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灯火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无论如何都得一步步走下去,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
七月底的时候,毓敏见到了顺治。
这天他也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突然来了毓敏宫里。
那天毓敏原本正在屋里看书呢,外头突然有人进来传话,皇上驾到,如今就在门外。
如此不打招呼就过来,实在少见,毓敏也顾不得收拾,简单整理了一下,就急忙出去迎接。
结果刚一出房门,人已经进来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毓敏第一次见到顺治,比之前瘦了很多,眼眶都有些凹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焦躁又绝望的情绪,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最好不要惹。
毓敏急忙垂下头,将人迎进屋。
顺治看见她时,仿佛也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步步走进了屋里。
毓敏还和往常一样,侍奉他更衣坐下,又亲自给他上了茶。
还是以往他最爱的凉茶,顺治端起来喝了半口,顿了顿才道:“你这儿的茶水,还和往常一样合我心意。”
毓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顺治也不说话,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碗,只是愣神。
许久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有些恍惚道:“这段时间,皇贵妃很不好。”
毓敏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沉默。
顺治仿佛也并不想要她回应些什么,只是有些出神的继续道:“她一天也醒不了一个时辰,浑身哪儿都疼,可是她看着朕的时候,却总是在笑,好像她一切都好似得,朕舍不得离开她,她却总是劝朕,劝朕不要为了她耽误了朝政……”
说着说着,他竟有些哽咽起来。
毓敏垂着眸,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指甲,鲜红的颜色,是她刚刚染得,之前还觉得鲜亮,只是此时看着,却难免觉得太艳了些。
“她是个好女人,是朕对不住她。”
顺治帝垂着头,说出了这个结论。
毓敏神色一顿,抬起头看向顺治,他的手在颤抖,双眸紧闭,仿佛承受着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一般。
毓敏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可是此时她的心空空荡荡的,面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毓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节哀。”
顺治听着这话,仿佛是想笑,可是他一扯嘴角,却露出个哭相,他抬起头看向毓敏,眼中带着满溢的哀恸:“朕所求不多,为何上天独独待朕如此苛刻。”
毓敏不知该说什么,不过幸好,此时她也不用说什么。
她只用默默的,默默的听眼前这个人倾吐心事,在这一刻,这位永远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显得如此脆弱。
**
天擦黑的时候,云敏送走了顺治。
她看着他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然后转身回了自己殿中。
她其实是有些无法和顺治共情的,可是她也能理解他的痛苦,只是到底,她谁也帮不上罢了。
一个月之后,八月十九,皇贵妃董鄂氏薨。
第48章 尽头
皇贵妃薨了。
这消息打一传出来, 满宫上下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所有人在听到这消息后,心里都只存着一个念头,这宫里的天要变了。
满宫上下,上到皇妃宫嫔, 下到宫娥太监,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路不敢走, 生怕在这要命的时刻,惹了皇帝的眼。
可是事实证明,当皇帝发起疯来, 你哪怕再小心也无用。
皇贵妃薨了当天, 承乾宫里就传出消息来,皇帝哀恸不已,当场就下令,要让承乾宫上下三十余太监宫女殉葬, 生怕皇贵妃身后无人侍候。
这消息传出来,毓敏整个人都麻了。
这人疯了不成,竟然要这么多人殉葬。
据说皇贵妃死前还曾留下遗言,要丧礼俭素, 这些话,难不成顺治都没听进去不成?
毓敏心下有些恼火, 做了皇帝的人,真真是不把旁人的命当命。
这消息后来又传到太后那儿,太后许是也觉出了不妥,还亲自前往乾清宫劝导。
可是如今皇帝已经因为皇贵妃的死半疯癫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根本就不见太后。
甚至在皇贵妃死后的第三日,就提出要追封皇贵妃为皇后。
正经皇后可都还活着呢,就要追封死了的皇贵妃当皇后,皇帝这一招相当于给皇后脸上梆梆来了两耳光。
可是还是那句话,皇帝疯了那谁都拦不住。
皇后最后也只能生受下这份羞辱,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太后被气的好几天都脸色发青,可是也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能咬牙认了。
皇后就皇后吧,人都死了,封什么也只是虚名。
毓敏这几日每日都需得往皇贵妃,哦不,是大行皇后灵前哭灵,不止是她,满宫上下的内命妇,还有亲王以下四品以上的官员们,公主、王妃以下的外命妇们都得来给大行皇后哭灵。
就连顺治自己,也辍朝五日,以示哀思。
顺治完全忽视了大行皇后生前的遗言,竭尽所能的,要给大行皇后做到死后哀荣。
毓敏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既然皇帝要发疯,那她也只能按着人家的指挥做事,每日换上丧服,再拿一张特制的能催泪的帕子,日日往大行皇后灵前去哭灵。
这一日毓敏和董鄂福晋正一齐往承乾宫去呢,董鄂福晋悄悄与毓敏道:“我听人说,皇上命礼部给大行皇后拟定谥号,二字、四字都被打了回去,真不知要拟多长才算好呢。”
毓敏听着这话没吭声,这种东西,你拟定多长也就是个形式,人死不能复生,再长的谥号又有何用呢?
董鄂福晋似乎也没想着让毓敏回应什么,继续道:“听闻皇上还让大学士们写书赞扬大行皇后的嘉行和贤德,皇上待大行皇后着实是情深啊。”
毓敏继续沉默,世界名著《孝献皇后行状》她倒是听说过,不过没看过,但是写这些吹牛的论文到底意义何在?孝献皇后又不能死而复生。
两人眼看着已经走到承乾宫门外了,里头震天响的哭嚎声远远就能听到。
董鄂福晋和毓敏立刻做出一副悲切难抑的神态,红着眼眶走进了承乾宫。
几日之后,大行皇后的谥号终于定了下来: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足足十二个字,给足了牌面。
头七过了之后,孝献皇后的梓宫终于从承乾宫里移了出来,移到了景山观德殿暂安,据说移灵当日,抬梓宫的都是满洲八旗的二三品大员。
玄烨作为庶子,自然也要前往送灵,不过幸好他是次子,只需穿孝陪在一旁,福全身为长子,被顺治点名要求给大行皇后送灵。
送灵当日,董鄂福晋来毓敏宫里说话,忍不住抱怨:“福全才多大,就得捧着牌位一路走到景山,不说有什么冲撞,我只怕他小小年纪,支撑不下来。”
毓敏听着这话,也只能安慰:“福全自来弓马娴熟,身子也强健,应当不会有事的。”
董鄂福晋哼了一声:“按理来说,该是五阿哥做这些才是,谁让他还那么小呢,到头来倒是累的是咱们的孩子。”
毓敏没吭气,五阿哥常宁如今还不满两岁,他哪能干得了这个。
送灵的人一直到下午才回来。
毓敏一直让人在外头打听着,听见人都回来了,急忙让人去阿哥所请玄烨过来。
玄烨很快就过来了,他今儿也是累得不轻,一头一脸的汗,小脸晒得通红,穿着的孝服,领子那一圈差点被汗给浸透了。
毓敏急忙张罗着给他更衣,又亲自给他擦脸净面。
玄烨仰着小脸,任由额娘给自己擦脸,面上还挂着笑。
“额娘别担心,这点路还累不着我,我今儿还见着舅舅了,舅舅给我塞了一包点心,我也没饿着。”
一听这话,毓敏给他擦脸的手一顿,有些诧异:“你遇到你哪个舅舅了?”
“小舅舅。”玄烨老实回答。
佟国维啊,毓敏恍然,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弟弟确实是个仔细的人,他们兄妹三个自幼丧母,父亲后来又娶了继室,那个继室又是个不省心的,因此几人幼年时的日子格外难过。
大哥佟国纲还好些,他是长子,年纪最大,母亲去世时已经懂事了,因此大多数时间都被阿玛带着在外头,极少沾染内宅。
而毓敏和佟国维姐弟就惨了,毓敏是女孩,自然被继母拿捏的死死的,佟国维年纪小,更是舒穆禄氏拉拢打压的重点。
也得亏原主还没糊涂透顶,虽然自己一直被继母pua,但是心里却明白,这个继母不是个好的,因此一直护着弟弟,生怕弟弟被继母给哄了。
姐弟俩几乎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后来等到佟国维大了,也是他强顶着不孝的名义,将继母的不慈捅到了佟图赖面前,原主这才勉强有了一点生存空间,在选秀之前,略微学了些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
想着这些往事,毓敏叹了口气:“你小舅舅他们可还好?”
玄烨笑着点头:“听舅舅说一切都好呢,郭罗玛法的身体依旧强健,大舅舅和小舅舅都领了一等侍卫的职位,听小舅舅说,外祖家近来也要添丁进口了,两位舅母这段时间,都有了身孕,额娘,我要有表弟表妹了!”
看着玄烨欢喜的样子,毓敏心里也有些惊讶,佟国维去年成婚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佟国维比她小两岁,去年成婚已经算是晚的了,不过在儿女婚事上,佟图赖他自有筹谋,毓敏也不掺和,听说娶得媳妇是赫舍里氏家的姑娘。
家里面往宫里捎信时说,是个大方能干的姑娘,没想到这才进门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
不过毓敏最感慨的倒不是这个弟媳,而是她大嫂,大嫂瓜尔佳氏虽然能干也受佟图赖看重,但是因为进门多少年无所出,一直是家里的心病。
之前为了这个肚子,求神拜佛延医问药不知折腾了多少回,她都有些看不过眼,劝过几次,可惜都没啥作用,毕竟瓜尔佳氏是长媳,在子嗣问题上,完全不是一两句话能糊弄过去的,这回总算是有了,毓敏都忍不住为她松口气。
毓敏面上露出浅浅笑意,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们好就成。”
玄烨笑着依偎在毓敏跟前,小声道:“额娘要是想郭罗玛法和两位舅舅了,我就去求汗阿玛,也让额娘见一见他们。”
毓敏笑着摇了摇头:“你汗阿玛这会儿正难受呢,别拿这事儿烦他,等过段时间再说。”
过段时间她成了太后,豆腐脑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还用得着为这种事儿操心。
玄烨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此时境况的为难,听话的点了点头。
这一日,毓敏和儿子安安生生的吃了顿饭,因为怕他中暑,在他离开之前又请了太医过来给他请了脉。
听着一切都好,毓敏这才安心,又叮嘱了几句,不许劳累,不许熬夜看书的话,这才放了儿子离开。
**
随着孝献皇后的梓宫移了出去,丧礼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至于后来的移入地宫,那还要再等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