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灯火
玉英听着这话,面上一脸感激,急忙行了一礼:“奴才代皇后娘娘,谢过太后娘娘恩德。”
毓敏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说完又顿了顿道:“索尼离世,皇后心里难过我也明白,只是也该劝她想开些,人生在世,难免生老病死,都是命数,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往前看,想来索尼老大人,也不忍看着皇后如此自苦。”
玉英听着这话,眼泪都下来了。
宫里上下,除了太后娘娘,就再没有一个人会这般安慰他们娘娘了。
“娘娘的话奴才记住了,一定一字不落回禀给皇后娘娘。”玉英忍着泪道。
毓敏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索尼之死,在康熙朝算是一个转折,这意味着鳌拜再无人压制,同时也意味着,玄烨对于鳌拜的忍耐即将达到顶峰。
历史上那件著名的事件,只怕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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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玄烨早早的就过来给毓敏请安了,他看起来神情十分复杂,又是忧虑又是兴奋。
毓敏察觉出不对,立刻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玄烨抿了抿唇,许久才道:“的确是有件事,儿臣心里总觉得拿不定主意。”
毓敏一看他这个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小,这孩子往常可不是这样。
“你说就是了,哪怕我给你出不了什么主意,开解开解你还是行的。”毓敏笑着道,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玄烨也果然跟着一笑,这才道:“皇祖母刚刚招我过去说话,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立刻亲政。”
“立刻亲政?”毓敏心中大惊:“皇太后怎么突然就松了口?”
玄烨叹了口气:“其实三月份索尼上书时,皇祖母就有所动摇,只是当时时局还没有糜烂到一定地步,皇祖母觉得还可以再等等,便没有松口,可是如今索尼去了,鳌拜再无钳制,皇祖母便觉得只怕是等不得了,得越快越好。”
毓敏心下生出不安,连太皇太后都觉得不大好了,可见如今局势的困难,毓敏沉默良久道:“既然如此,也算是顺了你的心意,你又为何不安呢?”
玄烨有些懊恼的耷拉着脑袋,许久道:“儿臣即便是亲政了,政局却并不受儿臣掌控,和亲政之前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儿臣也怕,我一旦亲政,会刺激到鳌拜,使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事。”
毓敏皱眉沉默,许久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玄烨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儿臣明白,儿臣只是……”
近乡情怯,毓敏自然懂他此时的心态,原本渴求的事情,突然就送到了眼前,任谁也会生出不安和忐忑,这也是人之常情。
毓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母子俩静默着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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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尼病逝不到半个月,康熙帝玄烨,在太和殿受贺,正式开始亲政。
当日即颁下圣旨,大赦天下,满朝内外表面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可是内里到底翻涌着什么情绪,没人知道。
至于在后宫,皇帝亲政的这一日,太皇太后下令,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受了赏,毓敏作为皇帝生母,自然也得了好处,不过毓敏本人却看着淡淡,只让人收到了库里。
这天算是玄烨的大日子,可是毓敏却心里明白,虽说名义上亲政了,可是从亲政到大权在握,玄烨还是有一段路必须走啊。
这一晚,玄烨并未来寿安宫,而是在慈宁宫,和太皇太后聊了很久,毓敏听到他去了慈宁宫,也就没等他,直接歇下了,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她能帮到玄烨的地方已经很少了,还是得依靠太皇太后的手腕。
之后几日,前朝后宫都还算太平,各处看起来都安安生生的,只是玄烨比之前越发忙碌了起来,他亲政之后,就得开始批阅奏章,处理朝政,虽然说要紧的地方他说了还是不算,可是其他的事情,他作为皇帝,还是能插上手的。
比如,他如今正琢磨着把佟家从汉军正蓝旗抬到镶黄旗,虽说汉军旗抬满洲旗还有点困难,但是起码也得从下五旗抬到上三旗吧。
玄烨把这事儿和毓敏说了一回,毓敏当然也希望自家门楣更高一点了,可是就现在这个局势,说这事儿还是早了点,便劝玄烨:“如今事态不明,此等琐事,日后再提也不迟。”
玄烨听着这话心中有些感动,握住了毓敏的手:“如今孩儿已经亲政,额娘实不必如此自苦,额娘放心,如今我受制于人,但是日后,该给舅舅家的,绝不会少。”
听着这话,毓敏却蹙起了眉,她想起了历史上的佟半朝,不过这名头虽然听着威风赫赫,可是佟家最后的下场却说不得好。
佟国维支持八阿哥,结果八阿哥坏了事,好不容易隆科多下对了宝,最后却以为过于嚣张跋扈,被雍正给收拾了。
何止于一个惨字了得。
想着这些,毓敏心下还是觉得,让佟家安分一点为好,不必抬得太高,毓敏斟酌了一下道:“你的两个舅舅,你也不必太过偏重,他们有什么样的本事,就担什么样的差事,我不求他们出将入相,只求他们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便好。”
玄烨听着这话却只是一笑:“额娘却是小看了两位舅舅了,我倒觉得,两位舅舅都是极有能力的人,额娘放心,此等大事,我心中自然有数。”
见着儿子这么说,毓敏便也住嘴了,毕竟这事儿太过敏感,一不小心,就成了后宫干政,到时候伤了母子情分,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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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亲政的事儿,玄烨还没高兴几天,前朝便闹出了大事儿。
苏克萨哈见着皇帝亲政,但却依旧压制不住鳌拜,暗感自己前路迷茫,便在皇帝亲政的第二天就上书,请求解除辅臣之职,驻守先帝孝陵。
他如此行事一方面是自觉自己斗不过鳌拜,想要急流勇退,一方面也是因为,如今索尼一死,他自己就成了四大辅臣之首,若是自己辞职,那么遏必隆和鳌拜两人,定然也不能继续在辅臣的位置上待着。
只可惜,鳌拜这个人,如今手中的势力已经这样庞大,自然不会被苏克萨哈的这点小伎俩给拿捏住,就在苏克萨哈上书之后不足十天,他就立刻罗织了苏克萨哈二十四大罪状,拟将苏克萨哈和他的儿子处死。
这事儿一出,当即轰动朝野,玄烨整个人都懵了,及至此时此刻,鳌拜和此人竟然还是如此嚣张,半点也不收敛。
对于鳌拜的请求,玄烨全部否决,认为此事应当按照律法处置。
可是鳌拜如今已经膨胀到了极点,竟然在御前“攘臂上前,强奏累日”,最后又再一次矫诏,将苏克萨哈和其子一起处死。
此事一出,皇帝的脸面简直被踩在了地上,可是这一次,玄烨却仿佛没有第一次时那样愤怒了,他在乾清宫接到消息时,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或许他也早就想到了这个结局,因此并不惊讶。
来回禀的人跪在底下,满头冷汗,不知该如何自处,而玄烨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之后又顿了顿,道:“传令下去,鳌拜遏必隆,身为先帝遗命所赐辅臣,劳苦功高,特加封一等公。”
什么?皇帝竟然并不生气,也不斥责鳌拜,还要给鳌拜和遏必隆加封。
乾清宫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住了,没人会觉得皇帝这是真的认怂了,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平静,平静的让人后背发毛。
左右伺候的人都明白,皇帝并非庸主,更不是可以容忍大臣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自己的人,他如今这么平静,只能说他已经怒到了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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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敏自然也察觉出了儿子这次情绪的不同寻常,他甚至没有和上次一样对她避而不见,反倒当日就来寿安宫请安,还依旧和她言笑晏晏。
毓敏小心的提起了前朝之事,那孩子也只是淡淡一笑:“此事已过,额娘不必操心。”
毓敏见他这么说,心中越发不安。
她恍惚间觉得,原先那个在她怀里撒娇的孩子,仿佛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端正克己的皇帝。
她的玄烨,到底还是成了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康熙皇帝,这听起来像是件好事儿,可是也只有毓敏心中,隐隐生出几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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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这边,却对皇帝的这次转变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她没能养好儿子,那就再不能废了一个孙子,事实也证明,这个孙子比儿子更牢靠,心智更加坚定。
太皇太后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动,她为了大清江山,苦苦维持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后继有人,日后她去了地底下,阎王爷问起来,也总算能说一句无愧于心。
可是不管皇帝因为此事成长了多少,如今的局势依旧危险,太皇太后心中担忧,但是她却也不怕鳌拜敢真的谋逆,毕竟鳌拜不过是个外姓之臣,即便他如今本事再大,可是爱新觉罗家的一帮子人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坐视他颠覆江山。
可是太皇太后同时对这些宗室更不放心,这些人和皇帝可都是一个姓,安亲王岳乐更是差点成了皇位继承人,要是等到这些人插手其中,事情只会更复杂。
所以事情只能由皇帝出手解决,鳌拜也必须由皇帝出手打败。
太皇太后心里不知道鼓噪起多少心思,可是还没等太皇太后想明白,皇帝突然开始沉迷起了布库之戏,而且还叫了不少担任侍卫的贵族子弟入宫一起玩闹。
眼见皇帝突然开始不务正业,鳌拜心里美滋滋,只当皇帝是被自己吓破了胆子,开始放纵自我了。
可是原本应该更着急的太皇太后看着这一幕,却突然沉默了。
她了解玄烨这孩子,因此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太皇太后心中感叹,这孩子果然是成长了许多,当自己还在犹豫没有头绪的时候,他却能迅速想到法子,并且付诸实际。
虽然这法子看着有些危险,也并不成熟,可是少年意气,能在受挫之后,引而不发,积蓄实力,蒙蔽政敌,这孩子已经足以算得上聪慧沉稳了。
太皇太后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今日起,必须得尽量少的去干涉朝政了,玄烨这孩子,日后绝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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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敏也听说皇帝突然沉迷于布库之戏,她对这事儿也就在历史书上和电视剧里见过,如今突然真实的感受到这件重大的历史事件,一时之间还有些发懵。
不过很快毓敏就回过神来,克制住了心里的激动,表情淡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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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鳌拜之间的冲突,最后就看起来在皇帝的退让之下结束了。
鳌拜的权势一时间极盛,几乎把持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六部,完全控制住了朝政,皇帝却反而显得无所事事起来,每日只能以布库为戏。
朝堂之上,无人敢反抗鳌拜,也无人有勇气对他的话提出异议。
可是但凡有心之人,却也能隐约察觉出,这一边倒的形势之下的隐忧。
皇帝真的认输了吗?鳌拜自此以后也再无掣肘了吗?
每个人心里都得打上一个问号,可是这种疑惑却没人敢说出来,反倒是身在局中的鳌拜,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
想他最初也不过是一个低级武将,最后靠着打仗勇猛,这才被太宗看重,后来又经多尔衮擅权,几次沉浮,如今终于站到了这个位置上。
在鳌拜心中,自己对大清忠心耿耿劳苦功高,拥有如今这个地位是理所应当,小皇帝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整日嘴里都是汉人那些狗屁不通的规矩,这对他们满人来说,根本无用。
大清是满人的江山,自然要以满人的方式来治理,皇帝那一套,他完全嗤之以鼻。
自此之后,他也能大展拳脚,以实现胸中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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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九月,康亲王杰书奉命议苏克萨哈之罪,不过这也就是走个过场,苏克萨哈人都死了,什么罪也不重要了,很快罪名就议了出来,没有人敢有异议,这些罪名也很快就认定了下来。
十一月冬至日,玄烨又去了天坛祭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惜现在军队皇帝是摸不着边的,也就剩下祭祀的功能了。
等祭完了天,玄烨回宫,康熙六年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
不过在年底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先帝的八阿哥永干殁了,他是顺治十七年生的,如今算虚岁也才八岁,少年夭折,也没有封爵,又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因此丧礼也没敢办的多盛大。
只除了他的亲娘塞母肯福晋哭的死去活来,竟也没有惊起多少的波澜。
到了康熙七年正月,玄烨又给鳌拜和遏必隆加了太师衔,这已经是虚衔中的最高等级了,往上已经是加无可加,因此,鳌拜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大了,大部分人觉得,小皇帝已经完全不是鳌拜的对手了。
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玄烨这个时候,却是一边以布库为戏,迷惑鳌拜,一般暗中拉拢自己的人手。
他身为皇帝,本就有天然的大义名分在,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也不少,毕竟大多数人还是认正统的。
只是这些人多被鳌拜排斥,并不能坐上什么关键的位置,可是既然人已经有了,官位的事儿,自然可以慢慢筹谋,因此玄烨也不急,反正他的年龄可比鳌拜小多了,熬也能熬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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