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太后是在皇上回宫后,才得知皇上要派十四去治河的消息。
据说一走短则几月,多则一两年也是有的。
皇上原想着要再跟太后解释一二,恐太后舍不得十四出去吃苦,谁知太后倒是高兴:“咱们大清的皇子,没有娇生惯养的,当时先帝爷御驾亲征,你才十几岁也跟着去了,你们这头几个皇子都是亲手杀过敌,早早见了沙场的。倒是老十之后的孩子们,见得场面少了。”
皇上见太后没有不舍,也就更少了一番心事。
太后还反过来关心他:“不是哀家要过问前朝事,只是十四到底才二十多岁,皇帝你心里有他这个兄弟,给他要紧差事额娘心里自然高兴,可别叫他误了你的正事——这治河上头,他到底能不能呢?若不能倒也不必抬举他,叫他在京里还少给你惹事呢。”
这会子不是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八旗亲贵不够用的时候,如今黄带子红带子的多少人没有实缺和正经差事,在家里闲的招猫逗狗,发愁没有前程没有进项。
远亲不说,只说先帝爷生了那么多儿子,虽然听起来都是王爷贝勒的,但有没有差事当然不一样,外头人的敬重孝敬上都差远了。
太后也恐皇上为了宽她的心,着意给十四官位好处,可别误了国事才好。
皇上有点不知所措。
他来慈宁宫之前,想过怎么劝太后,不要舍不得十四吃苦等话,还真没想过,太后会担心他,有没有因为十四受委屈。
母子疏离久了,让皇上变成了一个习惯单衣行走于冰雪的人,如今突然兜头来的暖斗篷和热手炉,反而让他有点适应不能。
于是他顿了一会儿才道:“皇额娘放心,朕已然定了观保做河道总督,十四是奉旨去监理的郡王,不会出岔子的。”
太后这才放心,又觉得观保这名字耳熟,想了想不由道:“是信贵人的阿玛?”
皇上点了头。
太后素知皇上是个自律的人,自己若是留膳,他也会应下,但在这慈宁宫里耽搁了时辰,回去后通宵他也会把该看的折子看了再睡。于是倒是不多留,只嘱咐皇上不要熬得太晚,就让他赶紧回养心殿去。
皇上走后,太后自个儿坐在厢房内,忽然叹了口气。
乌雅嬷嬷奇道:“皇上孝顺娘娘,恂郡王现也有了要紧差事,娘娘怎么还叹气呢?”
太后道:“我是瞧着皇帝这些日子心事重重的,连贵妃处都不去了。方才说着话,忽然就发了好一会儿愣,想来是累极了。原本皇上去圆明园是散心,谁知道那起子人又做耗,让皇帝生了一肚子气回来。”
先帝爷的时候,宫规就严明的紧,后宫不许干政。
虽说康熙帝自己被孝庄太后抚育教导过,但他却再不肯让后宫出一个祖母这样的女人,早早给所有妃嫔画了生死红线,谁干政谁找死。
太后做德妃的时候,守这条线守惯了,现在换成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她也没准备去拆台子,更不打算做什么孝庄太后。所有她只跟宫里人一般,知道皇上在圆明园训斥了廉亲王等人,动了盛怒,并不再问具体内情。
反正她儿子已经是皇帝了,帝王是不会错的,错的必然是旁人。
乌雅嬷嬷恐太后心里窝着气,连忙说话替太后岔开:“万岁爷英明神武,是真龙下凡,娘娘可别平白多思——您的贵体不安,万岁爷才要焦心。”
又劝着太后朝上的事儿自有主子爷,如今这宫里眼见还有事儿。
“再过五日,就是新的小主们入宫一月的日子了。皇后娘娘想必已经在拟各小主的宫室了,到时候少不得来请娘娘拿主意。”
储秀宫内为期一月的规矩学习,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最后的考试,贵妃似乎都没了兴致,出的题目非常正经简单,像是忽然从高难度选拔性公务员考试变成了大学里某些选修课考试。考的都是老师提前画好的重点,储秀宫里所有人都顺利通过。
姜恒还一不小心拿了个满分。
这回的题卷最后还是照样送到了皇后手里。
皇后看着与上回一样,已经打完了分数的卷子,对旁边的雪芽笑道:“贵妃就是这么个脾气,便是低了头,面上也是绝不肯服软示弱的。”
这时候,还把新人的答卷攥在手里,自己打完三六九等才送了来,就是贵妃的倔强之处。
不肯对她这个皇后露出服软认输的样子。
皇后还记得皇上上回嫌弃新人们都不用心学规矩,这回见人人都通过了,忙把试卷再呈给皇上看,想扭转一下他的印象。
皇上下意识就先留意了信贵人的:果然题卷答得不错,也不知她这些日子有没有空玩朕送的星动仪。
见皇上今日眉目舒展,显然心情不错,皇后就捡着需要皇上听一耳朵的后宫事务一一道来:趁着他心情好多汇报一点,皇上点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从过了先帝爷周年,后宫诸位太妃要添两分春夏的衣裳份例,到阿哥所里三位皇子的屋子都重新铺好了,四阿哥和五阿哥可择日移过去住等事,都是她这个皇后料理,却不能一把子定夺的事儿。
皇上斜倚在锻金万字如意纹大靠背引枕上,听皇后说话,起初还颔首,后来只是懒懒发出一点哼声作为回应。
皇后就加快了速度,争取在皇上不耐烦前,把要紧事儿都说完。
好在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件,正是给新人分宫室的事儿。
第20章 分宫室
这一日清晨,储秀宫,一大太监领着两队小太监浩浩荡荡入门。
为首的太监帽檐袖口都有纹饰,手里倒是未捧正式文书,只是宣太后与皇后娘娘口谕。
也难为他没有提词器,还能记清楚这十几个妃嫔的职称和将来的工作岗位,不打磕绊地背出来,可见管事太监们也不是好做的。
“信贵人赐居永和宫。”
这太监朗声说出的第一条就令人吃惊。
东西十二宫,宫室自然有上佳的,也有次一等的。这等级不光是按照与皇上的距离远近来分,更要看宫殿的新旧程度,尤其是吉利程度。
要这样算,永和宫真是上上佳的宫室了。
因这是当今太后做德妃时的宫殿。
皇上举家搬入紫禁城时,永和宫中还有些太后娘娘没搬完的物件儿。皇上妃嫔不多,当然不会也不必催亲娘搬家腾地方,永和宫就一个妃嫔都没指过去住。
而后皇上吩咐内务府重新整修的几处宫室里,当然也有永和宫。
内务府对永和宫那是下了大力气翻修的,只因太后当时提了一句:这永和宫她住着很舒服,可见风水好,宜子孙。
内务府也就门儿清,将来这里头肯定是要住贵人的。就像皇上养母孝懿仁皇后曾住过的东六宫之首承乾宫,皇上给了皇后住,先帝爷宜妃住过,名为翊坤的宫殿给了年贵妃一样——这将来能住永和宫的,也得是有福的人呢。
于当今皇帝这一朝,承乾、翊坤、永和三宫,在后宫共十二宫里,是出了名的上三宫。
如今姜恒就像摇号买房的幸运鹅一样,喜提一号位,优先入住上三宫。
因位份关系,姜恒跪在最前头,现在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那是真的感受到了目光的温度。
她不由开始走神起来:自己要接受剧情越来越偏的现实了,接受这里不是《信妃录》,是真正的大清后宫。
以后信妃录的人物和剧情点,都只能当做参考,决不能作为自己的凭据,免得被恍到沟里去。
好在接下来,还有一位汉军旗的周答应,也被安排进了永和宫,众人对她的注目才少了些,转回头去更关注自家的去处。上头有主位的,已经开始盘算,搬过去后怎么奉承交往了。
等大太监宣布完最后一个唐答应的去处,也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避退到了一旁:宣口谕完毕,他可不能站在中间受这些小主的礼了。
众人这才异口同声谢恩,然后齐刷刷起身。
姜恒站在头里,没有看到后面人的举动,但看站在一侧司嬷嬷满意的表情,就知道经过这一个月的军训,众人方才整整齐齐行礼谢恩和起身,应当都是很合格的,所以司嬷嬷难得露出了欣慰满意:她也算是功德圆满,终于把这群小主们交出去了!
而且她不是叶嬷嬷,天天忙着夹在里头拨火,司嬷嬷自问待这些小主们不偏不倚,也是尽了心的。这在将来就是一份香火情,在宫里,谁知道哪片云彩上有雨呢。
似叶嬷嬷这种,估计现在比贵妃本人都打心眼里祈祷,这批小主们没有能起来的大人物,千万别想起她来。
宣口谕的太监堆着笑,把身后带着的两队小太监让出来,对司嬷嬷拱手道:“这二十个小兔崽子,我就交给您使唤了,小主们的精细东西,明儿自然有各人的宫女来帮着收拾,但粗笨家伙,就只管交给他们抬去。”
说来姜恒等人入宫时,托年贵妃的福,不但直接进入‘储秀宫培训基地’,更是不许带自家的丫鬟,连箱笼也有规定的数目,不许超额。于是每人只带了必备用品入宫。
一月过去,就都添了不少的行李。
宫里给发的月例,衣食住行都包括在里头,衣料头面自不必说,连茶叶罐蜡烛台针线荷包都应有尽有,这些既然归了她们,就也要全部带走。
箱笼都不能带足,只能光秃秃地进宫,给她们这些从前不知金银为何物的娇小姐们,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现在真是一把梳子都要带走——统统拿着,谁知道将来短不短呢!
这些小太监们,就是来抬大箱子的。
而姜恒着重听得则是大太监前半句话:“小主们的精细东西,明儿自然有各人的丫鬟来帮着收拾。”果然,宫人也都是包分配不包退换,早就定好了。
估计得等她们在这宫里真正扎根下来,慢慢有了自己说话的余地,才能更换宫人。
就像新人进公司,想要什么工位,旁边坐着什么同事,申领什么样的初步办公用品,一时间都由不得自己选。
大太监走后,相熟的新人们,不由彼此就宫室商议起来。
在司嬷嬷一声不大不小咳嗽后,正院内又暂时息声,集体看她。
司嬷嬷对着她们标准一福身:“奴婢有幸伺候了小主们这些日子,今儿就告退了,从前奴婢有不当之处,请小主们恕罪。”
所有人,甚至是马佳氏,看起来都有一瞬间的茫然,畏惧的光影在脸上一闪而过。
之前一个月,是受束缚是不自在,可也安全:这小小的储秀宫,做主的不是她们而是几位嬷嬷,故而承担责任的也不是她们。
可一旦离开这里,每个人都要带领自己的宫人,过自己的日子,是好是歹,就都看自己了。
听人调度身累,调度旁人心累。
现在她们要面临的就是这种心态上的转换,从此后自己要对自己负全部责任了。姜恒看着她们,就想起试用期过后正式被调去项目小组的自己。
必然是忐忑的,尤其这份工作还跟身家性命,甚至是全家全族的安危挂钩。
由不得人不紧张。
司嬷嬷可是放松了:这些时日她白天夜里都要睁着一只眼,生恐这些小主们出事儿,这里头但凡有一两个病了,她就是个说不清。
好在终于过去一个月了,她甩了这个大包袱,可以回去专心伺候皇后娘娘了,司嬷嬷堪称是健步如飞地离了储秀宫,那是一丁儿点留恋也没有,似乎怕谁再抓住她问句宫规解析似的。
带的其余三位嬷嬷也立即告退,一个比一个快。只剩下一宫已经不算新人的新人们,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而马佳氏不愧是胸怀大志的马佳氏,在那一瞬间的茫然后,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嬷嬷不在了,没人管了呀,于是立刻对姜恒开始了久违的言语输出。
“真是恭喜信贵人了,竟然得住永和宫,可真是独一份的福气啊。”
姜恒真诚微笑:“谢谢。”
郭氏在旁边奇道:“马佳常在今儿记性怎么不好了?周答应不也住永和宫吗?信贵人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独一份了?”
旁边周答应正在鼓起勇气,想接着郭氏的话跟姜恒打个招呼。在她看来,永和宫没有主位,比她高两级的信贵人也就相当于自己主位了——看她的家世,位份、太后娘娘的态度,皇上的召见,估计她离嫔位也不太远。
马佳氏却挥手道:“周答应?她就是个添头不作数的。”
正在鼓起勇气的周答应,像是被人打了耳光一样,立刻捂着脸哭着跑了。
郭氏脸上现怒色:“马佳常在说话也太过分了!”
马佳氏也不期周答应没忍住哭了,还立刻跑了,也是一愣,口中却不服输道:“以后宫里委屈的时候多得是,她自己这样一句话都受不住,捂着脸就跑的性情,怪不得旁人。”
姜恒看着马佳氏,依旧真诚道:“希望委屈落在马佳常在身上的时候,你也能这么通情达理,坚如磐石‘受得住’。”
人都是看别人受苦容易,劝人‘忍一忍就过去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然而落到自己身上时,就哭爹又喊娘。
马佳氏听了这话,脸上阴晴不定,却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郭氏就对姜恒道:“她可受不了——方才她这阵子邪火,估计也是为了分宫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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