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我就让你别急,你也别生气,这事儿是真的。老爷从江南被押送回京城,路上喝了一碗药一下暴毙了。
这事儿和咱们家大爷没什么关系,说不定因为老爷的案子大爷一家也被羁押了。还有就是如今不知道咱们家二姑娘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太太被关押了起来。
老爷的尸首如今还在刑部放着呢,二爷为此奔波了好几天了。老太太和二爷都想着您当年年纪小,跟着老爷太太一块儿过日子的,怕这事儿说了您心里面难受,回头再有个长两短可怎么办?所以全家上下都瞒着你。”
平儿着急之下把昔日对王家旧主的称呼用了出来。王熙凤这个时候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很狐疑,看平儿不像是说谎,而且这是大事儿,没必要说谎。原本怒火冲天的她顿时两眼无神,整个人萎靡的靠在枕头上,赶快去给她顺气。
王熙凤两眼无神地看着帐子,最后叹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吗?我叔叔到现在都没下葬。”
“自然是真的,案子没完结,二爷去了好几次刑部,想接着老爷,刑部都不批复。”
平儿小心的看了看王熙凤的样子,王熙凤也确实是受到一些打击,但是不像每个人想象的那样要死要活的嚎啕大哭。
只是整个人十分无神地躺在床上,平儿心里面就觉得有些没底,赶快让人找贾琏回来,心里想着要是痛痛快快哭出来还好,这一句不说可怎么办?
“奶奶?”
“这么说......前些日子我生完孩子昏睡的那一天,我婶子根本就没来。都是你们哄我的。”
“那个时候您虚得很,不敢让您知道了。”
“我就说为什么最近一些日子看见宝玉他们都是穿些蓝的青的。我还想着是如今春天到了,穿颜色重的不好看,没想到是这个因由。我就说为什么上个月我频频梦到叔叔,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平儿就很担心,劝她:“你要是难受不如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难受什么?有什么好难受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自小被打扮成男孩跟着叔叔出去,也算是见识过沉沉浮浮,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就算是算计得再好,也未必能成事。”
说到这里王熙凤挣扎着坐起来:“原来是我误会二爷了。往日我还看不上他,可如今出事了全家上下指望的也不过是他这个做女婿的。事都已经出来了,不能装作不知道,把我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换了。把咱们这大红大紫的东西收起来,我要给叔叔守孝。
如今我身体这么虚,还要再照顾哥儿,在饮食上略微注意一些,也不是一定要戒了荤腥,其他的如衣饰这些你们一定要注意。
把咱们王家的人叫过来,我如今也知道了,他们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我也问问他们外边是什么样子。
王家既然查抄了,想必家里面的人流落四处。这些忠心的老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既然我婶婶被关押在别处,想来女流之辈不会被牵连。若是将来还能得自由身,把这些老人家收拢起来送到她身边伺候。她要是得不了自由身,那么婶婶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咱们就要把这些昔日的旧仆送过去,免得婶婶吃苦。”
说完问平儿:“如今我还有多少钱?这个时候也别藏着了,拿出来打点一下吧。留下一万两银子做我叔叔的丧葬银子,拿出来一万两给二爷。这是二爷拿着到处跑腿请人喝茶上下打点的银子。其他的先收着,能用上的时候悄悄的用上。
想必我哥哥嫂子也逃不过一劫,我哥哥倒也罢了,只是我嫂子和侄儿实在是被连累了。到时候朝廷也不可能把昔日的产业还回来。这些银子说不定将来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东西。”
王熙凤说一句,旁边的平儿赶快点头应一声。
王熙凤目前只想到这么多,又和平儿说:“你现在去老太太跟前,再给老太太磕个头,就说我谢谢老太太庇佑。我和荂哥儿永远记得老太太的大恩。”
平儿说:“等来兴儿家的到了我就去。”
没过一会儿王熙凤的陪房媳妇都到了。他们路上也都知道王熙凤这里瞒不住了。刚一进屋,看见这里喜庆的颜色都收了起来,纷纷跪下来开始哭。
王熙凤皱眉头:“都哭什么?都不许哭!有这哭的力气留着在我叔叔的葬礼上哭去。现如今在我面前流几滴眼泪有什么用?再说了,荣国府有大喜的事情,你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完下面的陪房媳妇们都磕头不迭。
“好了好了,别磕了,事已至此,也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咱们家的奴仆逃出来无处可去的,要是有,就让你们男人出去问问二爷,咱们能不能收留?不能收留再想其他的法子。别的事情就不用做,先等着吧。不许在外边闯祸,现如今闯祸没人罩着你们了,更不许在外边儿打听老爷的案子。”
这些媳妇们立即答应下来,纷纷退了出去。
平儿有些不放心,但还要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磕头,只能把丰儿叫过来,小心地嘱咐了几句。
丰儿在一边小心的陪着,王熙凤叹口气。
王熙凤对自己的娘家特别自豪,常常在贾琏面前说王家有钱且富贵。如今王家的富贵就成了过眼云烟。
王家虽然没了,但是王家的姑娘却不能让人家小看了。她生性要强,强撑着不愿意让人家笑话,不肯流下一滴眼泪,内心却还不信叔叔就这么死了,正值壮年怎么就死了呢?
她如今只等着贾琏回来,贾琏肯定了解叔叔案件的曲折和死因,内心充满着急,远远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冷静。
第257章 富贵门
平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先找到了琥珀。
“老太太这几日心情怎么样?我们二奶奶知道王家的事情了,让我来给老太太磕一个头,谢老太太庇佑她和哥儿, 要是老太太这时候方便我进去给老太太磕头。”
琥珀听了顿时紧张了起来, 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状态。
立即问平儿:“你瞧着二奶奶这会儿怎么样?哭闹了没有?”
平儿叹了一口气非常烦躁, 因为在她看来要是哭出来也是好事, 可现在是一滴眼泪没掉。对琥珀说:“这也是我担心的,二奶奶知道之后既不哭也不闹,虽然伤心,可是......我有点担心, 有些反常。”
琥珀赶快点头, 这样子有点反常。而且二奶奶的事儿也确实是大事儿,她不敢怠慢, 跟平儿说:
“你等着,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如今邢夫人王夫人并薛姨妈都在老太太的床前陪着说话,同时伺候老太太喝汤用药。琥珀进来之后, 小声地跟老太太说:“二奶奶已经知道王家的事情了,特意差了平儿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对这几个儿媳妇儿正阴阳怪气呢。听说这个消息顿时上心起来,对琥珀说:“让平儿进来,我有话问她。”
平儿进来, 在床前对着老太太磕下头去,嘴里面说:“我们奶奶让奴婢来给老太太磕头,并说她如今下不了床来不了, 请老太太恕罪,等下床了再来给老太太亲自磕头。
我们二奶奶说多谢老太太慈爱,庇佑她和哥儿。我们二奶奶心里面感激得跟什么似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以后只能加倍孝敬老太太。”
老太太对那些好听话都过滤了,问平儿:“你主子怎么样?如今对王家的事儿态度如何?”
平儿摇了摇头:“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更没有闹着要出去。只是吩咐陪嫁的人留意外面的奴仆,收拢起来,将来送给舅太太使唤,并约束不许打听官司出去闹事。”
这个处理方式是对着的,老太太听完之后就有些发愁,也觉得太冷静了。
皱着眉头跟旁边的薛姨妈说:“我虽然知道医理,然而年纪大了见的多了,也知道大喜大悲要是能哭出来喊出来反而更好。她这样憋在心里不是一件好事儿。她小小年纪,心里面存了事儿,一直存着,只怕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薛姨妈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眼前的老太太是他们薛家要巴结的人,外边的王熙凤又是亲侄女儿。这话这么说怎么接都有些不合适,偏偏又是一个嘴笨的不会舌灿莲花。
最后只能说:“我们没有老太太见识多,这事儿可怎么办?还请老太太拿个主意才行。”
老太太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主意,自然也不是找薛姨妈商量事儿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生孩子到现在也过去了半个月,王家的事情可能这半个月还完结不了,等她出了月子让他们两口子操心着令兄的后事吧,到时候去了葬礼上哭一哭,说不定就有一些缓解。”
目前也只能这么打算了。老太太抬起手让平儿站起来,跟平儿说:“你回去跟你主子说我知道了,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让她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再把哥儿照顾好,他们母子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她将来身体好了,到时候也有力气她叔叔婶子的事情奔波,你回去吧。”
平儿退了下去。
老太太对旁边的邢夫人说:“你回头让瑭儿家的过去陪着凤丫头多说几句话。她们年轻妯娌说说笑笑还好过一点儿,也更有话说,要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屋里面东想西想,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邢夫人应了。
老太太这一段时间也确实病了,但是想折腾王夫人的心也是真的。邢夫人也不过是个陪跑,被带累了而已。
这时候老太太跟邢夫人交代:“你回去吧,把我的话跟孩子说一声,回去歇着也不用来了。再劝劝你老爷,如今也是一把年纪了,让他多保养,少喝点酒。”
邢夫人赶快应了,看老太太不再吩咐自己便退了出来。
出了门的邢夫人心想自己终于可以缓口气歇一歇了,哪怕心里面高兴,毕竟还在荣国府,不敢表露出来。上了车这才把脸上的笑容放出来,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王夫人就算是再笨也知道老太太是针对自己了,何况这也有好几天了,早就回过味来了。看到邢夫人走了,只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越发的木楞慈悲。
薛姨妈也能看得出来,但是却不好插话。这是婆婆针对儿媳妇儿的事儿,她一个外人哪怕是真的心疼姐姐也不该自己说。要是女孩儿们在眼前,让探春出来求求情或许能缓口气,但是这几个姑娘又都不在,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而且薛姨妈这个时候也是一肚子话想和老太太讨论,看到王夫人在旁边站着,连个凳子也没有,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了,所以只能说:“听说外边熬着药呢,不如二太太出去看看。”
去看着点儿药罐子也好,最起码能坐下来呀。
王夫人木着脸看了看老太太,看老太太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薛姨妈这个时候赶快站起来坐到床边儿,很亲热地跟老太太说话。
“有件事我想讨老太太的主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也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要不是为了给王夫人解围,薛姨妈也不会起这个话题。
老太太心想: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不要说。
但是眼前毕竟是客,于是就笑着往下说:“姨太太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我哥哥的事情最后如何由朝廷论断,我妇道人家不好说也插不上手,只是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哥哥是要入土为安的,我想着要不要把我们家蟠儿给叫回来,毕竟是他舅舅的大事,不回来不好。可是这孩子身上又有点儿说不清的官司,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特意来讨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这个时候很想表现出目瞪口呆:他亲舅舅没了,他作为外甥的居然不来奔丧!!
但是老太太也不想管薛家的破事儿。特别薛蟠这个祸头子,要真的进了京城被逮住了呢?毕竟薛家还在荣国府住着,这事儿和自家往后就是没关系,也觉得脸上不光彩。
就更不想管薛家的事儿。
所以老太太这个时候微笑着跟薛姨妈说:“我知道你们家的孩子是个性情中人,为人最厚道了,这件事儿说不定已经从京城传到别的州府了。你不如先问问这孩子有没有上路,要是在赶来的路上,你就是让他回去,那孩子脾气倔强又孝顺,可能是不肯的。要是没有动,那你再犹豫要不要让他回来。”
“老太太说的是。”
王家的事情刚一发生,薛姨妈就有这个犹豫。只是思来想去,胆子小,怕儿子当初的案子再被翻出来遭一遍牢狱之灾受一次皮肉之苦,还是觉得儿子别回来了,便传信让儿子千万别动。
这个时候看老太太不接话,心里面更没底。
毕竟这个案子当初插手的不仅有王家,也有荣国府这边。王家那里往后是再帮不上忙了,荣国府这里不给一个准话,难道是不好说?
越想心里面越怕,她寡妇失业的,只有这一个儿子,可这个儿子花天酒地到现在也没有留下一点血脉以承宗祧。要是出事了自己将来怎么办呀?薛家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薛姨妈便提出来一个请求:“我们家蟠儿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请琏儿帮忙打听?哦,所需银两一概是我们家承担,回头对二爷有厚礼奉上。”
老太太心里却想着自己家的顶梁柱少家主凭什么替薛家来回折腾。
替王家跑腿,那是因为有王熙凤在。和薛家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这份儿上,但是嘴上却说:“我们家尽力,都是亲戚,亲戚家里面有点难事儿,哪有不帮忙的。只是现如今和刑部没交情,回头这件事放在心上,有机会了一定替你们问一问。”
薛姨妈点了点头,感激不尽。
这个时候,被老太太视为顶梁柱的贾琏在贾珍这里面喝酒。
旁边贾蓉不停地劝酒,贾琏摆了摆手:“不能再喝了,回头一身酒气你婶子又不高兴。如今她虚得很,要是把她气哭了可了不得,还不能跟她计较。”
这个时候贾蓉就给贾琏出主意:“我给叔叔出个主意,叔叔今天只管在我们家住下,明天酒醒了再回去,我婶子也不会知道叔叔喝酒的事,既能让叔叔痛快,也让婶婶不生气,岂不美哉?”
贾琏笑了两声,问贾蓉:“你还不知道你婶子那脾气吗?我要是今天不回去,她立即让人打进你们家来把我给揪出去。”
贾琏说到这里端着酒杯转头和贾珍说话:“大哥哥是不知道,自从生了荂儿,这河东狮越发的嚣张了,如今连老太太都站在她那边,太太更是隔三差五的提点我,让我好好过日子不要惹人家生气,我是不敢多说一句。喝完这杯我就不喝了,免得到时候全家不安生,老太太还要拖着病体骂我。”
贾蓉就在一边说:“婶子也太霸道,太厉害了些。”
以往人家这么评价王熙凤贾琏都是赞成的。只是这次听着老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贾蓉有些太刻意,显得做作了一些。笑了笑也没接话,但是贾蓉又接着往下说。
“叫我说如今有了小弟弟,婶子看弟弟的时候多,对叔叔就会疏忽一些。不如找一个红颜知己,温柔的解语花在旁边陪伴着,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叔叔以为呢?”
贾琏确实是有色心,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儿是一件套着一件,好久没寻花问柳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投怀送抱,他是来者不拒的,但是这个时候这种事从贾蓉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一对父子未免太积极了吧。
以前不是没给贾琏拉过皮条,但是每次都是顺手而已。像这次这样特意设下宴席,酒兴正酣的时候说这些话......以往可是没有的。
所以贾琏便不肯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