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灯火
玄烨在这之后,也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段时间他频繁召见索尼,两人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而后宫这边,太皇太后或许是看明白了这个孙儿果真是翅膀硬了,因此在四月份的时候,突然让人从科尔沁送了个小姑娘入宫。
这人自然也是正经的博尔济吉特氏,与太皇太后一家也是沾亲带故,但是关键问题是,这小姑娘年纪虽然比玄烨还小些,可是从辈分上讲,却是玄烨的表姑。
原本玄烨还打着,纳一个博尔济吉特氏入宫,安一安皇太后的心也无所谓,可是一听说这人算是他的表姑,像玄烨这样受传统儒家教育的人,立刻便心生厌恶,对此事也是多有排斥。
他还跑来和毓敏吐槽:“如今国朝入关多年,怎么还能行此不伦之举,皇祖母这不是惹人非议吗?”
毓敏只是一笑:“那姑娘与太皇太后亲缘极远,也算不得不伦。”
玄烨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到底也没出五服,此事不妥,不过既然接过来了,就且先在宫里养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毓敏知道这孩子主意正,也不多劝,反正以毓敏看来,如今玄烨的后宫已经够多了,这人不入后宫对她兴许也是件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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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那小姑娘就被接进了宫。
入宫那日,毓敏还去看了,小姑娘不过十一岁,面上还是一团孩子气,不过规矩倒是很好,毓敏瞧着,与那些满洲勋贵家庭出身的贵女们也差不了多少。
太皇太后和仁宪太后都很喜欢她,仁宪太后甚至还满脸笑的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给她喂点心吃。
在这种氛围下,毓敏当然也不会扫兴,也笑着给了那小姑娘一份厚厚的见面礼,跟着夸赞了几句。
小姑娘看着毓敏,有些腼腆的笑了,一边的太皇太后道:“这孩子,圆脸厚耳垂,一看就是个有福的,该给咱们玄烨定下才好。”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顿时一静。
坐在毓敏身边的皇后神色微顿,很快又恢复寻常,依旧一脸的平静。
毓敏自然也早就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听着这话,便笑着道:“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只是还有些太小了,还是再等几年吧,玄烨这孩子如今也没个定性,别慢待了格格才是。”
太皇太后神色淡淡看了眼毓敏,心里明白,这话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否则以佟氏的谨慎,必不会这般明确的拒绝她的提议。
也得亏太皇太后这次并不想和先皇时闹得那么僵硬,听了这话也只轻飘飘的点了点头:“这话倒不错,的确有些小了,养几年再说。”
一边的仁宪太后没有察觉出氛围的异样,也跟着笑道:“不如让这姑娘去我宫里吧,我瞧着她就喜欢。”
太皇太后细细的抚摸着小姑娘浓密的头发,笑着拒绝了:“还是养在慈宁宫吧,我这儿人多,瞧着也热闹。”
仁宪太后自来不会拒绝太皇太后的提议,自然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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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从慈宁宫里出来,毓敏就和皇后道:“这位科尔沁来的格格,你尊重着些便是,皇帝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赫舍里氏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恭顺的点了点头。
之后几日,太皇太后的确安排了几次玄烨和那小姑娘见面,但是可惜,玄烨是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这样一个一团青涩气的小孩子,对玄烨也没啥吸引力,太皇太后看着无用,最后也罢手了,想着再多养几年,或许就能养出感情来,到时岂不是水到渠成,也省的惹了孙儿厌恶。
很快的,康熙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十一月的时候,刑部终于将事情调查清楚,判了违抗鳌拜命令的三人,鞭一百,没收家产。
但是鳌拜不同意,强逼着玄烨要处死三人,玄烨这回也是和鳌拜死扛住了,绝不答应,批准了刑部的处罚。
只可惜,鳌拜这个人真的是太过跋扈了,在皇帝下旨批准的基础上,他竟然矫诏将那三人强行处死,然后更加猛烈的推进换地事宜。
第56章 暗涌
毓敏听到鳌拜矫诏杀人的时候, 已经是这一天晚些时候的事儿了。
她听着香草叽叽喳喳的说这事儿,人一下子愣住了。
她还记得玄烨在此事上的愤怒和不甘,如今鳌拜如此行事, 只怕这孩子……
毓敏没敢多想, 只吩咐底下人准备了皇帝爱吃的菜和茶水, 今日受了这样大的挫折, 这孩子指不定要过来一趟。
不过这次毓敏却是猜错了,玄烨今天并没有来。
毓敏坐在屋里等了很久, 也没等到人过来,她心里有些疑惑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欣慰。
有时候,孩子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她知道,自己的寿安宫,对于玄烨来说, 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他有什么难过的, 不高兴的事儿,都会来找毓敏倾诉。
可是现在, 他遇到了他这辈子目前来说可能是最耻辱的时刻,他却没有过来。
毓敏不知道这孩子具体是怎么想的, 但是一个人若是能忍受痛苦, 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就说明, 他的心智在一步步迈向成熟,毕竟只有小孩子才会哭着向大人诉说自己的难过,而成年人只能默默忍受。
毓敏欣慰的同时, 又有些伤感,可是她却明白,这是每个人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香萍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有些小心,低声道:“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现在可要用膳?”
毓敏轻轻一笑,低声道:“用吧,扶我过去。”
香萍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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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毓敏起了个大早,洗漱了一下,就和前来请安的皇后一起往慈宁宫去了。
皇后今儿看着神情有些不安,毓敏想着昨天的事儿,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想法,毓敏拍了拍皇后的手,柔声安慰:“别担心,玄烨这孩子,自小就心志坚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垮的。”
皇后听了这话勉强一笑,许久才小声道:“儿臣就是有些心疼皇上。”
毓敏一愣,看向皇后。
不过此时的皇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面上只露出一丝浅淡的羞涩,低声道:“是儿臣失言了。”
毓敏却温柔的摇了摇头:“你能如此为他着想,是他的福分。”
皇后面上一愣,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毓敏已经不再多言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朝着慈宁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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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慈宁宫,安静的落针可闻。
哪怕如今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可是这些人此时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主要是今儿太皇太后的表情实在吓人,往常太皇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慈悲浅淡的笑意,可是今儿太皇太后的脸绷得紧紧的,不见一丝笑意,情绪也很低沉,低气压明显的在殿中弥漫。
在场之人,都是在宫里混迹惯了的机灵人,读空气的能力可以说是她们的生存必备能力,因此一看这个情形,不管知不知道外朝发生的事情,都紧守心神,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毓敏进来时也察觉到了屋里气氛的不对,不过她面上表情不变,一进来先给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等叫了起,这才安坐。
今儿倒不是她来迟了,是太皇太后起早了,比以往都早了半个时辰,因此毓敏心里倒也没什么不安的,只是好奇,在知道鳌拜如此跋扈之后,太皇太后还会作壁上观,不动如山吗?
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这一日,她罕见的拿出了十分威严的姿态,叮嘱了在场众人,日后要紧守门户,谨言慎行,约束好宫中奴才,不许闹出什么乱子来。
然后又吩咐皇后,今日之后,宫里大事小情都得慎重对待,不得轻忽。
大家伙似乎是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因此一时间竟是有些人心惶惶。
可是太皇太后却不会在乎这些,她的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在钮祜禄氏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钮祜禄氏的脸色白了白,不过还未等她开口说什么,太皇太后的视线已经移开。
只听她淡淡道:“打今儿起,宫里上上下下都给我绷紧了弦,要是让我听到哪宫人乱嚼舌根子,通传消息,定不轻饶!”
毓敏心里约莫是明白了,太后只怕是察觉到了鳌拜的不受控制,终于要下定决心和玄烨站到一条线上了。
这是好事,毓敏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日早晨,玄烨因为事忙并没有来慈宁宫请安,毓敏也依旧没见着自己儿子,但她心里却不失落,她明白,做皇帝和做普通人不一样,这个职业所要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直到这一日晚些时候,玄烨终于离开了乾清宫,他第一站去的,并不是寿安宫,而是慈宁宫。
也不知他在慈宁宫都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足足在慈宁宫里待了一个半时辰这才出来。
等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黑透了。
玄烨站在慈宁宫外头脚步顿了顿,又朝着西北方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道:“太后歇下了吗?”
玄烨跟前的大太监赵昌立刻站了出来,他清楚,皇上说太后时,多半指的是寿安宫太后,他若想说仁宪太后,一般会用慈仁宫太后指代。
“奴才刚刚命人去打探了,太后娘娘还没歇下呢。”
赵昌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在玄烨跟前伺候老了的人精,皇帝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至少能摸来一半,因此提前就做好了打探。
玄烨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没有歇下,那就过去看看吧。”
赵昌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就令引路的小太监,提着灯笼往寿安宫的方向开路了。
太皇太后此时坐在屋里,听底下人禀报说,皇帝往寿安宫去了。
她浑浊的眼中露出深沉之色,许久才淡淡道:“到底还是个孩子,离不了娘。”
一旁的苏麻喇姑听了,笑着道:“皇上的年纪本来就还小呢,娘娘又何必多做苛责,今日听着皇上言行,岂不是比以往稳重老辣了许多。”
太皇太后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这回的确是长进了。”
说完又顿了顿:“我总觉着,佟氏如此娇惯他,不是好事。”
苏麻喇姑心下一紧,下意识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可是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苏麻喇姑低下头,许久才轻声道:“说到底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没有一直紧绷着心神的道理,一张一弛才是正道。”
太皇太后听着这话皱了皱眉,看向苏麻喇姑,许久也不移开视线。
苏麻喇姑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但是还是强撑着顶住了这样的视线。
她说这话,也不止是为了皇帝和寿安宫太后,更是为了太皇太后和科尔沁蒙古,若是太皇太后真的一时糊涂做出点什么,那日后,日后……
苏麻喇姑只觉得心神悚然,不敢多想。
等太皇太后终于移开视线时,苏麻喇姑的后背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苏麻喇姑还是不敢放松心神,依旧垂着眸,等着太皇太后吩咐。
片刻,太皇太后有些飘忽的声音这才传来:“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苏麻喇姑心底这才一松,也是这时她才察觉,自己早已经被汗浸透了几层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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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慈宁宫中主仆的交锋,此时的寿安宫中,却是一副温馨自在的画面。
听着玄烨来了,毓敏原本都想准备洗漱洗漱睡下了,立刻又来了精神,急匆匆让人给自己更衣,然后又让人去准备皇帝爱吃的茶水点心,自己则是在香萍的搀扶下,从内殿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玄烨站在正殿,背着手,仿佛是在看墙上的一幅画。
毓敏忍不住露出一个浅笑,柔声道:“这幅画还是去年我寿辰时你送过来的,怎么,今儿见着了竟然认不出了吗?”
玄烨这才回过头,面上露出一个浅笑:“往常我一直记得,额娘墙上挂着的画是汗阿玛赏的那一副,今儿再一看,竟不是之前那个了,因此有些惊讶。”
毓敏笑着摇头:“我都多少年没挂过那副画了,你这孩子,日子都过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