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今年又是蛇年,宫里更重视端午节。
偏生姜恒怀有身孕,也不好过多焚烧艾草。皇上就动用人力大法,从内务府抽人,人工驱赶蛇虫,也让她暂不要去外头。
姜恒因此避开了端午大宴。皇上直接让她在宫里歇着,只道外头天热,且端午宫中要赛龙舟,便是妃嫔只坐在高台上观看,也是人多人杂的,很不必去凑这个热闹。
姜恒从善如流:其实她不是很爱参加团建,能在宫里歇着就最好了。
端午的戏文声传到永和宫来,姜恒的补眠也就此结束,不由怅然若失,坐在床上不想起来。
于嬷嬷进门看到信嫔有些怅然拥衾而坐,还以为她是为皇上近来探望的少,而端午节她又不得参加,少见一回皇上而忧虑。
“万岁爷近来忙得很,想来节后会好些,娘娘别急。”
不得不说,虽然两人相处愉快,但于嬷嬷还是不够了解姜恒。
姜恒含笑:“嬷嬷说的我都明白,皇上自有天下要操持。”
且说端午节虽是三大节庆之一,但过节并不是皇上注意力所在的要紧事。
皇室别说节庆大事,就连衣食住行内务府都全面包圆,筹办节庆已经是熟手了。皇上主要忙的是端午后让十四前往青海去诸事。
起初皇上把十四下放兵部,除了怡亲王,朝中没人想到也没人会相信,皇上要把青海这种大事交给才二十几岁的弟弟恂郡王。
只当皇上在给十四爷刷履历:先去河道算是工部、户部都打过交道,再去兵部刷一层。
可谁成想,就在端午节后,皇上居然下令封恂郡王为‘抚远大将军’,命他往西北去,进驻青海掌西北兵权。
朝上顿生哗然。
恂郡王还不足三十岁啊。
隆科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恂郡王年轻,如何担此重任?仍旧以年总督熟谙西北军务,贞勇可嘉,更适宜青海之险要地段。”
且说隆科多跟年羹尧的关系原本并不如何好。尤其是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在外臣中首重他们二人,于是两人总要别一别苗头。也就是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才没打起来。
但后来随着年羹尧回京被冷落,隆科多也嗅出了皇上对他的疏远敲打,两人就迅速以廉亲王府为中介点,心照不宣的亲近了一点,也算是抱团取暖了。
虽说现在廉亲王这个粘合剂抽身走了。但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关系倒是越发好了——抱团的人少了,那得抱得更紧点才暖和呀。
尤其是年羹尧被皇上冷落了快整整半年了,心里已经从焦躁变成了一种无奈委屈不忿,越发要找人排解一下。
隆科多亦然:他觉得自己这个皇上舅舅似乎越来越不被尊重了。
这会子皇上居然让恂郡王去青海,年羹尧真是被迎头痛击,觉得自己家被偷了:岳钟琪暂管青海,对他来说还算是他暂时不在,有人给他看个家,可恂郡王这个将军一封,那就是要鸠占鹊巢了。
于是立刻不遗余力拉拢人为他说话。
因恂郡王年轻,之前也未有战功,于是虽则愿意为年羹尧说话的人不是很多,但想要劝诫皇上委任弟弟的却不少。
皇上抽空来看姜恒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朕难道是稚子登基的儿皇帝吗?由着他们晃点,朝令夕改?”
姜恒一听就想笑:皇上是不是说秃噜了,把自己亲爹康熙爷也内涵进去了?
皇上与她一并在屋里慢慢转悠着走路,一只手臂下意识张开护在一侧,一边不忘记吐槽:“有些臣子总是心思不放在正道上。凡为君者定下一分不同以往的政令,他们就要一窝蜂上来劝谏。若是劝的皇上回心转意,他们就好给自己记一个‘不畏龙颜直谏有功’的大名,似是凭他挽回了江山社稷倒覆一般;若是为君者不听从他们的劝谏,政令再起了波澜,他们就更得意了,就要指着骂皇上昏庸不纳谏。”
皇上又哼了两声:“但要是皇上一意孤行,后来又对了,他们可就要闭着嘴不吭声装老实人了。”
姜恒笑眯眯:“皇上说的朝臣们就像是外头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似的。”
皇上点头:“朝中滥竽充数者甚多。”
嘴上痛快完了,才有想了想:“自然,也有些好的。”十三弟不必说,京中张廷玉鄂尔泰等人就都是实干人,京外李卫、田文镜以及他眼前人的阿玛观保等人,也都是撸起袖子干正事没事不指指点点他这个皇帝的好臣子。
只是这些官员名字,皇上就不好说给后宫人听了。
以雍正帝的脾气,一旦信任一个人,就是信到骨子里的(当然如果辜负了他这份信任,他就把对方的骨挖出来)。此时不再说下去,倒不是怕姜恒听了去会怎么样,只是为了后宫不得干政是顺治爷铁匾立在宫里的,多与她说朝事,对她并无益处,起码太后知道了就不是一桩好事。
于是皇上蜻蜓点水一样吐槽下朝臣后(没错他那一串子连亲爹都扫到了的话,对他来说只是浅浅一吐),就说起了旁的与姜恒解闷。
在姜恒这里,皇上还毒舌一点多说了几句话,到了朝上,就连口舌都不费了。
直接下最后通牒:朕让恂郡王去青海,到底谁赞同,谁反对。
虽说大家原本上折子,也是实名制劝谏,但上书陈疏跟在朝上面对着皇上的面容和气势,当场站出来道‘皇上我反对你’,又不是一回事了。
连隆科多都缩了,年羹尧孤木难支,根本没有反对的实力。
至此,恂郡王胤褆为抚远大将军往青海去,已是一锤定音。
第66章 觉尔察氏二入宫
姜恒觉得端午不必去列坐宴席,算是一种休息。
皇上倒是特意记着这件事。
“信嫔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原本每日都要去跟天鹅玩一会子,如今却被拘在宫里,出入都不便。”
苏培盛原本是给皇上奉茶来的,听见皇上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都有点手足无措。
这是跟自己说话吗?还是皇上在自言自语啊?
好在皇上也不用他回答,很快就下了命令:“妃嫔有孕,母家额娘入宫探望也有旧例。”之后就让苏培盛往慈宁宫和承乾宫各去一趟,将此事告知两宫,安排个时日,让信嫔生母入宫探望安慰一二。
事关子嗣,太后一贯是好说话的,皇后更犯不着拦着——虽说宫里沸沸扬扬传着信嫔要生个女儿,皇上连名字都起好了,但于皇后心里,更愿意信嫔生个皇子,然后过两年就封妃。如此四个妃位,真是各有千秋,子嗣各有所长。
三角形还不够稳定,皇后希望后宫成为多角形。
只有皇子越多,且储位浮动不定,她这个皇后,诸位皇子的嫡母,才能更有分量。
否则若是三阿哥直接顺风顺水当了太子,心里肯定只有自己亲娘,怎么会理会这个名分上的嫡母。
非得储位摇摆,将来她伸手帮帮这个,扶一下那个,才能攒下情分。
于是皇后对姜恒的关注,完全是一种期待审视:来,加把劲,让皇储之位再云遮雾罩一点!
觉尔察氏很快顺利进了宫。
这回觉尔察氏奉命入宫,能够呆一整个白日,夜里宫门下钥前出宫即可。
外命妇入宫,倒不是不能过夜,但决不能在后宫过夜。俱姜恒听到的小道消息(来源还是太后娘娘),说是自打顺治爷一朝后,孝庄太皇太后就下了这个禁令,外命妇三十岁以下不得在宫中留宿,三十岁以上进宫探候女儿的命妇也只能住统一安排的青琉璃房,不能宿在东西六宫任何一宫中。
姜恒又想起董鄂妃曾经嫁过人这种清宫八卦。想来这禁令是不愿再闹出什么皇帝爱他□□的曹操式传闻。
所谓的青琉璃房,是宫中顺贞门边上的一排青色琉璃瓦房,属于‘家属宾馆区’,专供入宫来探望的外命妇小住。
只是既然不能在女儿身边陪着过夜,觉尔察自然也就没打算宿在陌生拘束的宫廷中。
能陪女儿一整个白天,就是她再没想到的喜事了。
自翊坤宫事件后,命妇入宫都有内务府的人细致查验所携之物,因命妇们矜贵,当然是不能搜身的,于是还需命妇本人在一张慎刑司明细上签字,保证自己未携带任何明细上的违禁物品。签过字相当于免除慎刑司责任,若有仗着身份坚决不签的命妇,就当真会被拦在门外。
哪怕是如今热的发烫的信嫔娘娘生母也不能例外。甚至因为是宠妃之母,出动来检查的人,还是慎刑司掌司,号称第一铁面的苏嬷嬷。
觉尔察氏非常大方将东西都给苏嬷嬷看,甚至带的一本厚厚活页册也都展开给苏嬷嬷看内容,确保带进宫的文字都是干净的:“娘娘是头一回有孕,我将她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小菜和点心都让家里积年用着的厨子写了下来,正好娘娘如今有小厨房,可对着做去。”
后半本倒不是菜谱,而是些零零碎碎的注意事项:“还有一些保胎的事宜。”时人常说,母女的体质是遗传的。觉尔察氏身子也确实很好,但怀孕生产月子这漫长时间内,也有些奇怪的不舒坦之处,她就都给女儿记了下来,想着哪怕能少她一分辛苦或是害怕,也是她这个做娘的心了。
觉尔察氏展示的大方,苏嬷嬷当然不会拦着,况且连她瞧见这份为母慈心都不由唏嘘。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很快就报到了御前。
皇上听了很是感慨,心道:或许她性情这样甜,再认真都带着一种跟朕不同的放得下,就是家中这样呵护滋养出来的呢。
这样的姑娘,搁在他手心里了,他觉得若是不好好待她,磨损了她身上这种珍贵之处,才是暴殄天物。
皇上推己及人,想到这里的额娘对他也是百般关心。
这回十四去青海,不比去河道上,不单是要吃苦头,还有可能有风险,面对的是恶劣的环境和豺狼一样的敌人。
朝臣们反对者很多皇上可以当耳旁风,但他是着实担心过太后作为母亲的反对的——他本来应该有五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然而现在也只有十四了。
每个离开人世孩子的生辰忌日,哪怕是那个只活了两个月的女儿,太后都牢牢记着,会雷打不动地按日子去中正殿给孩子们烧纸。
所以皇上曾很是担忧太后以母子之情动之,向自己恳求,不让十四去青海吃苦冒险。
可太后硬是咬牙一句没拦着,只是频繁咨询太医院,又询问那些曾经有家人往青海等地做官的命妇,不停的给十四准备东西。
倒是皇上忍不住先向太后提起此事,太后只道:“额娘怎么不知道你的难处呢?担心自是要担心的,但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把你跟十四都带走的日子都有,也都熬得过来。做皇子哪里就能安享富贵?哀家看十三虽在京城,却担子甚重,并不比十四去青海去给你分忧的少。”况且幼子的心性太后也清楚,十四自个儿也蹦跶着非要去边地战场。民生工作诸如治河等大事,十四也证明了自己的不喜欢不擅长干不来。
再有比起廉亲王这种去边境毒瘴山林之地的,太后也觉得青海算是中等之地了。
安南附近可一直是无建制,所以才能让异族小国把地侵吞了都良久无人发现。比起来,青海起码一直有大清的官兵驻扎,年羹尧岳钟琪等将领也都没出事,可见当地军制和官衙已经建设完备。
太后如此体谅,哪怕是已经习惯了这里太后关怀照顾的皇上,都还是十分动容。
今日听了觉尔察氏的慈母心细,皇上索性搁下朱笔,挤出时间来去陪太后——端午后,十四已经离京启程,正该多陪陪太后。
慈宁宫中是母子天伦,永和宫中亦是一样。
觉尔察氏有千万般要嘱咐的话,到了跟前见女儿依旧是从前唇红齿白清宁带笑模样,就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让茶水热气一蒸,几乎要落泪。
又怕落泪勾起女儿的心绪起伏,倒是对养胎不利,觉尔察氏就把酸甜苦辣的心思压了下去。
只做低头观察茶水状。
这一看还真诧异起来,只见两人茶盏中都是红滟的茶汤。
“你如今还在喝这样的浓茶?便是熟茶也不好这样浓。”喝了普洱照样睡不着的觉尔察氏嘱咐女儿换茶。
“额娘放心吧,我这里喝的是莓茶。”姜恒喝茶是效果挺明显的,怕刺激就不敢再喝,之后皇上特意送来些莓茶。
觉尔察氏拿起来喝了一口:“莓茶?”
姜恒开了案几上的茶叶罐,觉尔察氏只见条状茶叶上覆着一层白绒绒的霜。姜恒用银色的小夹子夹出来两根:“其实这不是茶,是一种武夷山上产的清霜古藤,喝的就是外头这样的清霜,是去热湿之气的。”
夏日难免火气大,现在姜恒又不能吃什么寒凉祛暑的凉物,只能用这些最温和的润肺清热的草本植物。
从莓茶说到保养,觉尔察氏倒不是滔滔不绝的灌输,而是时不时停下来发问,看女儿到底知道多少。
见姜恒所知颇多,对自己身体也有数,心就渐渐回落。
姜恒见觉尔察氏的‘小葵花妈妈课堂’告一段落,忙趁这个空档请于嬷嬷过来介绍给觉尔察氏。
觉尔察氏听闻是伺候过太后多年的嬷嬷,也极为客气,金镯子一摘就是一对——觉尔察氏每次进宫,就当自己是个展示柜,总要多带些真金白银的首饰,预备着各处发散。
对旁人是赏,对太后宫里的嬷嬷却是送礼,还担心人不收。
然于嬷嬷很爽快接过来道谢,又笑道:“娘娘身子骨好,心里眼里又清亮,老奴实则没费什么心。倒是托赖娘娘上心,夫人入宫一回,还特意把我叫来了说话——这一露面还有个空手回去的?。”
觉尔察氏见太后送来的嬷嬷是个风趣爽快的人,脸上的笑都收不住了。
她原听十三福晋说起过,太后特意拨了老资格嬷嬷去永和宫,还在担心呢:就怕是个庄重难缠的,做事不说做多少,倒是很会辖制压派人,那可坏了。
如今终于看到于嬷嬷本尊,觉尔察氏真是烦恼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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