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炒小黄瓜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才将激烈起伏的呼吸平定下去。
假如前面有一面镜子,肯定被他的呼吸熏蒸得满是热雾。
这么想着,她饶有兴味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鼻子前,果然滚烫得吓人。不一会儿,她的指尖就感到了潮热的湿意。
下一秒钟,她的手就被他用力握住,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要不是这两匹马才新打了铁掌,我们就撞上电车了。”他的手掌也滚烫得吓人,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怒意,“还胡闹吗?”
“我只是想要亲你一下,”莉齐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是你自己反应太大了。”
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抽了马一鞭子,一语不发,继续赶车。
亲又不能亲,动又不能动,那就只能睡觉了。莉齐暗暗咒骂了一句他那古怪的控制欲,靠在他的肩上,打起了瞌睡。
马车颠簸,她睡得并不死,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不少嗡嗡声在议论他们,似乎在说他们不检点,居然在大街上如此亲密。
莉齐从来不缺乏叛逆的精神,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要干什么。
哪怕现在她睡得正香,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从梦中挣脱出来,她也努力睁开眼睛,朝埃里克的怀里钻了钻,后来干脆倒在了他的膝盖上。
只是倒在他的膝盖上,并不好睡觉,她正要抱住他的腰,把头往里面埋,一只结实的手臂突然把她扯了起来。
她一脸不高兴,鼓起双颊,正要对他发火,却见他的神情冰冷又僵硬,额上、脖颈和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似乎火气比她还要大,联想起她刚才脑袋的位置,顿时恍然大悟。
她的脸立刻热了起来,脸热的同时又非常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碰到这种情况,恶作剧的念头不由蠢蠢欲动。
莉齐脸上泛起一个明媚的微笑,朝他凑近了些,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天真无邪地说道:“第一次在外面看见这位朋友,可惜不能朝它问好。”
埃里克头也不回地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推远了一些。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冷漠地训斥她,让她不要胡闹影响他赶车之类的,就听见他异常冷静地说道:“急什么,马上就能天天问好。”
他的声调不带任何感情,似乎不是在讲荤-话,而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每当她对他开一些恶劣又下-流的玩笑时,他的口吻总要比平时冷硬许多,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耳朵上的薄红似的。
莉齐撇了撇嘴,只当他在吹牛皮。
“还有多久到你的住处呀,”她坐直了身子,绑紧了下巴颏儿底下的帽带,随口问道,“我们都快到加尼叶歌剧院了。”
“快了。”他回答。
作者有话说: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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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40
◎守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夜幕降临, 巴黎就变了副样子,舞场开了起来,咖啡馆门口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 她们如饥似渴地望着里面的男人,渴望达成一笔交易,好回家休息。
埃里克没有走大道, 一勒缰绳,拐进了一条泥泞的小路。
莉齐原以为那天她看到的景象, 就是这个城市最肮脏的一面,没想到它还有更肮脏和更堕落的模样。
仅仅隔了一条街,道路就变得分外泥泞,路灯也消失了,街道两侧黑魆魆的,偶尔传来一声响动, 是睡在地上的酒鬼翻了个身。
两个大孩子在黑暗中发出尖细的笑声, 仔细一听,居然在讨论今天偷了多少钱。
其中一个孩子已经变了声,用沙哑的嗓门高声嘲笑着:“有个黑鬼居然问我去哪儿找女人, 真可笑!我告诉他,我们这儿可没有蓝屁股的狒狒, 叫他去动物园里找——他那模样真的好笑死了, 想打我,又怕被巡警抓走,真遗憾你没有看到。”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莉齐对他们老成的口吻和恶毒的思想感到诧异。
她开始想, 上等人的孩子这年纪在干什么——看书, 骑马, 射箭, 弹钢琴。总之,绝不是半夜三更站在大街上,嘲笑跟他们一样可怜的人。
不对。
她忽然打了个冷战,发现上等人和这两个孩子并无区别。
上等人仍会取笑那些黑人,轻蔑地喊他们“黑鬼”,他们从不拿正眼看街上的黑人,也不愿跟黑人走一条马道,他们唯一愿意与黑人正面相遇的地方,就是人类动物园。在那里,他们愿意以温和的态度,对黑人和印第安人投一些食物,以彰显上流社会的风度。
他们取笑黑人的方式,也比这两个孩子更加直白,更加恶毒,更加令人作呕。
这两个孩子不过是学了上等人的一层皮,甚至可能都没有看到狒狒,只是听衣着讲究的先生们说狒狒有蓝屁股,便记在了心里。
刹那间,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掠过她的头脑——或许上等人和底层人并无区别,只是上等人会给自己戴上道德的面具,底层人不过是被揭了面具的上等人。
然而,面具是无法久戴的,一旦灯光熄灭,大幕降下,彰显道德的戏份结束,真面目便会在黑暗中暴露无遗。
莉齐向来不愿意做这种乏味的思考。可今天,她的脑子却自然而然地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下去——如果人人都有面具的话,她的面具是什么呢?
她把眼睛转到了埃里克的身上。
他对周围人的举止视若无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景象。
马车每往前辚辚行驶一截,地上的污泥就会变得更软更烂,有些地方甚至被车轮和铁掌辗轧成了泥河。他却泰然自若,就像在圣日耳曼区的林荫道上驾车一般。
他说,她不了解他,她只看到了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
那他不想让她看到的一面……是什么呢?
马车在歌剧院大街后面停了下来,两个在嬉笑打闹的报童立刻跑了过来。他们瘦巴巴的,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脸上却嵌着一双困兽般的大眼睛。
莉齐相信,要是埃里克说,只要一个人看车,他俩绝对会为此大打出手。
埃里克并没有这么做。他在两个报童的手上分别放了一枚四十苏的硬币,然后把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我抱着你吧,附近都是烂泥。”
莉齐点点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亲爱的,你真体贴!”
一般撞见这种情形,孩子们都是要又笑又闹的。那两个报童却没有起哄,而是愣愣地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敬畏,好像她在对着一头极其可怕的野兽撒娇似的。
莉齐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噔噔噔地跑到了马车后面。
埃里克抱着她,走进了一条昏暗潮湿的胡同。
胡同里居然站着不少仪表堂堂的绅士,他们有的认识莉齐,有的不认识,但都看出了她上等女人的身份,表情不由变得十分尴尬。
莉齐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直到看见一个交际花的身影在胡同尽头闪了一下,这群绅士立马像兀鹫似的冲了过去,跟咖啡馆门口那些鹄望男人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的想法是对的。”莉齐思忖道,“这些人自诩为上等人,跟底层人不是同一物种,可底层的毛病在他们的身上,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她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多么精辟,多么一针见血,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谁说过,上等人和底层人并无区别。
要是在中世纪,她把这番见解说出来,必然会被深感屈辱的贵族送上火刑架;即便是现在,她这么说,也会被斥为异端。
但她莫名觉得,埃里克会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攀着他的脖子,稍稍直起了身子,贴近他的耳边,窸窸窣窣地把所思所想讲了出来。
他低头望了她一眼。
周围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不由有些紧张。要是他认为这是异端邪说,她会对他非常非常失望的。
“‘亚当耕地,夏娃织布之时,谁是绅士,谁又是淑女呢?’⑴”他顿了一下,低声说道,“莉齐,你远比我要聪明,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
夸她漂亮的恭维听过很多,夸她聪明的却是破题儿第一遭。莉齐心里美滋滋的,赏了他一个吻。
他抱着她走进了一个院子里。前面点了不少灯,他就拿出一副白色面具,覆在了脸上。
院子里住着剧院的领座员、置景工和群众演员。两个女工正在用捣衣杵敲打衣服,把地面弄得又湿又滑,空气中弥漫着肥皂、青矾和漂白水刺鼻的气味。
她们似乎有些害怕埃里克,见他进来,就不再抬头,也不再闲聊,连打衣服的力道都轻了一些,生怕引起他的注意似的。
有个女工胆子大一些,偷瞟了埃里克一眼,发现他抱着一个美丽的少女,顿时震惊地倒抽一口气,用手肘捅了捅同伴。
埃里克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对着一扇房门敲了三下。
一个戴着烟灰色羽毛帽的太太打开了房门,惊呼一声:“哎哟,幽灵先生……”她眼光落在了莉齐的身上,表现得比院子里的女工还要震惊,“哎哟,这位难道是幽灵太太……哎哟,哎哟!”
“吉里太太。”埃里克对她点头致意。
“您好久没来了,他们都说您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吉里太太说道,“那些嘴碎的家伙!我跟他们说,幽灵先生是剧院真正的主人,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剧院的,准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噢,我这糊涂的脑袋,居然忘了感谢您,要不是您跟经理提了一句,我的小梅格是绝无可能那么快就当上二级演员的……”
吉里太太聒噪极了,埃里克却丝毫没有不耐烦,有时还会回答一句,以便她继续聒噪下去。
莉齐想,大概是这位吉里太太望向他时,眼中只有尊敬,没有恐惧。
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儿。她又犯困了,倒在他的怀里睡了起来。
半醒半睡之间,他们似乎穿过了化装室。霎时间,香粉、汗味和酒味密不透风地围了过来,闷得她心里发慌。
但很快这些气味就消失了,紧接着,人声、打闹声、乐器调试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们似乎在顺着螺旋楼梯往下走,不停地往下走,一直走到地下深渊的中心。⑵
期间,莉齐想要醒来,却怎么也撑不开眼皮,又或许她醒来过,只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曾醒过。
她好像到了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有一座城市那么大,但城市绝不会这样空旷而安静,除非是被战争、瘟疫和灾难席卷的死城。
是她在做梦吗?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剧院的走廊上穿行,现在却来到了地下空城。
过了一会儿,她甚至感觉自己登上了一艘轻微摇晃的小船。
莉齐难受地哼了一声。
一只手臂把她揽进怀里,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
她闻到了埃里克的气息,本该放松下来,却莫名变得更加紧张——他的呼吸粗重而火热,使人感到强烈的不安。
但下一刻,想要安抚他的冲动占据了上风。莉齐迷迷糊糊地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上,也在他的头发上轻梳了两下:“我没事……就是……有点儿闷。”
他说:“再忍一下,马上就靠岸了。”
靠岸?
难道他们真的在船上?
当小船停靠在码头边上时,她全身上下的力气奇迹般恢复了。
莉齐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错综繁杂的玫瑰,到处都是玫瑰,新鲜、艳丽的玫瑰,花瓣又大又红,几乎有些发黑,把绿色的花萼、花叶和花茎遮得严严实实。有的玫瑰散落在地上,有的则紧紧捆扎成一捧,摆放在沙发、茶几和桌子上。
直到这时,莉齐才发现这是一间被玫瑰覆没的客厅。
她吃惊地打量四周,发现螺旋楼梯、地下空城和湖泊都不是梦境。
她正身处于一个城市般空旷的地下宫殿里——是的,宫殿。铅灰色的湖泊上飘荡着湿润的白雾,周围既像梦境一般迷幻,又像地狱一般阴冷。顶部因为离得太远,如同黑暗的巨兽巍然耸立。
最让莉齐惊讶的,还是这些玫瑰。这么多玫瑰,他是怎么运到地下的,又是怎么保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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