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一个修行了二十多年剑法的侠客,饶是他再儒雅,骨子里却也绝对带着血性,只要是江湖中人,这一股血性就是绝对抹不去的。
此时此刻,展昭周身的气场都已变了,变得更加警惕、杀气锋利却内敛、不动声色之间,巨阙宝剑已在手。他浑身的肌肉都已处在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不算太紧张、也不算太松弛,若有人伏击,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这古宅虽然荒废,却并算不得小,大门进来之后,有正院、正厅,又有内门,进了内门,接连过了好几个小院子,又有一个园子,院子里有废弃的湖景假山奇石,虽然以展昭的眼光来看,那奇石算不得太好,假山的造景也差了些意思,但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却已十分难得。
整个古宅最阴暗、最角落的地方,是一座小姐的绣楼。
两层高的绣楼,一层高挑,二层的屋顶却是矮到得让展昭弯着腰,一二层之间只有一座活动的楼梯,应当是供下人们给小姐送食水上来的,等下人们走了,小姐一个人独留在绣楼之上时,这活动梯就要撤掉。
展昭燃起火折子,在这绣楼之上摸索,绣楼之中满是灰尘,地上放着一双做工精巧的绣花鞋,而绣花鞋正上方的房梁之上,一根绳子正晃晃荡荡,展昭神情一凛,已上前去查看这绳子。
不是麻绳,是床褥之上铺的被单撕成的条。
房梁之上有磨损的痕迹……这里真的曾有女子上吊过。
展昭心头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悲悯、说不出的同情忽然自心头慢慢地泛起,他盯着那一根用于上吊的绳子,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地也无人。
那红衣的女子,来到这古宅之后,好似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了。
而这古宅的主人又是谁?这样的宅子为何荒废?死在绣楼里的人又是谁?
此地距离县城其实算不得多远,县城之中的那些乞丐,又为什么不来这里躲躲雨?无论如何,都比在泥泞的街角缩着要舒服上太多吧。
这里简直处处都是古怪,古怪到让人的心里都发寒。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那放置活动楼板的地方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他本是想从窗口跃出的,却不想,这绣楼简直比监牢还要更严酷些,就连窗口也都小小的,人是绝对无法从这窗口上通过的。
——明日去了县衙,还要问问这古宅的事情。
展昭如是想到。
他遍寻不到那红衣女子,便打算先行打道回府,等明日调查之时,再走访走访,看看有没有人认得那红衣女子。
他又路过了那个有废弃湖景、假山奇石的开阔园子了。
不难窥见,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生活一定过的很不错、很富足。
展昭的步伐忽然停住了,他的神情微变,双眸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湖景。
这本身是废弃的湖景。
废弃湖景的意思就是……这里只是一个大坑,坑里没有水,因为西北的干旱与贫瘠,这坑里甚至连寻常废弃湖底会有的淤泥都没有,只有干硬的砂砾铺在坑底。
可是,现在,这湖里竟已灌满了水,疾风骤雨之下,水面皱出碧色、又被砸下的雨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就着一点点的月光,竟也亮起了一点点的波光,冷寒寒、惨碧碧的波光。
那红衣的女子正正站在水里!
她仍背对着展昭,漆黑的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那一袭红衣散在水面之上,好似荡开的血,一圈又一圈,她半身都没入水中,却浑然不觉,仍一步一步,往湖的中心走去。
她在寻死?
她在寻死!
展昭心头大惊,身体的反应简直比脑子还要更快,飞身掠起,借着湖中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一踩,在水面上连掠三步不落水,伸手就要将那女子抓住。
那女子的身形却又是一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落入了湖水之中,干干净净、遍寻不见。
展昭几乎是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飞身入水,沉入湖中,去寻找那红衣的女子。
他与那红衣女子素不相识,却也绝不可能看着她投湖自尽。
人命放在他的面前,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这湖水并不清澈,好在那女子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裳,散落在这样的水中,也能窥见一二。
那件红衣,正在更深的湖底之下!
展昭朝那地方游去,尽力伸手一抓,就将那红色的衣裳抓进了掌心。
展昭一愣。
冰冷而吸饱了水的红衣,轻飘飘的。
……只是一件红衣,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明白中计,展昭心道不好,立刻就要上浮,正在这时,他的后脑勺上忽然覆盖上了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展昭的头发。
一只匀称柔美、肤若凝脂,却苍白得像鬼一样的女人手。
这只手竟好似是凭空冒出的。
女人手恶狠狠地将展昭朝水底压下去,出手就是杀人招,竟是要将他活生生溺死在这寒冷的湖水之中。
展昭唇边溢出了一串水泡泡,动作却丝毫不曾犹豫,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人之时,一个肘击便击了出去,重重的击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一下子张开了嘴巴,因胸前的剧痛而一下子放开了手,她的双手在水中胡乱的抓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展昭,展昭的身子却已转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盯住了暗算他的人。
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毫无疑问,就是展昭今天要追的那个红衣女人,此时此刻,她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里衣,用一根细细的腰带勒住纤腰,她的腰肢细得让人想到水蛇、想到柳枝,宽大的袖子与里衣的下摆在水下飘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展昭那毫不留情的肘击,她的衣襟都已乱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色苍白得要命,眼角向上挑起,又好似用鲜血做的血线来延长眼角,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媚意,她唇色鲜红,洁白的贝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红唇,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来。
她要杀展昭,展昭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那一个肘击,只怕是让她伤得不轻,浮在水中,竟是好似不敢靠近他一样。
展昭眯了眯眼,伸手朝她抓去。
一切等到了岸上再说。
那女人见他靠近,神色却忽然又变了,重重朝他挥下一爪,她的纤纤玉指忽然出现了锋利的勾爪,若是被抓上一下,一定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爪痕。
展昭早有防备,巨阙在水中一转,只用剑鞘处将她抓来的手击了一下,女子不会武功,哪里有展昭的动作灵巧,刚伸出的爪子被打了一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她有些惊慌的张了张嘴,嘴中又是一串咕嘟嘟的泡泡,表情也变的更加的痛苦了。
水下无法说话,展昭欲先制住她,等上了岸之后,再细细审问。
可变故却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有人在他的身后,拖住了他,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起来,往水底带去。
……不,不是人,是衣服。
是那一件鲜红的衣裳。
那衣裳好似已有了生命,用两个袖筒缠住了展昭的身体,展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击,却只击中了这件空荡荡、轻飘飘的红衣裳,一种不同于湖水的、冰冷的寒气正顺着他的身体游走,好似是一张细密的大网,要将展昭整个人都网在里面。
那个只穿着白色里衣的美貌女子捂着心口,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展昭。
刹那之间,那件诡异的红衣,就已将展昭拖下了三四米的水深,展昭高昂着头,脸色已然变得苍白。
他肺部的空气已空了,此时此刻,他全凭闭气的功夫在撑着,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鱼,绝无可能在水下一直存活,他剧烈的挣扎,红衣像是一个呢喃着的情人一般,缠眷着他,将他的窄腰拖住,又像是抚摸一般,轻轻地覆在他的喉结与心口之上。
他的心咚咚咚得狂跳起来,这不是心动,这是死亡的恐惧!
他忽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浑身的肌肉也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脖颈侧的青筋一条条的凸起,刹那之间,剑锋好似照亮了整个湖底,巨阙宝剑已然出鞘。
他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朝自己身后刺去,只听一声刺耳的撕拉声,那一件血红的妖衣,就已被这柄名刃划成了两半,这衣裳真的好似个人一样,被从正中劈开之后,瞬间没了力气,挣扎了两下,松垮垮地放开了展昭,朝湖底沉了下去。
可这一击,却也已用尽了展昭的力气。
这血红的鬼衣之上,覆盖着一种非常冰冷的气息,好似可以夺走人的阳气一般,仅在他身上缠了片刻,就已令他气力全失。
他用了最后的力气斩破鬼衣,却也再没力气往水面之上游了,他只觉得身子很沉、很沉,胸口痛得要命,这是无法呼吸的滋味,脑袋里昏昏沉沉,甚至连眼前也已快看不清楚。
他往更深的湖面之下沉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
是人,是那个女人。
她也同样在水下沉了很久,可是她却好似一点儿都不需要呼吸似得,双眼仍然清明,动作也依然灵活,她看了展昭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朝他游了过去。
然后,这女人没有丝毫心理障碍似得,将自己鲜红的嘴唇贴在了展昭苍白的薄唇之上,为他渡一口气。
珍贵的空气,在唇齿之间,被渡给了展昭,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近乎昏迷的展昭活过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双手却忽然伸出,本能版的抓住了这救命的稻草,一串水珠从他们的唇间荡出,女人眯了眯眼,伸手去抚他的嘴唇。
展昭霍地睁眼,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上去,扣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
……她的腰真的很细。
只可惜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湖泊之中,无论是谁,都绝不可能升起一点点的旎绮心思的,展昭此举,不过是为了带着她回到水面之上。
女子似有些惊慌,挣扎了两下,只可惜展昭的手稳稳当当,力度适中,不叫她难受,却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刚刚经历过濒死的瞬间,展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本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此时此刻,他的侧脸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冷酷之色。
只看这样的神色,谁若是他的阶下囚,那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的。
女人的眼角垂下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她作势要推展昭,展昭的手却牢牢的卡着她,带着她向水面之上浮去。
片刻之后,他们湿淋淋的脑袋终于从湖面下浮了出来。
雨竟然已经停了。
除了他们浮出水面所发出的那一声水声之外,整个古宅静悄悄的,寂静得好似坟墓。浮云散去,月亮重新挂在也夜空之上,格外的高远,却也格外的冷漠,冰冷而皎远的月光落在了湖面之上,让漆黑的湖面也泛起了一点点银光。
月光还落在了两个人的脸上,展昭此时此刻,才有心思去看这个女人的脸。
……美,实在是很美。
她实在是个美人,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肖稍微眯一眯眼,眼波就从她的眼中荡开,从眼角流出一种缠眷之意来,十个男人见了,倒是有九个都要被勾走魂魄。她的唇并算不得太薄,也算不得太厚,像是樱桃一样丰润。
此时此刻,她苍白且狼狈,月光撒在了她的身上,她漆黑的头发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被湖水浸透的白色里衣十分单薄,贴在她极其富有女性美的曲线之上,寒冷的夜风吹过,她忽然簌簌地发起了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要挣脱展昭的桎梏,甚至想要重新跳回湖水里。
展昭一言不发,抿着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一般来说,他不愿做出什么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事情。
但不是现在。
一开始,是她引诱他跳下湖水之中,抛出那一件红衣,诱他往深处游,又是她忽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头发,将他往水底下摁,若不是他那一肘,怕不是现在早做了水鬼了。
可是,她又的确救了他,在那一件红衣鬼魅般的缠上来的时候,若不是她给他渡的那一口气,展昭现在恐怕还是水鬼。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矛盾的行为?还有那一件血红的鬼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她穿上?
这一切都是迷。
这个妖媚至极的女人簌簌地发着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角那一抹鲜红的血线,与她如樱桃般的嘴唇为她增添了几分颜色,她还在挣扎,展昭忽叹了口气,沉声道:“莫动,先上岸。”
女人歪了歪头,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她杵在原地,像是一株杵在淤泥之中的荷花一样,完全不打算配合展昭的工作。
展昭抿着唇看着她,忽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他的手本来已放开了女子的腰身,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再贴上去,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扣在她的腰上时,简直就好似是一件挣脱不掉的枷锁一般,他稳稳当当地带着这女子,游到了岸边,双手一托,就将她托上了岸,他手一松,女子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看就是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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