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看着榻上母女的睡颜,皇上不由想:上回有敏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那这次会是个皇子吗?
今年他四十岁,若是个皇子,哪怕他如前世一样活到五十八岁,也可以教导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亲生子了。
不得不说,没有教导出一个跟自己行事作风一样的皇子,也是皇上前世的遗憾之一。
但目前看来,弘历虽不像自己,却也是个颇为出色的皇子……皇上的性情原不是个举棋不定的人,但储君之事又不一样了。只看先帝爷在这上面都纠结成麻花了就可知,为君者在继承人上头,凡有选择,都要瞻前顾后的。
敏敏先醒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再一转头就看到阿玛坐在那里,高高兴兴就要唤他。
皇上早在女儿坐起来时,就将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摇了摇,然后虚着声音道:“敏敏。”
孩子喜欢学大人,敏敏见皇上这样说话,就努力也学着气声:“阿—玛—”
皇上都要被女儿融化了,满腹心事烟消云散。
他伸出双臂,见女儿爬起来小心翼翼偶有晃动的走向自己:敏敏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就是起步刹车还不太灵,有时候惯性走起来有点停不住。
正如这会子正好刹在皇上胳膊上。
皇上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两圈转椅哄她玩,才停下来就听女儿问道:“阿玛,什么是弟弟?”
要是姜恒醒着,一定要感慨:孩子越大越不好哄。
再往前两三月,敏敏还能叫半块点心就哄得忘记了烤肉这件事,非得再闻见烤肉才能想起了。可现在,方才她拿布偶岔过去的话,敏敏睡了一觉还记得,甚至还知道换个人问。
皇上没有姜恒这么多关于儿童心理学的担忧,也是这个时代独生子才是稀罕物,孩子都被默认为天生就会跟兄弟姐妹相处。
所以皇上毫无障碍回答道:“弟弟就是跟你四哥五哥一样的男孩。”
敏敏对哥哥们是有印象的,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跟哥哥一样,跟我不一样?”
皇上点头认同女儿:“对,跟敏敏不一样。阿玛只会抱敏敏,不会抱弟弟。”
话音刚落,就听床上一声轻笑。
姜恒睁开眼就听见皇上这句话,不由就笑了。
其实原本礼记里‘抱孙不抱子’这话,原只是祭祀时的一种规矩,“尸必以孙不以子”,说白了是让孙子而不让儿子装尸的意思。
但漫长演变下来,民间也传开了这句话后,倒是字面意思用的更多些,变成了隔代亲的一种表现。
尤其是大清的规矩,从先帝爷手里定下的虎爹鸡娃式教育模板,对儿子那是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严格。
皇上见她醒了,就笑道:“起来吧,朕陪你用点东西,下晌或是看书,或是与人说说话解闷,别再这样睡了,仔细走了困,夜里睡不着倒是伤肝络。”说着轻轻放下女儿,一只腿屈在床上,探身过来扶她起身。
敏敏睡的床硬,姜恒又一直侧着睡,觉得脖子和肩膀有点酸,起身就动了动。
皇上见了又有话嘱咐:“便是歇着,也要回自家床上去好生睡,这样睡岂不是伤筋骨?”
姜恒明明刚醒,被皇上念叨的又困了。
皇上真是个过于细致的操心命。
姜恒甚至怀疑,肚子里这个孩子男女先不说,性格上应该是随了皇上,所以才消耗了她这么多精神——敏敏是个心大的孩子,当时怀她的时候,姜恒就觉得脑子挺好用的,应该是敏敏在肚子里不想事儿不操心的缘故。
承乾宫中,皇后正在与贡眉一起挑药材。
“娘娘这里人参肉桂这些补品最多,倒是军中多用的三七、虎骨、和独草这些药不太多。”
“有就先都找出来。”皇后脸上都是笑,又对雪芽道:“再去库房里找些贴身穿透气的料子来,听说这铠甲又重又闷,那里头的衣裳能轻薄些也好。”
皇后宫里忽然寻这些也是有缘故的。
今晨皇上给太后请安过后,便到承乾宫来。皇后就知皇上有事跟她说:皇上惯是初一十五来探望的,若是没有什么事儿,就像月亮一样规律。
原以为皇上要说信妃的事儿,谁料皇上开门见山:“皇后家兄弟,有两个从了武。朕想着如今西北战事,叫他们去历练一二如何?”
皇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已经答话道:“臣妾居后位,家中又是皇上亲封的承恩府,皇上若有吩咐,自当为国效力。”
皇上也看得出,皇后还没回过神来,说的都是套话。
于是静等了一会儿,容皇后反应了下,才继续道:“朕想着挑一批能做事不沾纨绔气的八旗年轻子弟去沙场历练。朕原是挑了你的弟弟富存,但又想着你阿玛曾经跟着打过噶尔丹,受过重伤,以至于……”皇上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转了话锋:“战场就是如此,没有万无一失的。这几日将你额娘请进宫,看看家里人的意思。”
皇后这会子才反应过来皇上特意过来一趟的缘故。
她的阿玛费扬古之前随先帝爷出征,不幸于战场中了一箭,伤及肺腑,不到五十岁就因病过世了。皇上登基后,都是追封的皇后生父为承恩公,后又按降一等袭爵的规矩,将承恩侯给了皇后的亲兄长。这一家之主早逝,自是极大的伤痛遗憾。
她的兄弟们没有为官特别出众的肱骨要臣,但出身承恩公府,倒也各有实缺差事,去战场或许能挣军功,但一直在京里也能安享富贵体面。
这会子皇上来,是又要提拔她们家,却又顾念她这个皇后的心意:若是承恩公府承受不了再失去一个男丁的危险,宁愿要安全,那皇上也不会强用。
皇后心中当真感念:皇上自己的亲弟弟恂郡王可都在青海呢,之前还在战况最危急的西宁城被准噶尔包了饺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说皇上要用谁,哪有商量的余地。
但皇上却提前来跟她说一声,可见是尊重她这位皇后,这才尊重她的情感。
皇上离开后,皇后就开始要库房单子寻东西——虽说额娘还没进宫,但皇后也能预测到家里的意思,除了袭爵的大哥,其余兄弟一定是想更进一步的。
承恩公府可不是爱新觉罗家那些个王府,一个嫡长子袭了主爵,另外人多少也能有个大大小小的爵位。
这异姓公府,只有一个爵位,到时候一分家,其余人就都是没有爵位的普通人了,有上进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雪芽和贡眉也都笑眯眯被皇后指使着来回寻。
哪怕这些东西用不上,可少见皇后娘娘这样高兴的,可不能扫娘娘的兴。
皇后这里正在忙着,外头宫女忽走来回禀:“娘娘,外头熹妃娘娘求见。”皇后手里握着的补品单子放下:“这个时辰熹妃来做什么?”
有正事早起请安就可以说了,这会子又单独过来一趟怕是有事。
雪芽从窗户看了一眼。
她眼神很好,就回道:“熹妃娘娘带的似乎不是往常跟她的大宫女冬青、银松这两个,还有两个脸生的小宫女。”
皇后原想推有事不见,沉吟一二后到底还是道:“叫她进来吧。”
第99章 起风
熹妃依旧只带着冬青进门,将两个小宫女留在院中。
进门请安过后,熹妃先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气色好。”
皇后命人上茶:“万岁爷的喜事,就是本宫的喜事。不过几月,宫中又要再添儿啼声了,如何气色不好?”又特对熹妃道:“要不是信妃精神不足,今儿你们该去看看她的。”
熹妃神色还是很平静,正如她本人的容貌一样,秀丽温和。听皇后提起信妃的身孕,她也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同喜之色:“娘娘说的是,若是信妃妹妹有福气,再添一位皇子,就是这宫里儿女双全的人了。”
皇后心里还记挂着母家,不太想听这些无用的闲篇,便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见皇后开始端茶,熹妃立刻就从闲聊模式切换了正式模式,只见她神色微微一肃,脊梁也挺直了,略侧身子面对上头的皇后:“按说这两日宫里的喜事多,臣妾原不该来给娘娘添晦气。只是偶遇一事,自己着实不敢拿主意,特来请娘娘的示下。”
皇后颔首。
却见熹妃又为难道:“也是皇后娘娘这话,信妃妹妹精神不济不能见客,更不好叫她强撑着理外头的事儿,否则臣妾便直接带那两个宫女去永和宫了。”熹妃看了看窗外那两个小宫女。
“臣妾今日从中正殿供上佛经回来,听到两个宫女在说闲话,言语牵扯信妃,就先将人扣住了,只不知该如何处置。”熹妃回这话的时候就站起身来:“臣妾命人将那两个小宫女带进来请娘娘问话?”
皇后却摇头道:“不必,本宫信得过熹妃,你转述便罢了。”
熹妃微微一顿。
皇后不爱审小宫女,宫里一年一回小选,每年都进新的宫人,于是这宫里多得是懵懵懂懂跟傻麻雀似的小宫女,她们虽然在说话做事,但还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甚至被人用了都不知道,还有些到了儿都以为是自己本心要做这件事。
倒不是说皇后这就断定熹妃或是旁人指使这两个小宫女,拿她们做舌头。但比起看两个小宫女在下头啼哭请罪,半天说不明白,还是熹妃来说省事。
熹妃略低头语调平整的把话回了:“那两个小宫女道:西北恂郡王平安的捷报刚传回宫里,信妃娘娘紧跟着就诊出了喜脉,想必是信妃娘娘这一胎有福气。”
“另一个小宫女又道:在家里就听老人家说过,当年先帝爷去打准噶尔,到了一地人马都渴的不行。那地儿原是干旱之地,谁料却因先帝爷在那驻扎,当夜就冒出了泉水,咱们的将士饮饱了泉水,这才赢了准噶尔。说不得信妃娘娘的这一胎也是真龙,这才有西北的好消息。”
熹妃转述完毕,就安静等在原地。
就听皇后片刻无话,最终只道:“将人留在本宫这里,熹妃就先回去吧。”
“熹妃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熹妃告退后,皇后摇了摇头。
但贡眉看着,皇后也不怎么为难,倒是有些感慨似的。
见四下无人,贡眉便也笑道:“果是熹妃娘娘的为人,便是试探娘娘的心意,也总是滴水不漏的。”
她透过窗户,看着雪芽去外头问那两个小宫女的话:“看来信妃娘娘这一胎,实在给了景仁宫莫大的压力,熹妃娘娘这是要探探,娘娘有无压一压永和宫的意思,若有,她愿帮娘娘呢。”
信妃有孕,熹妃这里就送来两个背后说信妃‘龙胎贵重’的宫女。
皇后若是不满信妃日益根深蒂固的得宠,想要压制一二,那熹妃这就是给瞌睡的人送枕头了——有主位嫔妃撞上宫女传播流言,难道皇后不管?该天经地义的管才是!
只要整顿流言,就能将流言真的传开。
恂郡王是太后娘娘幼子,这回是真深涉险境,靠着自己守城的本事才坚等到了岳钟琪的接应,转危为安。这自然是太后心里极得意的事情,若是外头都在说,十四爷只是运气好,原来是信妃的胎像大吉,太后娘娘想必不会高兴。
更不用提还拿信妃的孩子与先帝爷作比了,这传出去,又是妥妥一桩令信妃不安的流言。
皇后听贡眉说起‘熹妃愿帮她’,就含笑点了点她:“本宫素日对你是太宽了些,以至于在我跟前说些阴阳话——熹妃这是想帮本宫,还是想倒过来用本宫帮她?”
皇后一旦开始‘整治’流言,那熹妃可就功成身退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谨慎小心,路遇说闲话小宫女,就带来给皇后处置的妃子罢了,流程走的很正经。这烫手山芋可就变成皇后捏着了。
这是谁给谁递枕头?
宠妃与皇后似乎是天然对立面,正如戏文里,若是有宠妃当道,皇后一定会受苦似的。
但在此时的宫里,还真犯不着。
皇后嫡子早夭,信妃有多少孩子,与她实是没有直接冲突。倒是熹妃,看着永和宫不得不急。
皇后是懒得出这个头的。
何苦呢,皇上现在尊重她,若是对他的宠妃出手,以皇上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必然觉得皇后把他的看重和脸面放到地上去作践,那时候翻脸无情起来……
皇上的翻脸皇后见过多次,但要是落在自己身上,皇后都不敢去想!
贡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奴婢知错了。”又正经起来对皇后娘娘道:“自打前年贵妃和齐妃都到了圆明园,宫里着实安静,可娘娘才过了多点安稳日子,这宫里却又要起风了。”
皇后也叹息:“自打过了年,尤其是到了这个三月里,宫里宫外接连出大事,也难怪人心浮躁。若是弘时的指婚没定,熹妃或许还不会这么急。”弘时眼见与储君无缘,弘历可就被推到储君之争的最前线去了。熹妃便是没那么大的心非要儿子做太子,可也少不得担忧,信妃一旦有儿子,会把她们母子视为眼中钉,对弘历不利。
这回的举动,是颇有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意思了。
皇后端起茶来出神,半晌自言自语了一句:“熹妃已经算沉得住气的了。本宫是早没必要争这些了……”
有句话说得好,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皇后已经没有弘晖了,对她而言于储君之位无所求,无可求,万事皆空。
但她在有孩子的时候,也是一门心思为了他打算的:弘晖出生的时候是康熙三十六年,那些年正是侧福晋李氏,也就是现在的齐妃最得宠的时光,几年内连着生下好几个儿女。
那时候自己如何不急?如何不替弘晖早做打算?难道真等李氏的儿子都立了起来把弘晖的好处抢走她才动吗?当然能出手时要先出手!正如此时的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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