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常青听说詹怀堂宴上之事归了信妃娘娘,次日立刻蹦跶着就来请安了。他原还担心找不到缘故格外走一趟给娘娘道喜呢!
要知道张玉柱可是以‘信妃娘娘晋封,宫中需增使用太监’为由,圣旨刚下的当日就到坦坦荡荡馆请安兼道贺了。
常青也不想落后。
这是姜恒接到的第一个大项目,当然是要办好不出岔子的。因此见到一直对她示好的老熟人常总管也觉得轻松合意,只是也有些疑惑:“常总管不应当主要忙前朝大宴吗?我原以为会是膳房的副总管过来。”
常青心道要是换熹妃或是裕妃娘娘管这事儿,我就让副总管过来了,您这儿却是不能。好容易有公事能正大光明往来,可得把握机会。
于是只笑呵呵道:“奴才前头后头都管着。既然是娘娘的差事,奴才可不敢懈怠!副管事不灵便,若是娘娘这里有什么吩咐他传错了话,倒是辜负了奴才一心替娘娘办差的忠心!还是奴才自个儿过来听娘娘的吩咐安心些。”
姜恒被他肉麻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压了压。
不过常青虽然滑头而且嘴甜的麻人,但能在皇上手下很牢稳地干了好几年的膳房总管,专业素质必是过硬的。
姜恒很愿意听听专业人士的话,于是让常青坐下:“往年中秋宴席与膳房供膳之间,出过什么岔子?”
之前中秋宴的流程姜恒也看了,但上头也不会写往年出了什么篓子,都是公文性工作报告,记录下宴上菜肴名称数目开支以及最后圆满完成的套话。
常青是熟手了,就将膳房往年膳房手忙脚乱的地方说给姜恒听。
其实这种大宴,前头皇上宴请群臣倒是不怎么忙的,大宴全都是制式菜,都是有定规的,可以提前好多天就准备起用料和摆盘所需之物。
好不好吃的,那日从皇上到臣子基本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常青的重心原也放在后头,宗亲命妇们常来往宫里,膳房对付着上了菜,她们一眼就瞧得出。
常青说了半晌才从素心堂告退,走的时候自然也领了红封。姜恒笑道:“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走。”
常青特意亲自过来的示好她明白,也要给予一点回应。
等出了坦坦荡荡馆,常青就迅速把红封里的赏赐倒出来看。作为膳房大总管,赏赐红封他是接惯了的。有时候年节下各宫的荷包滚滚而来,他都懒得一一打开,就堆在自己屋里的角柜里,堆了好几柜子了——但信妃娘娘处的赏赐又不太一样了,常青每回拆红封都有些期待。
因永和宫每回给的金银锞子样子都不一样,并不是宫里统一做的福禄寿喜或是元宝状的锞子。永和宫发放的赏银锞子都是自家宫里现送了金银和样式去造办处打的。
就像从前贵妃娘娘处都是给小金鱼。
信妃娘娘宫里也有自己的样式,但并不固定一种,基本上隔两三个月就变一回。比如常青就收到过西洋小狗样式的(成年犬和幼犬分量不同)、芒果样式的(一两的是切开的半个芒果,二两的才是整芒果)、甚至还收到过一枚煎蛋样子的金银两色锞子,这属于偶尔出现的限量款,至今常青都把这枚煎蛋好好留着,绝不会去花销。
他与张玉柱胡晓顺等人,私下里还会攀比:看谁收集的永和宫金银锞子样式最全。
张玉柱就很爱挑事,两人见了面,张玉柱常‘云淡风轻’主动道:“前儿信嫔娘娘处倾了新的香菇银锞子,你瞧,我得了一只大香菇。”
银比金便宜许多,所以银锞子的个头也大很多,托在掌心真的挺像一只小蘑菇。
常青就很想把蘑菇给他采走。
为了集全款式也为了攀比,两人还会去向旁的宫人高价收取他们没赶上得的永和宫金银锞子。
收集全款尤其是限量款,果然是人难以抵挡的诱惑。
姜恒若知道,就会感慨:既然要加价收取,能不能直接把这份溢价让我这个创始人赚一下。
说来她倾各种金银锞子,除了有趣外,更多其实是为了方便算账——每种形状的金银锞子重量不同,数目却都是固定的,姜恒只需去看看自己锞子盒的盈余,就大约能估算出近来支出如何。
说来住在宫里,最大头的支出就是赏银。
尤其是晋封这样的大事,不光是各宫的礼进来,还有她这里流水的赏银出去。
好在如今圣旨已下三天,各处送礼的恭贺的请安的,总算都告一段落。
于是姜恒把常青方才说的《宫中宴席多发意外报告》整理下来后,就摊开了另外一张淡青色的竹纸,开始专心做自己的财务报表。
《嫔位工作阶段财务总结》——又是一次跨越式升职,也是时候把嫔位期间总体的收支算一算了。
姜恒这回落在纸上的报告题目,用的是拉丁文。
她想学拉丁文,不只是想多看西洋人的书,也是为了自己能随手记一点东西,不担心被人看了去。皇上之前是未曾学过西洋文字的,而看皇上每日的工作计划,就也不担心皇上以后会学,他每天光极限操作,多线开展朝政就够忙的了。
在断断续续学了近一年的拉丁语后,姜恒已经能用拉丁文写一写报告题目或简单的短句了——实在不会写的,就用汉语拼音补上。
总之落在永和宫人眼里,就是娘娘开始熟练写蝌蚪文了。
秋雪不免私下念书学字更刻苦了些,还对秋霜等人说:“咱们自打到了永和宫来就学着认字,娘娘却是新学西洋文的。总不能娘娘西洋文都熟谙了,咱们好些字儿还不会写,遇到造册写个‘鼎’字还得娘娘亲笔。”因而带着一宫人更勤奋学字去了。
姜恒旁边摆着专门用来记账的活页册,以及一摞练字用过的废纸,被她反过来当草稿纸。
她是不习惯打算盘的,还是觉得列竖式来算账最清爽,每一笔还都有记录,能够回溯去查。
此时边算边感慨,这宫里的开销还真是惊人。
要知道哪怕升了妃位,一年的俸银也只有三百两,但各宫一年到头单赏人的数目就绝不止这些。
因此宫中嫔妃并不是靠每年微薄的基本工资活着的,逢年过节收到内务府按例发放的‘津贴’(皆是绸缎金银头面等硬通货)才是大头。
当然就算有津贴也要精打细算。
姜恒这边是有母家总是走秋雪这条路给她送银子,唯恐委屈了她。尤其是有了敏敏后,觉尔察氏给女儿带银子的频率就更高了,还说过著名的隔代亲的话:“便是娘娘一时委屈了也没什么,倒是公主是孩子委屈不得的。”
因此姜恒手里是比较宽裕的。
但就她所知,裕妃熹妃家中都能帮衬的不多,两人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裕妃还跟她说过一句顶实在的话:“旁的人情往来是有来有去的,最烦的就是新人入宫,出的多进的少不少,且还容易白打了水漂。”比如当年给马佳氏的赏赐,可不是打了水漂,这一辈子也别想收到一份回礼了。
裕妃说完大实话,才想起姜恒也是让她‘出’的新人之一,也就笑道:“一时说快了,倒忘了还当着新人呢!”
信妃晋封之快,在宫里分量之重,连裕妃都常常忘记,她也只是新人而已。
这些杂乱的想法在姜恒脑中走马灯似的过去,但并不影响她算账。
她将嫔位期间的所有收支算完后,就不由皱眉:贵人升嫔位的时候她曾算过贵人期间的账目,那时候结余可不少。倒是做一回信嫔,居然是收支平衡的结果!
相当于这一年多她没攒下什么资产。若是刨除掉家里赞助的银子,约等于白干。
这样的结果,让兢兢业业工作的姜恒,整个人有点不好起来。
升职加薪,虽说升职放在加薪前,但并不是代表升职就比加薪重要。人都希望升职带来加薪,而不是带来白给。
姜恒不由开始重翻账目,准备给自己画个饼形图,看看到底哪一部分支出占大头。
偏生秋雪还走过来雪上加霜了一下:“娘娘在算账?那您可别忘了加上昨儿打雀牌输的那些。”
姜恒心中一痛:“秋雪,你这个名字起得真是一点没错。”
秋雪:?
秋雪还又想起一事:“娘娘,再过三天就是四阿哥的生辰了。今年娘娘没有提前叫造办处做什么,可是有了打算?”
姜恒点头:“对,今年不麻烦造办处了,这一年到头,造办处也够忙的。”光接她的单子了。
偏生皇上还吩咐过造办处的主事不许懈怠,还不能推掉任何永和宫的单子。便是什么为难的器物,也只命造办处想法子做去,说若什么也不琢磨,还叫什么造办处。
于是这回弘历的生日,姜恒就不打算难为造办处了,准备从十三库里找些精美之物送给弘历。
见娘娘已经有了主意,秋雪就退了下去,不打扰娘娘算账了:娘娘每回做财务相关的计算都非常投入和专注。
弘历的生日是八月十三日。
原本在皇上的计划里,八月十三日就该回来了。偏生景山落雨,耽搁了御驾的一日行程,就直到十四日清晨,皇上才到了圆明园。
虽然皇上没在圆明园,内务府也并不敢怠慢了四阿哥,早按着往年的例送了寿辰的衣裳鞋袜并一应配饰,膳房则送了九十九束长寿银丝面。
宫中自太后起也都送了生辰礼到熹妃处。
太后处送给孙子的生辰礼比往年还多一点,算是安慰皇上不在家,弘历见不到皇阿玛的失落。
熹妃母子往太后处谢恩时,太后还道:“过了这个生日,咱们弘历就十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
说着就兴致勃勃算起来:“明年选秀你三哥就要大婚了,再下回就好轮到弘历了。”
太后现在把催儿子的心思纯纯放到了孙子辈上,觉得未来可期:不指望多抱孙子,但可以开始指望抱重孙子了!四世同堂走起。
太后还做主道:“今日弘历就多陪你额娘待一会,等以后你入后宫也就艰难了。”又难免对着熹妃唏嘘:“可见这儿子长大,做额娘的又欢喜又难受。”
清廷里的规矩,皇子们过了十岁(虚岁),默认就不能跟小时候一样在后宫来回穿行了。
比如姜恒刚进宫的时候,弘历弘昼还能躲在御花园玩,想回阿哥所可以从御花园穿行,但超过十岁的弘时就不行。年纪大了的皇子,就要开始绕道远行,避开整个后宫范围,避免跟年轻的母妃们撞上。
相应的,皇子回后宫拜见生母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皇子长大,就是跟生母渐行渐远的过程。这都是太后亲历过的复杂心情。
熹妃与弘历再次叩谢过太后恩典后,便回到了熹妃如今住的湖山在望。
熹妃确实很珍惜现在跟儿子相处的每分每秒:可不是吗,以后相见越来越难了。而且一旦皇子成婚出宫开府,那真就是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福晋和儿女,再不是跟宫里的额娘一家了。
想到这儿,熹妃止不住羡慕起信妃来。
也是,她要是有个女儿,说不定也会大方些常让太后接去养,毕竟公主跟亲娘待得时间久多了。
膳房送来熹妃宫中的席面很丰盛。
熹妃平时是省事的人,很少像信妃裕妃一样,去膳房单独点菜。对她来说吃什么都差不多,份例里喜欢的多吃两口,不喜欢的就不动,直接剩下赏了宫人就完了。
但弘历要回来,熹妃自然是考虑着儿子的口味,特意从膳房点了几道素来可儿子心的菜。
然而弘历吃的并不多,显然胃口不好。
熹妃明白为什么,但只好腹内叹息,然后故作轻松道:“弘历要不要去偏殿看看今年都收了些什么礼?”
弘历本就没胃口,闻言正好搁下筷子,起身告退。
去年这时候他过生日,皇阿玛陪着他与额娘用膳来着。当时弘历还觉得,皇阿玛在上,令他们母子都很拘谨,不如单独用膳来的随意。
可今年,皇上直接因事不在,弘历才觉出,一直只有他们母子两人,当真寂寥空落。
他走到侧殿,看到已经被宫人整理过,堆得喜庆却又齐整的礼物。
不过时隔一年罢了——去年他还是兴致勃勃要看自己生辰礼的,今年就觉得骤然长大了似的,对这些‘孩子气的礼物’提不起兴致。
但手下还是要做点什么排解心绪,于是上前翻看。
搁在最上面的一份自然是来自于嫡母皇后娘娘。与往年一样,皇后送了宝砚、水盛等书房所用之物,给每个皇子都是一样的,所差的只有材质而已,寓意都是让皇子们精于学业。
屋内还站着熹妃处的宫女和他自己的小太监。
于是弘历恭恭敬敬双手将皇额娘这份生辰礼放到了案台上以示尊敬。
然而下一份礼,却让弘历心里一沉。
下一份就是信妃处的礼。
宫里已经默认信妃的礼该搁在裕妃娘娘的上头了吗?
弘历打开匣子。这次他收到的是一只机械船,船体上刻着法兰西文字,装着机括枢纽,下面甚至还放着图画版说明。
这不是寻常的船模型,而是放在水里能浮起来,甚至上了发条后能在水上滑行的船模。
弘历让宫人端来一盆水,看着这只巴掌大小的小船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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