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傅红雪瞪着她,那双满是冷意的眸子里似乎都能迸射出火星来。
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傅红雪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讥诮、不屑的神色,尖锐得要命:“你舍不得我?那你为什么不叫其他人去送死?”
秋星惊讶道:“我几时又叫你去送死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秋星明白了。
她道:“我叫你去赴马空群的宴,你觉得我是在让你去送死?”
傅红雪仍不说话。
秋星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天真的恶意:“可你要复仇啊,你记得么?你来边城不就是为了这个,如今我给你机会去探一探,你却又怪我,难道你本不愿意报白天羽的仇?”
……她好似永远也不懂怎么样委婉的说话,她的话似乎永远都能把傅红雪刺得鲜血淋漓。
傅红雪的胸膛忽然剧烈的起伏起来,他脸上的肌肉也忽然抽动了起来,背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颤栗,冷汗似乎已要浸湿他的背。
傅红雪失魂落魄地道:“不……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质问秋星什么,整个人惨白着脸,紧握着刀,好似这刀能给他安慰,给他唯一的安慰一样。
一把冰冷的刀,又怎么会给人以安慰?
只能从一把冰冷的刀上汲取安慰的人,又是何其可怜呢?
可秋星又怎么会可怜他?猫本来就是天真而残忍的生物,即使她已化作了人形,人皮之下却仍是那种奇妙的动物,让她在行事逻辑上与正常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就比如现在,她竟还对这样的傅红雪说:“你这样子在我这里没什么,可若是要你母亲看见,她可要失望了。”
傅红雪瞪大了双目,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狰狞起来,他剧烈地呼吸,忽呕出一口鲜血来。
激荡的、痛苦的情绪一直都在他的心里积蓄着,习武之人本要保持情绪的平稳,他的情绪这般激荡,又被秋星乍一刺激,只觉得心口剧痛,经络内真气错乱,喉内甜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见那地面上刺目的鲜红,闹到里才茫然地想:这是我的血么?
然后,他就被秋星从后面抱住了。
秋星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心口上,叹道:“你的心跳的好快。”
傅红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忽然伸出了手,仿佛是下意识地覆盖上了秋星的手。
……好温暖。
她好温暖。
可她为什么这样残忍?
他眼前一黑,忽然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失焦,好似已失去了意识。
只留秋星一个人,眨巴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还叹道:“你看你,怎么会这样呢?要不是我在,可没人会管你。”
秋星又美滋滋地把他拖到了床榻之上,又十分体贴的帮他擦了擦沾着血的嘴角。
她觉得自己简直体贴的要命!
即使在梦中,傅红雪的牙关仍是紧咬的。
而他的眼角也是通红,似乎已快要流下眼泪。
但他没有泪,在他学会忍耐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忍耐自己的脆弱,永远垂着头,不叫别人看见他那些痛苦得发疯的眼神。
但是秋星却三番四次的叫他失态。
她很敏锐,敏锐的意识到傅红雪的伤口在哪里,她又有一种天真的好奇心,总要探到他的伤口上去看一看、扒拉扒拉,好像要看看,他究竟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他又究竟能痛苦到什么程度。
更可怕的是,她做这些事情,居然是全无恶意的,完全是本能所驱使。
他紧紧地咬着牙,在梦中也悲苦不已。
却有人将泛着苦味的药汁子渡进他的嘴里。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似已不能忍受这比胆汁更苦的药,但却有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揉着他的心口,令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傅红雪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怀里拥着人。
对,没错,这次不是猫,是人。
是秋星。
她不知为何如此大胆,整个人都窝在傅红雪的怀里,侧着脸呼呼大睡,她睡得很香,整个脸都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还偶尔动一动,好似在梦中也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似得。
傅红雪:“……”
这世上难道会有一个女人,在把一个男人气到吐血之后,还窝在这男人的怀里睡觉么?
莫要忘了,这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手里永远也握着刀,握着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傅红雪忽然觉得很茫然。
秋星的侧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梦话,她这梦话说的也挺奇怪的,是:“呼——呼……傅红雪!帮我剪指甲!”
傅红雪:“……”
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真奇怪,他竟不生气,他竟不想杀了她。
不……他是痛苦的,他醒来时的那种悲苦已快要将他淹没,可是看到秋星如此不设防的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那些情绪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从他的心里升起。
傅红雪从未与人拥抱过。
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他都没有体会到一点点的温暖,他的世界里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幽灵,他们冷冷地看着他拔刀、挥刀,一刻不停的鞭笞他。
而这已是他人生的全部。
在遇到秋星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理所当然的说,我想要你的人,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他很茫然,很无措,因为他什么也没对秋星付出过。
他总是对秋星冷冰冰的,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却使出了各种法子都要将他留下来。
他不理解,在傅红雪的认知中,想到得到一个人的青睐是很难的……就像他,虽然已付出了十九年的时光,忠诚的执行母亲的命令,却从未得到过母亲的正眼。
他为什么会得到秋星的青睐呢?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这样有钱有势的女孩子,只要她想,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男人,可她为什么偏偏决定要他——一个跛子,一个……残废?
秋星窝在他的怀里,温暖的好似一只大猫,喉咙里也发出那种猫一样的“呼噜呼噜”声。
主人与猫的气质或许往往都是相似的,秋星与她的猫气质尤为相似。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轻地抚上了秋星的头发,就好似在抚摸一只大猫似得,而她的头发摸起来也的确是那样的柔软。
傅红雪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病态的满足与安宁。
他忽然发觉自己并算不得一个正常人,他本就是一个对感情摇尾乞怜的贱东西罢了。
这发现令他痛苦不已、浑身颤抖,一种剧烈的屈辱忽然自他心间升起,又让他涌起一种疯狂的情绪。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恨不得一刀砍在自己身上,好惩罚自己那些摇尾乞怜的本能。
他的拳头忽然又攥得紧紧的,他很想现在就把秋星推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浑身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秋星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傅红雪仍仰躺着,别开了脸,不肯看她。
秋星道:“你醒啦。”
傅红雪打定主意不肯说话。
秋星道:“其实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打算叫你去送死。”
傅红雪的眼神动了动。
秋星慢悠悠地撑起了身子,见傅红雪苍白的胸膛之上已浮起了一层薄汗,她颇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伸手抹掉了那汗,傅红雪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啪的一声扣住了秋星的手腕。
秋星轻声道:“马空群不会杀你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竟这么清楚?”
秋星道:“杀人偿命,复仇不息……但这江湖上的事情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小鬼头。”
傅红雪冷冷地盯着她。
秋星嗔道:“你竟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很像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坏男人?”
她竟还有闲情逸致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在傅红雪苍白的皮肤上掐一下,留下红色的小月牙。
她其实也只穿着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只用一根五色丝绦系着,这个样子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窝在一起,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她却似乎毫不在意,还在这个眼神冰冷的男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好似……
好似她本就想要他坏一点。
傅红雪的指尖也忍不住轻轻地颤抖。
秋星又道:“马空群若是真的想杀你,大可不必专门设宴请你去,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你杀了他的二把手,他却拉下脸面来请你去喝酒,这本就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若他在酒桌上埋伏,却更证明了万马堂根本色厉内荏,连堂堂正正的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的实力都没有。”
傅红雪道:“所以你不认为他会暗算我。”
秋星道:“他肯丢这么大的面子,为公孙断本人是绝不可能的,肯定是为了些别的事,别的……更大、更重要的事。”
傅红雪不说话了,似是也已陷入了沉思。
秋星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他是为了什么事?”
傅红雪道:“什么事?”
秋星道:“不知道。”
傅红雪:“……”
他瞪着秋星,简直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的眼底才忽然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嘲讽:“这世上竟也有不在你掌握之中的事情?”
秋星奇道:“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么会都由我掌控?我只需要掌控一点点就好了,比如你。”
傅红雪哽住。
他冷冷道:“你觉得你已掌控住了我?”
秋星羞赧地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鼻尖也有一点微红。
她道:“难道我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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