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为此,这一年的商品里,各国不约而同多了许多孩童用品。
姜恒看到婴儿车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遗憾的。
她已经在让造办处做个‘能推着孩子到处走’的小车了,经过之前仿造转椅和为于嬷嬷制作简易轮椅,造办处已经对滚轮类的物品颇为熟悉。
估计很快就能成功……
“朕听说你让造办处做一个牢固,也能推着孩子到处走的小车。”
宫里妃嫔一般没有这种需求,孩子想去哪里,太多宫人等着抱着背着走,只要皇子公主愿意,甚至可以用手搭出来一个花手轿子,请皇嗣坐上去。
倒是民间早就有了竹制的推车。
姜恒之前去看敦煌壁画,就在上面看过唐朝女子像,推着像现在婴儿车之类的小车。
只是现有的推车都很简易,既没有遮阳棚也没有轮子固定器。姜恒就想让造办处做出个牢稳的来,到时候推着敏敏出去玩。
收到这西洋育儿车后,皇上已经让造办处的人来看了,查验了这车造的精美坚固,轮子也做了卡槽可以卡住,不至于出现人一撒手,这车子就带着孩子跑远了的情况。
“造办处做事仔细,便是做一件漆器也要反复查验,等他们做出推车来,敏敏都会跑了,就先用这个吧。”
皇上的手扶在婴儿车的把手上,再次确认了下一旦轮子卡死,车就很稳固的停在原地后,这才点头,然后又挑剔起图案来:“只是上面这些画儿,倒是不好推到外人多的地方去。”
西洋的婴儿车上,画了好几只不穿衣裳的长翅膀的小胖娃,还有虽然穿着衣服,但衣服着实穿的不够多的丰腴女子。
皇上对此有点欣赏不来。
待两人进屋后,皇上又与她说起了正事儿。
“今日老九不单是送犬过来,还有好几件事要讨朕的主意。”皇上看着她:“其中有件事跟你也有关系。”
姜恒看向皇上。
“老九到底没到过海边,甚至这辈子连海船都没坐过就领上这海运有关的生意了,也有吃力的去处。他也怕在京城里被这些西洋人骗了去,倒是贻笑大方,就想请你玛法出山,在他的外事衙门坐镇。”
观保之父,姜恒的祖父的汉名为李木,老爷子做了七八年的两广总督,见过形形色色的西洋人不说,还管过广州十三行的贸易,在跟西洋人做生意这点上,可谓是行家里手。
九爷自己没请动。
老太爷固然在家里闲着有些无聊,也对外事衙门很感兴趣,但还是觉得自家安全更重要些。皇上不开口安排差事,他自己就跟着九贝勒去了,这成什么了?
九爷事后也觉得自己直接跟肃毅伯府提起此事,实在是提的冒昧了,这回进宫就跟皇上请罪,再恳请皇上出面说话:“若是臣叫西洋人哄了去,丢的不还是咱们大清的人?老伯爷极有经验的,还请皇上下旨,叫他给臣压个阵。”
这会子皇上跟姜恒提起,就道:“你玛法年纪并不甚老。朕想着让他去外事衙门坐镇也可,再将你次兄从侍卫上调任过去帮一把老九。”
皇上胸中早有决断,只是想跟她提前说一声:“然去了外事衙门,到底不比做御前侍卫来的光鲜。”
满洲亲贵之子,仕途基本都是从内廷侍卫做起的。
打从入仕就在皇上眼皮底下,是晋升最好的途径,黄金大道。
要外人看,从内廷侍卫岗上被调任到一个新建立的什么外事衙门,可不是什么美事儿。
皇上提前给姜恒透个信儿,也真是打心里为她着想,怕她知道兄长做不成御前侍卫胡思乱想,担忧家人。
姜恒即刻领会到了皇上的体贴之意,也就着这机会替父兄刷起了经验值,对皇上道:“幼年时阿玛教导我与哥哥们,就每每道臣子以忠于王事为要。所处之位光不光鲜是最不要紧的,只要能替皇上分忧办差就好了。”
什么是好岗位呢?被领导记得住看得见的才是好岗位。
此时外事衙门初建,里头官员都是大猫小猫,除了九爷这种财迷外,没有正经满洲亲贵肯去做这个差事,自觉跟西洋人打交道的衙门不如六部等职位来的正经。
这会子她的祖父和兄长过去外事衙门,就正好是顶梁柱。
以后外事衙门办好了,与西洋的来往看到了更多的实在效益,官位不一定比在侍卫群里熬资历差。
替父兄刷完经验值,姜恒又对皇上笑:“臣妾多谢皇上。其实皇上便不说,臣妾也不会多想的,皇上如何安排朝臣官员,自有深意,必是知人善任。”
皇上见她明白磊落,心里也就欢喜平静:她总是能一点就通,明白体谅朕的任何想法做法。
这几年来,也从未见她替家里人求过什么。
观保的爵位,是他自己给的,之前姜恒问都没有问起过,从没有借着怀孕向皇上提起母家,讨要任何好处。
她从不主动要,皇上反而愿意给。
而姜恒见皇上似乎有意要办好外事衙门,就也在旁边适当敲敲边鼓:“皇上是觉得,西洋人的各色机器与火器好吗?竟还立了单独的外事衙门。”
皇上点头:“自有长处。且西洋药物倒也值得一用。你不知道,老九这样热心于外事衙门,并不只是贪财的缘故——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太医都说活不得了,还是当时西洋的传教士用药救了他。”
姜恒静静听着。
就像金鸡纳霜曾经治好过康熙爷的疟疾一样,其实随着科技的发展,世界已经注定开始动荡交融。
只是这时候清朝尚且树大根深,处于强盛之时,国之体量实乃盘踞一方的庞然大物,对世界最初的大变革大动荡毫不在意,甚至感知都不深。
然姜恒知道,世界的巨变早已经开始。
正如康熙四十年,大清人人都在揣测皇上是不是厌恶了太子,是不是要废太子,朝中勾心斗角的时候,远隔重洋的地方,第一台高效率的播种机已经在英吉利出现了。
既然这个时间线,已经不是正经历史的大清了。
既然已经错乱,为什么不能走的更远一点。
既然这世上终究有国家要做领头羊,为什么不能是中华大地。
姜恒关于世界的思索,很快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因十三库的钥匙在她的手上,九爷送给皇上的各国商货单,皇上看过后就让苏培盛也给姜恒送来了一份。
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收藏进十三库的。
诸如星动仪之类的精美仪器,虽实用性不高,但很具备收藏价值。
姜恒就这样措不及防看到了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今年的主打商品:鸦片(注:即阿芙蓉,自前明起又称福、寿、膏),西洋阿芙蓉片熬制成汁,止痛效果更佳,可用于接骨、剜疮等术。日用可镇咳平喘于哮症有奇效。
“娘娘?”秋雪上来送茶,正好看到娘娘这眼神,简直像要把这册页上的字盯出洞来一样。
姜恒一把合上这份商品单子。
这一日,弘时是揣着一个小巧银盒回圆明园的。
今日两个英吉利商人请他去自己的屋里,喝了印度的红茶,还请他在茶里放一点‘忘忧糖’,正是用酒精萃过的鸦片酊加了蜂蜜做的糖丸,这在英吉利是很流行的商品。
英吉利商人自己先喝为敬,然后倾情推荐:“王爷要不要试试?”
好巧不巧,弘时还是认识阿芙蓉的。
去年他跟着皇上去木兰围场,从马上摔下来一回,最倒霉的是,一块尖锐的木刺儿就深深扎到了他肉里。
他疼的鬼哭狼嚎,太医不敢直接给他拔,就给他熬了一点阿芙蓉让他喝下去。
那味道难喝的,弘时至今还记得。
西洋人一拿出这糖丸来,就勾起了他隐痛的回忆。
弘时就奇道:“你们没有病痛也吃这个?”
两人笑道:“王爷竟然认识?也是,早就听说贵国也种植罂,粟的,你们管它叫阿芙蓉是吧。但品相估计不如我们东印度公司产的。这可是极上等的阿芙蓉用酒萃了又额外添蜂蜜熬得,几乎没了那股子刺鼻臭味,也没有毒性。”
“方才听王爷有些咳嗽,气虚,这糖丸正是极提神的,还能止咳。我们国家许多人得了喘症,都用这个平气呢!”
弘时摆手:“我就是骑马累了。并不是喘症。”弘时很忌讳这个,皇子们最好一点不生病,用壮硕的身体为做太子添一层筹码。
不过两个西洋人的话还是给弘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阿芙蓉还能这样用啊!
“西洋阿芙蓉片,极提神……”那皇阿玛应该会喜欢吧。
弘时想起皇阿玛案上堆得似乎永远看不完的折子,以及那总是皱着的眉头——皇阿玛对他这么凶,想来就是因为这些总也忙不完的庶务让他烦心。
若不是深怕皇上,弘时很想劝皇阿玛,那么多大臣呢,皇阿玛何苦这么累,叫他们去做事,您歇歇就是了。
若是这糖丸能提神可太好了。
弘时想着,自己要把这种忘忧糖奉给皇阿玛,可得尽早才行,趁着这英吉利商人还没入驻商行,还有求于自己,让他们拿出最好的货来,让自己孝敬皇阿玛。
正好这糖丸一颗颗的装在小银盒里,用起来往茶水里一倒就行,多么方便。
皇阿玛一定喜欢。
第83章 弘时的助攻
刘太医从坦坦荡荡馆出来,捏了捏刚得的一个分量沉沉的红封。
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学徒道:“一会儿去鸟雀房要些寻常的鸟儿来。与总管说太医院要试药,他们就知道了。”
小学徒答应着去了。
今日信嫔娘娘特意把他叫了来问起阿芙蓉片的事情,刘太医初听不免诧异。
“娘娘莫非有什么病痛?”不应当啊,信嫔娘娘的健康状况,是他从业以来,遇到的令他最省心也最有信心的一个了。
姜恒摇头:“没什么不舒服,只听说有西洋商人想弄些西洋鸦、片进来。”手上将一份抄录的商单推给刘太医,然后问道:“医药上头我不懂,所以想问问刘太医。咱们太医院原本就有阿芙蓉?是做什么用的?”
刘太医接过商单,看了后头的备注:“唐时方里就有阿芙蓉片可止痛之说,《本草纲目》又云阿芙蓉可治痢疾不止……西洋人拿这药来平喘止哮,太医院倒是未曾这样用过。”
他搁下商单,对姜恒道:“娘娘提起的西洋阿芙蓉,其实外事衙门曾送了一盒子给太医院验看,问我等扶脉看诊需不需要。”
“只是据臣等瞧着,这西洋货也并不比云南当地产的云膏强多少。况且太医院用阿芙蓉的时候并不多——宫里没怎么有动刀子的病候。”就懒得多费一程子事儿进什么西洋货,每年云贵总督按例送到京的就足够用了。
中医里不是没有动刀子的外科,华佗的刮骨疗伤早多少年就出现了,好多太医也想效仿,但在这宫里敢刮谁的骨?
偶有给阿哥爷们正骨或是剔除扎到手上的倒刺儿都要轻手轻脚好不好。
倒是军伍中的军医用的多些——断胳膊断腿的,受伤痛的要死要活的,需要剜掉各种脓疮的,这些都是在战火恶劣生存环境衍出来的创伤,阿芙蓉是难得的珍品宝药。
“不过这阿芙蓉片很贵,每年太医院拨给军医的也很有限。在民间别说用得起,只怕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俱臣所知,倒是京中有些老的王公大人们,被病候折磨的紧了,自知药石无医,没几日活头了,不愿意受痛楚折磨,才会不顾命用些‘福寿膏’。”
福寿膏跟太医院用的药用阿芙蓉片又不完全一样了。
阿芙蓉片只为了临时止痛或是止剧烈泻,还是偏向天然草本,口服一次就罢了。而福寿膏却是又加了些闹羊花、曼陀罗草之类的让人‘若深醉不知’的各色药物一起炼制的,效果十分强劲,就是一开始服用就再也离不开了,量还会越来越大。
姜恒耐着性子问到最想问的正事上:“刘太医说的阿芙蓉我知道的不多,但福寿膏我却是听说过,这东西令人上瘾的厉害!若是流传开来,人人都用岂不是麻烦的很?”
刘太医道:“娘娘不知,一来这福寿膏原是前明万历皇帝逼着太医院炼制出来的宫廷秘方,民间没处得去。且方子上的每一味药物,包括阿芙蓉片在内都贵得很,只怕一点子粉末所耗的银两,都足够外头田间百姓一家子活几年了。”昂贵的东西自然难流通。
“二来知道这药的世家名门,却也知道其害人处呢。那药服食了如醉酒,味道又恶臭,虽身上不疼了,人却也软的站不起来,而且还白糟蹋寿命。人都是惜命的,若不是痛的不得了了,又是年老命衰本就命不久矣的人,谁会用福寿膏呢。臣就见过有官员家里的老太爷,疼的厉害,这药吃着慢慢都不管用了,急起来直接吞了一包下去就死了。”
姜恒问清了现状,心中盘算:果然,如今大清的阿芙蓉还是一种顶尖的珍贵稀少的药材,在有些病上确实管用的。
要是国家一直能守住门户,能够查实严控这些药品的份量就会一直相安无事。就像从唐朝至今,这药一直存在着,甚至明时的皇族都在用,但到底没有流毒于民间。
直到将来,大量的西洋鸦片流入后,才会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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