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姜恒将圣旨递给旁边的于嬷嬷。
今日于嬷嬷没有坐轮椅,而是换了拐,穿上了庄重的管事嬷嬷的绣纹坎肩在姜恒边上陪着她一起接旨。
此时替她将圣旨郑重收好。
姜恒就对苏培盛笑道:“原想留公公喝茶,但皇上出行在即,想来你也忙得很,我这里就不虚留了。”如今姜恒跟秋雪磨合出的默契,已经不需要眼神了,她根本没回头没示意,秋雪就已经恰到好处递上一个巴掌大的红绫的荷包。
姜恒接过来,亲手递向苏培盛:“但这红封苏谙达还是要拿着的。”
苏培盛垂首然后双手向上托举住这红封,笑脸分明:“那奴才就沾个喜气,做第一个谢过信妃娘娘赏赐的。”
之后果然忙着告退:“娘娘体恤,奴才这就回九州清晏去了。”
他且得忙着带着九州清晏的宫人替皇上收拾出门的行装和日用之物。
皇上要于中秋前去景山拜谒先帝陵寝。
虽说有内务府按惯例备下万岁爷出行的衣食住行,但一应细处仍旧要苏培盛记着,否则皇上一时不顺心,还是他这个最贴身的总管太监失职。
这一晚皇上往素心堂用晚膳,意在临行前看看她们母女。
皇上随着内监的通传声进了门。
姜恒原在东侧间看敏敏玩,闻声出来的时候正好与皇上碰上。她还未请安,皇上就直接点头:“敏敏在?”然后将她手臂轻轻一扶,直接去看女儿。
敏敏正在临窗的大炕上坐着玩,炕沿早就用厚厚的软屏围了起来,就像一张大型的婴儿床,保管她在床上怎么玩怎么折腾也不至于滚下来。
软屏唯一一处开口处,则有两个乳娘堵着。
皇上来了后,堵着缺口的人就变成了皇上和姜恒。
“臣妾正在看敏敏捞花玩。”
敏敏跟前摆着一只装了水的颇为沉重的水晶碗,细小的桂花飘在水面上,花朵荡漾引起的水波,与日光透过淡粉色的水晶碗后折射出各色的光一起荡着,连墙上屋顶上都映出几色虹光。
颜色炫丽跳跃引得敏敏注意。
她就伸出小手去水里捞花。
桂花细小,她还做不来这样精细的捕捞,桂花每每从她小手的指缝里狡猾地漏出去,敏敏就会疑惑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皇上和姜恒在一旁看着她。
姜恒只是笑眯眯看女儿努力,倒是皇上都有些着急了,姜恒就见他的手搁在膝上,食指正在微微上下动着,似乎在强忍着想伸手替女儿捞起来再放在她手上的冲动。
敏敏在第六次猴子捞月似捞不到任何东西后,就不再伸手了。
而是坐在那里盯着水面。
两人原以为敏敏总是捞不到会急的哭起来,皇上都准备上前抱女儿来哄一哄了,谁料她坐着看了一会儿水,就直接转身爬到另一边去,趴在她的布老虎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呼呼睡着了。
皇上都有点看呆了。
半晌皇上才转头意有所指望着她笑道:“长得随朕,这性子却不随朕。”
心中却很欣慰:随了她这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多好。人这辈子快不快活,未必是得到了多少,更要紧的是放得下多少。
敏敏有跟她一样的性情就好了。
简单用了个晚膳后皇上也没留宿:“朕明一早就要出发,之前还要先去给皇额娘辞行,今晚就不留在这里了……朕这一去顶多四五日,你在家与敏敏好好的,等朕回来过中秋吃月饼。”
说着又不免笑叹一声:“真是,事都挤在一起了。朕要往景山去谒陵是早两月就定下的,偏生钦天监和中正殿给你算出来的册妃位的吉日也是今日——竟撞到一起去了。”
原本封妃圣旨刚下,皇上总要多过来两回的。
“也只好如此了。”
皇上终究选择了玄学,按照吉日下了圣旨,没有延后。
姜恒将手搭在皇上手臂上,轻轻安抚了两下:“敏敏还未周岁,皇上就给臣妾晋了妃位。”她顿了顿:“那晚皇上说的话,我都记着,总不会辜负皇上的心意。”
皇上也抬手按在她手上,觉出一种与执朱笔批天下的不同安宁之感。
忽然掌下一动,皇上见她要抽走手,不由目光示意:“怎么了?”
姜恒就道:“方才皇上进门就一起瞧敏敏了。臣妾竟还未跟皇上大礼谢恩呢。”
叫女儿一搅,升职加薪后的流程都还没走。
姜恒抽回手整了衣袖后,刚要动作,皇上又一把扶着:“罢了,竟真要行礼吗?私下里不必如此了。等册封礼那日,人人瞧着再行吧。”
于是留下封妃的一道惊雷后,皇上倒是出行去了。
同乐院。
皇后端着茶盏问蹲在地上整理单子的雪芽:“还没找到本宫说的那件吗?”
地上铺着的是一本活页册拆开后单独的纸张。这是皇后宫中专门用来赏赐嫔妃和内外命妇的一个库房册子。
这会子正在让雪芽找适合‘信嫔封妃’的赏赐。
册妃之事再突然,皇上总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透给皇后。皇后是提前两日知道的,却也不免诧异:信嫔封妃是早晚的事,但这样早,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雪芽边在地上整理单子,边道:“娘娘说的那座金累丝穿珠梅的盆景,奴婢没找见,莫不是归到了承乾宫的库房的册子里?奴婢再去拿那几本活页册来……”
倒是贡眉在旁想起:“奴婢记得有一盆梅花盆景,娘娘似乎送给十二福晋做生子的贺礼了。”
皇后也想起了此事,就跟雪芽说:“是了,竟是我忘了。那你去瞧瞧还有什么差不多的宝石盆景——多挑上几盆好的,等本宫再选。”
这次是给信嫔封妃位的赏赐,不能薄了随意了,故而皇后要亲自过目后,再给坦坦荡荡馆送去。
提起十二福晋这内命妇,雪芽边整理单子边不由道:“等圣旨传开,那些福晋、诰命夫人们再进宫,在信嫔……信妃跟前估计会少聊些闲话了。”
自打七月内务府开始筹备来年选秀之事后,‘选秀’就成为了内外命妇口中谈论最多的话题。见了面都不免说起,彼此讨论下你们家有没有儿子等着指婚,有没有女儿年龄适宜要参选的。
热闹的不得了。
自然也有不少人,特意拿着选秀之事在有信嫔的各种场合提起,话里话外多少带点阴阳怪气,诸如‘明年要进新人了,宫里又要热闹了’;‘不知明年新人里会不会有大造化的,能给皇上再添一位皇子。说来皇上登基近五年了,膝下还没添一位皇子呢’(说这句话的倒是被皇后呵斥了两句妄议皇家子嗣灰头土脸请罪了一回)。
管中窥豹就可知,内外命妇里,有不少等着明年选秀后信嫔能够失宠的。
其中有利益相关,希望自家或亲眷家女儿入宫得宠,所以盼着信嫔失宠的,另外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些看热闹的人未必对信嫔有什么敌意,甚至未必相熟,但看宫里宠妃更迭的乐子多有趣。当时年贵妃跌落神坛的过程,就成为京中命妇们私下来往时最新鲜刺激的八卦之一——毕竟面上不能讨论,只好三三两两凑起来扒一扒。
皇上这道圣旨一下,想必会明明白白打散了很多看热闹人的心思。起码现在,皇上心里信嫔,不,信妃母女是极要紧的搁在心坎上的人。
“她们嘴里闲话还少吗?没了这桩总有那桩。”皇后淡淡的不以为意,人多的地方话从来就多。
果然许多命妇们很快熄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而将八卦的心转移到明年的秀女身上。
八旗贵女说少不少,但说多也绝不会多的让人统计不过来。算着年纪,明年可是要出一位皇长子福晋的。
诰命们的热情又转移到押宝这第一个皇子福晋上头。
封妃圣旨下的这日,皇后最后给信妃挑了个金瓶珍珠花树景。
“先将东西送到造办处,让他们将上头的金丝务必紧一紧,公主到了活泼爱动的年纪,可别让上头的金银叶片掉下来划伤了她。”
雪芽应命而去后,皇后才摇头对身边的贡眉道:“等明春选秀过后,外头要议论的只怕更多了。”
明年选秀后宫不留人,如今是四人份秘密(贡眉与皇后算是一体)。
皇上、太后、姜恒是同一日知道的,过后皇上则单独与皇后说起了此事:她作为后宫之主,心中总要有个底。选秀该走的流程需要她去主持,但后宫里既然不留人,就可以少费些精神预备新人入宫。
皇后的性子皇上很清楚,凡事喜欢办在头里,不提前安排好了诸事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
若是不告诉她明年没有新人入宫,皇后肯定会提前要把新人房舍排布了,份例陈设都准备好,倒是白费皇后许多时日精力。
皇后对于后宫不入新人当然也是有些讶然。
但有当年年贵妃之事打底,皇上在后宫做什么决定皇后都不至于太吃惊——皇上登基那回别说新人,那原本潜邸的旧人还有入不了宫的在雍亲王府看大门的呢!
而这次,皇上会提前私下告诉她,显然是能体谅她操持宫务的辛苦。
皇后就觉得够了:她要的就是这份皇上对她身份应有的看重,体谅都属于意外之喜了。
于是皇后倒是乐得轻松。
“本宫只作不知道,到时候只让人把储秀宫打扫出来装装样子就完了,倒省心了,不然还要想着选哪些老成的嬷嬷去储秀宫教规矩——其实规矩都是一样教,但在这后宫里怎么过又是谁能教出来的?当年跟信妃一起入宫的,现在有两个还在恒春圃学着培土呢,她们当年上的倒是一样的课!”
贡眉也就跟着一笑:是啊,这原是教不得的。
姜恒不是不知道有些命妇的心思。
但人活着就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就要被人议论。
她在职场上也早经历过了。
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旁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真正的喜怒哀乐、她到底过得好与不好,除了家人会真正在意,于旁人而言,不过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几句八卦,并不重要。
既然自己对旁人不重要,那么旁人对她也就不重要。
姜恒一向把这些命妇们眉来眼去,以及口舌是非当成过耳清风的。
横竖现在也没人敢真的舞到她跟前,直接怼她。说来她还有点寂寞——当年贵妃生辰一战后,居然再没有当面要跟她对线的,只会隔空阴阳一下。
旁人背后的议论,对姜恒来说,还不如这会子多赢一把来的要紧。
毕竟这是时隔多年,她再次打上了麻将!
封妃圣旨下来的次日,皇上离宫,姜恒处则接了来自太后和皇后宫里的赏赐。
其余妃嫔的礼都要再晚一日送来,不好与太后皇后争先。
也是为着从封妃圣旨下的这一刻起,宫中三妃给她送的就只能是平级的贺礼,而不再是赏赐了,就要迟一日亲自送来。
第二日,依旧是熹妃先到的。
哪怕是四平八稳如熹妃,都不无感慨:这是她第三次给瓜尔佳氏准备晋封的礼了。
第一次是她从储秀宫出来,作为新人领各宫娘娘赏赐,那时候自己是漫不经心让宫人准备的衣料,所有新人们的都差不离,只不过信贵人的位份最高出身最好,就按着太后娘娘的例给的更多些。
第二次信贵人变成了信嫔,是正儿八经的主位了,她也上心挑了些料子送去。
谁料还没过去多久,就不再是赏赐,而是平级间的贺礼了。
熹妃依旧是说了该说的场面话后,很快告辞离去,并不多留。
她走后,姜恒就叫秋雪预备:“换茶换点心吧,等裕妃姐姐到了,只怕不止坐一会儿。”
果然,裕妃跟在熹妃之后过来了,却不只是带着贺礼来的,她身边的大宫女黄杨还拎着一整副玛瑙麻将!
“皇上出宫去了,咱们今日都无事,正好借着你的喜事打一回雀牌呗!我近来可是有牌瘾。”裕妃非常兴头,一连声问姜恒:“你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姜恒带着怀念摸了摸麻将块:“会一点的。”
裕妃直接反客为主,直接让秋雪带着人准备方桌,为了怕姜恒这里没有筹子,她连算输赢的筹码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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