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日予茶
笔记本很厚,封皮上包裹柔软的棕色牛皮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狱寺虽然已经写得很详细,但仍旧只写满了半本。
我本来看完之后是想把笔记本扔进床头柜的,但偏偏在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违和感。
我按了按手里的笔记本,忽然发现它的末尾缺了好几页。
咦?
我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摸了摸书脊的位置,触感凹凸不平,明显是被人主动撕掉的,留存下来的那一页上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请保重身体,愿您一切都好,夫人。
要不是我认得狱寺的字迹,我几乎要以为这行字是别人写的。毕竟这句客套的祝福语和之前一本正经的解说太不搭调了,显得十分怪异。
而且还和之前的内容空出了这么多,比起写给我看,倒不如说是潜意识并不希望拿到这本笔记的人发现这句话。
可望不可即,可念不可说。
我的手指放在那粗糙坑洼的书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这本笔记本合了起来,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说起来,我今晚重新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被山本发现我昨晚是睡在狱寺房间里之后,他的表情先是一冷,随后两人正好在训练室内,于是顺理成章地就地切磋。
哪怕没认真打,这场切磋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了许多。
一个西装袖子碎了,领带也缺了一节,切口光滑,像是被利器从中截断,还有一个脸上带着一抹黑灰,身上也脏兮兮的,像是从什么爆炸现场逃出来的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自己在“葡萄”那双充满兽性的黄眼睛中看出嘲讽,随即我的怀里一重,只见它优雅地跳进我怀里,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摇摇头,抱着这位大爷走去餐厅吃饭了。
彭格列的伙食还不错,我只来
了两天已经狠狠爱上。
安生住了一晚的单人房间之后,第二天起床后,我并没能看到山本武,相比一直留在首领身边的狱寺隼人,山本武其实很少回彭格列,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剑豪。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外面出任务,这次算是难得回来,没能待上一晚就又不见人了。
我想起了狱寺昨天和我说的话,主动去了他办公室。
狱寺今天少见地没带着眼镜坐在桌前处理公务,不仅如此,桌上的那一大叠像是小山似的文件也全部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我敲门进去的时候,狱寺正坐在桌前发呆。
“你这是通宵了吗?”我看着他隐隐发青的眼下,忍不住皱眉。
“别太拼了啊,人也是需要睡眠的。”
狱寺回神,他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我的左手,嘴唇微微勾起,随即又快速收敛了起来,像是一个未完待续的笑。
他起身穿上西装外套:“夫人睡得怎么样?”
我想起今天早上被葡萄一个泰山压顶直接压醒的经历,顿感心情复杂。
“……还不错。”
“没有被压醒吗?”狱寺侧对着我,整理自己的领带。
“你怎么知道的。”我呆住。
狱寺放下手,宝石袖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闪动,吸引了一旁的绫子忍不住伸出爪子抓了一下。
“我的动物匣也是猫科动物。”
狱寺没有说下去,他看了我一眼,随后从门后拿起一把全黑的伞,带着我出门了。
外面太阳很大,狱寺略后退了半步,站在我的斜后方,帮我撑伞。
“夫人。”一身黑衣的彭格列成员低眉顺目地替我将大门打开,“需要我们派人保护您吗?”
“不用。”
“可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我身边的狱寺忽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那人立马闭上了嘴。
“夫人,请走这边。”
狱寺表现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车底走出彭格列的分部基地之前,狱寺忽然停住了脚步,拿出三条银色的细链递到我手里。
好像有点熟悉,我回忆了一下昨晚才看过的笔记本,试探道:“玛蒙锁链?”
“是。”狱寺回答我。
——玛蒙锁链可以阻隔封印戒指的能量波动,让其他人无法检测到佩戴者的行踪,算是一种十分有效的反侦查手段。
我拿起其中一条缠在了自己的戒指上,看狱寺没有将其他两条收回去的意思之后,我随手将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一开始是坐车,但是很快,前方的路况就不允许汽车继续行驶了。于是我们弃车,用双腿往前走。
入眼是满目青翠,脚下是松软的泥土,狱寺难得走在了我前面,带着我一直走到了这片森林的中心。
而我在那里看到了一樽规格很高的六边形棺材,通体漆黑,表面上绘制着熟悉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枪支,盾牌,贝壳,子弹,翅膀以及鸢尾花瓣组成的彭格列家族徽章。
棺材主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我放在身侧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人拉住,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狱寺已经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樽棺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夫人。”
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忽然伸手摩挲了一下我无名指上的雾属性戒指,冷不丁开口。
“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左右手的责任,我是卑鄙无能的下属。”
“……你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看向他。
狱寺没有因
为我的疑问停下,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十年后比你想象中更加糟糕,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努力能起多少作用,又或者说,到底有没有用。”
“我很抱歉。”
“不得不让你看到这样无能为力的彭格列,但是,出于,我的私心……”
狱寺的尾音微微颤抖,然后捧起我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用微闭的嘴唇,轻触了一下宝石戒面。
那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吻手礼。通常发生在男士和身份高贵的已婚女士中间。
严格来说,这甚至不算一个吻。
“……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仍旧感到了卑劣的幸福。”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夫人。”
他的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巨响,随即眼前粉雾弥漫,我愣怔地站在原地——这是十年火箭炮启动后的烟雾。
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分明就没有被打中……
等等。
还有一种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那就是被火箭炮打中的十年前的狱寺隼人,导致十年后的狱寺和他身体互换。
粉色的雾将狱寺隼人完全笼罩其中,但我仍旧感觉面前的人身上,忽然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那只手略微小了一圈,变得更加光滑纤细,像是一块触手生温的玉。
“绫香?!”
银发绿眸的少年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周围的变化,而是下意识地死死拽住了我的手,像是怕人当着他的面跑了。
那是十年前的狱寺隼人。
他穿着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眉间没有了道浅浅的折痕,眼睛明亮,没有丝毫晦暗,身上依旧是叮叮当当的银色配饰。
某种程度上来说,看起来年轻了十岁还不止。
理论上五分钟过后,两个人就会重新换回去,但是联想到狱寺之前和托孤似的一番话,我莫名有一种预感——他不会换回来了,并且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在今天的这个时候被十年前的自己取代。
这边的我脑子里还在努力回忆之前的蛛丝马迹,那个刚刚抵达十年后的少年狱寺已经缓过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尴尬心虚,耳朵根都红了,似乎他终于回过味来了——自己十年后在深山老林里和我手拉手这件事真的非常奇怪,简直不能深思。
纠结了片刻,狱寺虚张声势地看向我,“你十年前到底去哪里了,我和十代目找了你好久。”
他把我当成十年后的禅院绫香了。
我没有反驳他。
站在这森林的中央,阳光明媚到刺目,晃得我忽然感到有些眩晕。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我快速推离此处,忽然之间,时空仿佛逆转,我又坐在了灯光昏黄的床头。
指尖粗糙,是伤痕累累的书脊,而我低头看到的不过是一行简单寻常,轻描淡写的寒暄语。
——请保重身体,愿您一切都好,夫人。
“混蛋。”
我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瞪了狱寺一眼。
银发少年浑身一僵,觑着我的脸色不敢说话了。
他十年前的性格要浮躁许多,虽然看起来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出口,比如他肯定很想问当中那个棺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还是坚强地忍住了,转而自己去翻那个掉在自己脚边的公文包。
——这个公文包是属于十年后的狱寺的,理论上就是他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也没管,直接抬腿朝着中央的黑色棺材走去。
还没等我将那个厚重的棺材盖打开。
棺材内忽然再一次传来了和刚
才一模一样的,十年火箭炮起效后的爆炸声。
原本还蹲在地上研究公文包的狱寺敏锐地抬起头,朝着这边跑过来。而我已经先一步将棺材推开了。
明亮的暖棕色眼睛,同样像是麦芽糖丝的棕色短发,躺在无数纯白百合花中的少年猛地坐起来,失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