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花满楼的心里乱糟糟的,他闭上双眼,似乎连嘴唇都已有些发抖,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但却并不是十分有力,告诫着玉池,不要因为感激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就去这样对待一个男人。
玉池就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道:“我不是因为想住在百花楼,才……”
她说到这里,竟是已有些说不下去了,于是玉池闭上嘴,一言不发。
她柳枝藤蔓一样的手臂,悄悄地缩了回去,花满楼的脊背好似放松了一点,他正在尽力的稳定自己的吐息,胸膛一起一伏。
她的蛇尾本是充满多情的缠在花满楼的小腿之上的,好像是某一种小动物一样,虽然花满楼与玉池才认识了这么一小会儿,但是花满楼却已习惯了她的风格。
她的风格就是纠纠缠缠、藕断丝连的。
可是此刻此刻,玉池的蛇尾却慢慢地松开了花满楼,花满楼一愣,张了张嘴,好似打算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在这一点点的时间差里,玉池也不抱他了,她松了手,慢慢地从花满楼身上下来,慢慢地游荡走不见了。
蛇女忽然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
花满楼怔了怔。
怀中蛇女所留下的那种冷香,还依稀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的嘴唇上也留下那种甜丝丝的玫瑰蜜酱的味道。
花满楼忍不住想起了她刚刚吃玫瑰鲜花饼时的动静。
好似是很珍惜、很开心的去吃那一块烤的很好的小饼的,他手中捏着小饼,玉池就把头凑上来一口一口地吃,她的小肚子圆鼓鼓的,还不由自主的伸手拍一拍自己的小肚子。
花满楼忍不住低下了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站起来,一只手背后,另一只手打开了折扇,折扇的扇坠轻轻地晃动着,随着花满楼的步伐一步一晃。
他正要走出这间小厅,脚步又顿了顿,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确认衣襟已完全平整之后,他才踏出了小厅。
玉池好像生气了,他还是要去找她的。
对百花楼的一切,他都是了然于心的,这是他自己买下的小楼,也是他自己设计的屋子,每一草每一花、每一几每一桌椅,都是他自己亲手选定的。花满楼若是想要在这百花楼里找一样东西、找一个人,那这样东西、这个人是绝不可能藏得住的。
若有人想欺负他是个瞎子,躲在百花楼之中趁机行凶,那更是不可能。
可玉池却不知去了哪里。
蛇类的呼吸又轻又浅,可以完全静止,她似乎把自己盘在哪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了,简直一动也不动,此时此刻,外头又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那些他所喜欢的、富有烟火气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却成了阻碍。
花满楼在百花楼里转了一圈儿,也没寻见玉池。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在想,他刚刚说的那话,或许是真的伤到了她的心,才叫娇气又爱哭的蛇女玉池一下子生气了,连抱抱都不求,直接溜走了?
……不,溜走是绝不可能的,她身上还受着伤,无法化作人形,只能保持这样人身蛇尾的姿态,大白天的,她要是这样从百花楼里溜出去,一定会在街上引起骚乱的。
街上没有骚乱,所以她一定还在百花楼里。
可她似乎打定主意不肯出来。
花满楼走进了一间花厅。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喜欢太阳的,所以他所侍弄的花草并不全在阳台之上,况且昨夜下了雨,花满楼早就把那些娇嫩的花草移了这花厅之中。
他信步一走,停在了一个水缸前。
这是瓷缸,是用来养睡莲的。
如今已进入秋季,一场秋雨一场寒,睡莲的花期已过了,水面之上,浮着几片荷叶,而其中一片荷叶的底下,有一个三角形的黑色脑袋,还有一双金色的竖瞳,已缩成了一条线,顶着荷叶帽子,躲在水里暗中观察。
花满楼道:“玉池姑娘,睡莲池子里会冷的。”
他有些无奈,心中又真的担忧玉池会冷。
那个三角形的脑袋晃了晃,头顶上的荷叶帽子就也动了动,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花满楼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道:“今天我叫人去烧地龙,让暖阁热起来,玉池姑娘去暖阁里休息,好不好?”
玉池噌得一下从水里出来了,把那片荷叶顶在头上。
她的本体是一条黑蛇,一条很美丽、却也很让人恐惧的黑蛇。
黑蛇张了张嘴巴,口吐人言:“花满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玉池:委屈.jpg
花满楼怔了怔,忽然又笑了。
他的笑容也同他的人一样,如春风一般,只叫任何一件看见这种笑容的人,都忍不住要同他亲近的。
他朝着玉池伸出了手,道:“我没有……不喜欢玉池。”
下一秒,玉池就已化作了人形,她头发也湿淋淋的、身上也湿淋淋的,也不管自己会把花满楼的衣裳给弄脏,就直接扑过来抱住了花满楼的……腰。
或许因为蛇妖本身就是腰很细的妖怪,玉池对窄腰的爱好简直是藏都藏不住的。
花满楼:“……”
花满楼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如释重负。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玉池的头发。
她漆黑柔软的头发,也已经全湿透了,花满楼很爱护自己的花草,睡莲也需要注意水的清洁,所以这一缸水自然不会脏到哪里去……可是再干净,这也是用来养花花草草的水呀,不可能是完全清洁的。
花满楼哑声道:“为什么要躲进水缸里去,玉池姑娘?”
玉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忽然道:“不许叫我玉池姑娘,你刚刚都已经改口叫我玉池了。”
花满楼抿了一下嘴唇,非常顺从地改口道:“为什么要躲进水缸里去……玉池?”
玉池嘤咛一声,依偎进了花满楼的怀抱,花满楼伸出手来,轻轻地抱住了她。
这或许是花满楼第一次主动去抱玉池。
玉池的蛇尾巴也悄悄地从水缸里出来,这一下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尾巴上都是水,实在很不合适了,所以她没有缠住花满楼的腿,只是拽了拽他的衣服下摆。
花满楼都忍不住笑了。
玉池便开始回答他那个问题,只听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种缸啊盆啊的,就想往里面钻,还有那种木箱子,我也好喜欢的……花满楼,你说我是不是不是一条正常的蛇。”
花满楼竟然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很是在理,这世上的狸奴,倒是十只有八只都喜欢钻木箱子。”
玉池:呆滞.jpg
她道:“难道你是说,我不是蛇女,而是一只猫女?”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揉了揉玉池的头发,道:“非也,我是说,世人对蛇,多有误解,又岂知我们玉池姑娘的性情,同世人最喜欢的狸奴是一样的可爱的呢?”
玉池就也噗嗤一声笑了。
笑罢之后,她又故意撒娇卖萌:“哎呀,花满楼,我好冷,要花满楼抱抱才会好~”
玉池亲亲热热地抱住了花满楼,好似已全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一样。
花满楼抿了抿唇,叹着气摇了摇头,只道:“头发是要洗一洗的。”
他又用小臂撑住了玉池的腰,要带着她离开这花厅,玉池伸出一只手来背到身后去,抓住了花满楼死活不肯碰他腰肢的手,慢慢地掰开他的拳头,然后让他的手掌整个都贴在他的皮肤之上,这才发出了心满意足地嘶嘶声。
花满楼又能怎么样呢?花满楼只能摇摇头,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稳,稳稳地扣着玉池的腰。
他能怎么办呢?他也只能顺着这一条可怜可爱的蛇女了。
蛇女一个不高兴,就化出原形直接钻进了他的睡莲水缸之中,搞的自己浑身湿淋淋的,缠在身上的干净绷带,因为她刚刚化出了原型所以直接脱落了,狰狞可怖的伤口直接暴露在了水中,涂在上头的百花膏也被水冲掉了。
一从水里出来,伤口就开始觉得尖锐地刺痛着,玉池只觉得整个背都没有力气了。
玉池的双手搂进了一些,随着花满楼的步伐一呼一吸的,她自知理亏,咬着嘴唇缩在花满楼的怀里不说话,也不肯再求花满楼替她疗伤。
花满楼却像个会读心的神仙一样。
他低下头,温声道:“伤口是不是又痛了?”
玉池瞪了一下眼睛,叽里咕噜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叹息一声,道:“你的伤在背上,刚刚跃进水缸,我听不见你的动静,想必是已化出了蛇形,蛇形纤细,怎么挂得住绷带?即使挂得住,绷带被水沾湿,也决不可再用了。”
他的语气温和,语调平静之中带了一点无奈之意,却是决计没有一丝丝的怪罪之意的。
玉池怔了怔,猩红的小舌又探出来摆了摆,道:“……我以为你会生气。”
因为她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跳进了水缸里,把花满楼尽心尽力为她上的药给蹭掉了。
花满楼的表情却没有变。
他的笑容很轻、语气也很轻:“花某说了不好听的话,气到了玉池姑娘,此事论起来,是我的错,并不怪你,我何故要生气?”
他十分清淡、十分随意,就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他只是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充满了怜惜之情,至于谁对谁错——
对错有时很重要。
对错有时也不重要。
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对错是不重要的。
所以他愿意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愿意这位纤细又脆弱的蛇女再伤心。
而蛇女此时此刻,也正痴痴地望着花满楼。
蛇本就是喜欢缠眷的生物,化成人形的蛇妖本就很喜欢往人的软塌上钻,往人的怀抱里钻。
花满楼,是玉池化形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又温柔、又心软、长得又好,身材还好的男人了。
在此之前,她遇到的都是王家老爹、商队的爪牙走狗……还有那鹤发童颜、残忍至极的老道士。
昨天夜里,她已惊恐至极,病急乱投医。
她一直逃跑,又不敢回头看那骨手有没有追上来,背上痛得要死,她几乎都要跌倒,却也不敢跌倒,甚至不敢化出原形,怕在这种虚弱的时候被人类看见打死……
她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百花楼,只因为这里有一股她熟悉的,花卉草木之间的味道,这令她觉得安宁。
她逃进来,再也无法保持人形,化出了长长的蛇尾,她的背痛得要命,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好似这停不下来的秋雨。
就在这个时候,花满楼出现了,温暖、干燥、带着花香。
黏糊糊的蛇女第一次缠绕在他身上时,暖乎乎的气息就已让她觉得惬意安宁的要命,她抱紧了花满楼,简直就是再也不想放手。
她想要花满楼,无论是哪一种意义上的想要。
而花满楼看起来也是丝毫不反抗的,他对于蛇女颇有心机的入侵,简直是连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或许在花满楼的视角里,玉池只是一条单纯的蛇女,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野性、实在大胆了些。
但是在蛇女玉池的视角里,花满楼也实在是太单纯了,他不明白的是,蛇女这一种生物,比起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恐怖得多,因为她们一旦认准了自己的猎物,就绝不会松口,就算把心爱的人类男人用毒液毒死,也绝不可能放他自由。
蛇女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脖颈之上,能看到青青紫紫的血管,她昂起头,脆弱的脖颈之上,也浮起了红晕,她痴痴地看着花满楼,忽然又吐了吐信子,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花满楼的喉头。
花满楼步子一僵,似乎摸不准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喉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却又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把玉池抱出了花厅,放进了暖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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