前有没有去过类似这里的地方?”
她补充道:“比如,和这里景观比较像的森林。”
她准备放弃丑娃娃的话题,用别的话题比如旅游之类的聊天——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她开口的一瞬,想起来刚刚谈论的安娜贝尔一流,忽然愣了一下,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下一刻,西黛尔听见十七说:“有。”
……唔。
算了,能被忘记的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西黛尔果断放弃回忆,兴致勃勃发问:“那里好看吗?”
她不太爱出去玩儿,仅有的时候,观景也是在影视节目和VR头盔中体验。
十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乌漆墨黑的密林和天空,看出女孩子的兴致盎然,他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道:“不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
那种森林和“漂亮”或者“美丽”这种形容词,可谓是完全相反——
饥饿、死亡、幽寂、鲜血、恐怖……
十七不太能理解西黛尔为什么会把这种类似的景观和“好不好看”这个问题联系在一起。
但她好像总是这样,遇见凶残的厉鬼,会想着用真爱感化;发现会警鸣的鸡,会想到香喷喷的烤鸡;看见漆黑阴暗的密林,却想知道其他森林会不会好看……
十七不能理解西黛尔的脑回路。
但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于是也很耐心、很轻柔,却没和西黛尔讲其他更多的东西。
有的回忆没必要把别人拉进去,尤其是她。
西黛尔好像和他一样,又不一样。
她小时候会在明亮别墅里抱着昂贵的娃娃到处乱跑吗?
身后有疼爱她的父母,阳光会从窗口洒落,不是摇曳晦暗、若有若无的火光,是明灿灿的金色太阳,照在小姑娘身上,她笑容甜蜜,只是在看向手中玩偶时会有忍不住的撇撇嘴,露出嫌弃。
其实这些只是琐碎的日常生活。
但他听得时候仍然很认真,他甚至能想象出来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她絮絮叨叨的小声抱怨,不满嘟嘴,生气时会高高扬眉,从来不压抑自己的脾气和情绪——
哪怕生活在黑暗和恐怖里,西黛尔依旧有宠爱她的父母和朋友。
她每天都很开心快乐,她珍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尊重每一份感情,每一条性命——
所以哪怕他们都是在明暗交织的地带行走。
也是迥然不同的两人。
十七没有经历过西黛尔的一切。
他的人生经验无比匮乏,简直像初生的稚童,包括情绪、感情、感受……
十七不能体会。
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冷漠不耐可以隔绝一切恶意和多余的东西,所以他习惯冷着脸,即便他冷着脸时什么也没想,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发呆。
有时候他一个人住在漆黑的屋子,也不会开灯,只是拉下窗帘,在窗前一遍遍擦拭着枪或者其他杀人工具,然后继续发呆。
他并不觉得寂寞、孤独和其他任何感受。
以前有个人対他说。
“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十七也只是单纯的在活着。
但他不明白活着的意义。
他第一次意识到西黛尔这个人,是在墟神村的地下献祭仪式即将开始时。
他听见了那句“住手”。
他回过头,看见女孩盘起灿金色长发,目光冷酷高傲,可是她从高高在上的石头台阶跳下来,她遵守承诺回来了,哪怕前方是死路,可是西黛尔义无反顾,她从高台跃下,手中撬棍挥舞虎虎生风,带着她一往无前的骄傲。
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从来不被期待的约定落到实处,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后来陷在黑雾中时,西黛尔赶来攥住他的手腕,那时十七其实意识不太清晰,但在被巫女支配身体睁眼时,他看见面前神色几许愤怒着急的金发少女,他仍然认出了这个人。
除了“姐姐”外,他第一个记住的人。
她是……西黛尔。
那个声音轻轻在他心中响起。
他从不期待。
但女孩子带着撬棍从天而降,灿金色长发璀璨晃眼,那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太阳。
尽管那不是他的太阳。
但他仍然愿意把坚硬冷漠的硬壳一点点敲碎,哪怕手足无措、让自己匮乏到极点的、无趣卑劣的灵魂被太阳燃烧到齑粉。
西黛尔仍然在巴拉巴拉的讲话。
十七听出来她想和自己聊天,或者说,她的意图从不掩饰。
他有些无奈,转脸看向西黛尔,余光扫过土屋内的锅灶,问她:“你饿不饿?”
……
溪水旁,被枯枝败叶覆盖的腐烂泥土中。
一个穿着大裙摆的少女玩偶静静躺在地上,沾满了污泥和腐烂的树叶。
——不远处,是漆黑的古宅。
一条肥嫩蚯蚓从土壤旁边缓慢挪动,慢慢爬到了安娜贝尔的头发上。
玩偶动了动,似乎想把虫子甩下去。
少女玩偶从地上缓慢向前爬了几步,又因为古宅散发出的浓郁怨气望而止步。
如果过去,会……被它们吃掉的吧?
安娜贝尔:……
它幽幽躺在地上,两颗黑珠子无神望向天空。
没人来找它。
信誓旦旦说着会喂饱它的、把它带到这里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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