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傅红雪没有说话。
那门口的人听不见他的回答,却算准了他会来,于是就走了。
而傅红雪也的确会来。
晚间,无名阁
无名阁虽然开在这贫穷的边境小城里,但是这里的酒菜比之京城,却也不差。万马堂的人也很喜欢来这里吃酒。
今夜也不例外。
屋外很冷,屋里很亮、很热闹,有很多人在这里推杯换盏,其中就包括万马堂的两位女眷——马空群的女儿马芳铃,还有马空群的小妾沈三娘。
马芳铃是个艳丽如火的女孩子,一袭红衣,性格也很神气;沈三娘则是温柔如水、风情款款。今天白天,她们一同来城里买新的料子做衣裳,到了晚间,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了无名阁吃酒。
傅红雪微微垂着头走了进来。
沈三娘的余光瞥见了他,脸色忽然变了。
沈三娘昨夜奉花白凤之命,来到乌衣巷的小屋子里侍奉傅红雪,傅红雪却没有接受他,还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身份是马空群的小妾,昨夜的事情若是暴露,她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傅红雪抬头,视线漠然地在屋子里众人的脸上滑过,看到沈三娘时,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的停留,好似这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沈三娘暗暗地松了口气。
翠浓看见傅红雪来了,便过来笑着道:“今日空出了上房,你可以住进去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个小小的木牌,上头写着“天字一号房”。
傅红雪没说话,径直上了二楼。
秋星就在天字一号房里。
她穿着一袭纯白的衣裳,料子看上去柔软的像是云朵一样,漆黑的头发松松挽成一个发髻,她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眯起来,有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样子。她的耳朵上挂着猫眼绿的耳珰,随着躺椅“嘎吱嘎吱”而轻轻晃动着。
这是一个全然松弛的美人,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紧张的。
傅红雪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只看了秋星一眼,就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转而盯着躺椅的扶手看,秋星的手一下一下的扣着扶手,不知为什么令傅红雪想起了早上给他留下咸鱼干的那只大猫的尾巴。
又轻、又柔,又慵懒。
但和可爱猫猫不一样,这个猫一样的女人实在是恶劣得紧。
傅红雪站定,冷冷道:“你找我。”
秋星便抬起头来微笑道:“是的。”
傅红雪漠然道:“什么事?”
秋星道:“你今天该杀人了。”
她的声音仍然很轻柔,语气也很平淡,好似她根本没有在说什么可怕的话一样。
傅红雪的眼神却在瞬间冷了下去。
他苍白的脸忽然变得更白,白的好似已经通明,他的嘴唇也是一种全然的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秋星,好似孤星之中迸出的火花,让这苍白的少年忽然显出了几分癫狂的危险来。
是的,危险。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乖顺的、平静的人,相反,他总是很容易激动、也很容易愤怒,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本就心高气傲,难以忍受被人支配、被人侮辱。
他虽然答应与秋星合作,却不意味着他要对她俯首称臣。
他瞪着秋星,好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一样,但秋星在这少年的压迫之下,却仍是全然的松弛,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紧张起来。
她笑道:“难道你就不问问我想要你杀谁?”
傅红雪冷冷地道:“谁?”
秋星道:“公孙断。”
公孙断是马空群的左右手,在万马堂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傅红雪来之前,就已清楚了这件事。
但公孙断对他来说,仍是个陌生人。
他冷冷地道:“我只杀该杀的人。”
秋星慢悠悠地道:“他就是该死的人。”
傅红雪道:“你不该叫我去杀人。”
秋星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冰冰地道:“因为我杀不杀人,你说了算不得数。”
秋星睁眼看了傅红雪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嘴巴紧紧抿起,脊背挺得笔直。
一个跛子总是很难保持体面、保持尊严的,可傅红雪的脊背却似乎永远笔直、永远不会佝偻,这少年站在边城的风沙之中时,便像是一杆标枪一样,锋利、笔直。
可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太年轻的人总是有弱点,而只要找准了这弱点,似乎就可以很轻易的折断它。
秋星站了起来,似乎有些困惑地道:“为什么我说的话就算不得数呢?”
傅红雪:“……”
他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么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
秋星歪着头看着他,那双翠绿翠绿的眼眸之中竟当真满是疑惑,她生得极美,这样子歪着头看人,漆黑柔软的头发就倾泻下来,窝在她莹白的脖颈之间。
她的脖颈很纤细,好似被人一掐就会断似得。
这种不经意之间露出的、美丽的纤弱,与她过于霸道、过于鲜活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道为什么,让傅红雪的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又好似涌起了某些残暴的、充满破坏欲的念头。
傅红雪的手指忽然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别开了头,不肯再看秋星。
秋星忽然笑了。
她道:“你果然是个很老实的孩子。”
傅红雪杵在原地,连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秋星道:“其实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你为什么仍留在这里呢?是害怕我生气么?还是说……其实你觉得替我杀人也没什么,只是需要我奖励你一些什么呢?”
她每说一句,便迈出一步,等她的话全都说完的时候,她已离傅红雪很近很近。
傅红雪仍不动,他浑身僵硬,几乎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秋星身上那种令人联想到云朵的可爱香气顺着他饶了几圈,好像一张奇怪的网,将他网在了里头。他的鼻子忽然嗅了嗅,然后鼻尖之上,便又沁出了一点焦灼的汗。
秋星对此视而不见,反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恩……那奖励你一点什么好呢?”
……她居然是认真的!
她的吐息像云朵一样的柔软,又像云朵一样温暖。
傅红雪脖颈上的青筋忽然一条一条的凸起,好似在忍受着什么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鞭笞一般,他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傅红雪涩声道:“我从没要你——”
秋星忽然道:“那送你这个好啦!”
然后,她忽然抓起了傅红雪的手,往那只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傅红雪一愣,低头一看。
一个毛线团。
傅红雪:“……”
他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哽住。
秋星哈哈大笑。
……她又在作弄自己。
傅红雪后知后觉地想到。
但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愤怒,他垂着头,捏了捏那毛线团,这毛线团同她身上的气质一样柔软,又细腻得很,叫人捏了一下,还想捏第二下。
他忽道:“公孙断是什么人?”
秋星刚笑停当,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该死的人。”
傅红雪道:“如果他真的该死,我会杀了他。”
说罢,他就转身走了。
谁也没有想到,杀人的时机竟来的这样快。
傅红雪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惊恐地尖叫声。
推杯换盏的屋子里,人忽然全都跑光了,一个山一样高大威猛的男人,这男人穿着劲装,腰间别着宝刀。
他正在打人,他没有用刀,只是在用自己的拳头和腿脚去揍人。
他揍得人是沈三娘。
这山一样的男人正是公孙断,他的脸红的像是太阳一样,两个鼻孔呼哧呼哧的出气,好似一头愤怒的公牛,他浑身酒气熏天,俨然是刚刚大醉,便冲到此地来撒野。
沈三娘一个娇美妇人,即使会功夫,会的也不精,怎能敌得过此人,她被一拳击中腹部,整个人滚了出去,痉挛着捂住伤处,痛得浑身发抖,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公孙断喝道:“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沈三娘一声不吭。
公孙断双目赤红,又走过来,意图再打。
傅红雪握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也已凸出。
他冷冷地道:“住手。”
——他不喜欢沈三娘,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可这世上,救助一个被殴打的女人,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
公孙断抬头,目光与傅红雪对上。
赤红是愤怒的赤红,漆黑是燃烧的寒火。
公孙断怒道:“小子,你找死?”
傅红雪冷冷道:“我不找死,我叫你住手。”
他的声音如冷泉,能叫人心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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