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你别这么说,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这件事儿的起因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亲眼看着宝玉和环儿闹起来了,你当时没拉着,现在大祸已经酿成了你又来说这些,这是什么意思?事后诸葛亮还是马后炮?”
贾赦斜着的眼看贾珍,警告他别乱说:
“你再说话的时候留意点,老太太之所以被晕过去,最根本的事情就是因为宝玉遭的这些罪。不是我和贾老二的事儿!
宝玉之所以遭罪,就是因为二老爷对贾环的纵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们大房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不管宝玉也不管贾环,他们小兄弟事情让他们自己办去。我现在是要为老太太讨一个说法争一口气。”
说完嘴里嚷嚷着:“该管的人不管,不该管的人胡乱插手!”
贾珍就属于那个该管却不管的人,北静王就属于那个不该管偏要管的人。
这一下贾珍别头疼,因为贾赦的理由非常充分,老母亲被气的瘫痪在床,要是不找个说法谁能咽下这口气?不管是从法理上还是从情理上,他要跟北静王府对上那真的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一切都无可挑剔的。
贾珍就只能对贾赦说:“今日因为宫中来人,好多亲朋故旧就没办法来您家拜访,全到我那儿去了,在我那里说了半天,如今我那院子里还坐了一院子的人,都让我来劝劝叔叔,请叔叔得饶人处且饶人。”
贾赦冷哼了一声就不再搭理贾珍。
贾琏接着贾赦的话说:“大哥哥,这事儿没办法通融,更没办法两家罢手。老太太受的这口气必须要出出来。不然的话我们家还有什么脸面和京中各家来往。”
贾瑭在一边也说:“这些亲朋故旧都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事儿又不是发生在他们家,又不是他们家的老太太如今瘫在床上。一个个的道貌岸然劝咱们息事宁人,要是发生在他们家,你看他们是什么嘴脸!”
贾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让他们站在咱们家的事上好好想想,就知道咱们有些事儿是不得已而为之,就麻烦哥哥回去跟他们解释一下,不是咱们咄咄逼人,实在是他们北静王府欺人太甚。”
贾珍只能再次叹口气,放弃给北静王府和荣国府说合的意思,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别的事情倒也罢了,我作为族长有件事却不能不谈。老太太如今已经躺在那儿了,二老爷来看望老太太,自然应该让二老爷进门。不论怎么说二老爷也是老太太的儿子,你们不能拦着不让进。”
贾琏说:“这就冤枉我们了。是老太太不想见他,也不让他进门。老太太的话说得特别清楚,问问他宝玉这事儿该怎么办?二老爷的回答不令老太太满意,我们只能听老太太的。
到如今一提起宝玉,老太太现在还是泪水涟涟,二太太就能进门,为什么他不能进门?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太太生他的气,叫我说他过几天再来吧,免得在老太太面前三两句话说不好,再为老太太叫一回太医就严重了。”
贾珍想了想就说:“如今不算晚,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叔叔和各位兄弟也在这里坐着,也请好好的商量一下,如今老太太就这个样子了,老太太疼二老爷也疼了那么久了,岂是一两件事儿能磨灭母子之情的,不如让他过来,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磕一个头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之后站起来往后院去了。贾赦冷笑了一声:“你们坐着吧,我去后面睡了。”
贾瑭也放下筷子,跟贾琏说:“我也回去了,如今两个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我要回去敷一下。”
贾琏看见贾赦往里面去,看见贾瑭往外边去。只能叹口气,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贾赦一直是甩手掌柜,这一点贾琏是知道的,贾瑭也一直不想管家里面的事儿,贾琏也是知道的,如今这两个人都走了,留下自己要应付这么多人,想想都让人觉得头大。
贾瑭打着哈欠回家,就感觉自己在洗澡的时候十分受罪,因为不仅脸上有伤,身上也被人家捣了好多拳,最后裹着斗篷回了屋子里,连烤火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倒在床上。
桂哥儿抱着弟弟放到床上,长生翻身,匍匐着要钻见贾瑭的怀里。
贾瑭翻身搂着儿子,把小家伙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就问桂哥儿:“你妈妈还没有回来?”
“没有,听说在园子里呢。”
贾瑭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一会,早上起得太早,白天又太累,这会儿怎么都忍不住瞌睡。”
说话的时候又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拍了拍怀里的小儿子,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长生在他的怀里乱动,但是贾瑭睡得特别沉,桂哥儿把弟弟抱走的时候贾瑭都没有醒来。
过了一会儿云芳才回来,沐浴之后就抱着小儿子,检查他的尿布和衣服,又问桂哥儿今日哥俩吃了什么。
桂哥儿回答了几句关于长生吃了几次奶,又吃了一些小米粥的事儿。把弟弟中午睡了一会儿,睡的时间比较久的小事儿也说了。
桂哥儿就嘱咐云芳今天晚点睡,因为他弟弟中午睡的时间长,大概是要到半夜才能睡着。
让乳母抱出去嘘嘘嗯嗯擦屁屁之后,云芳就把儿子放在了被窝里,母子两个一起准备培养睡眠。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贾瑭才被身边的动静给弄醒,睁眼就看到云芳正跟长生不知道说什么,母子两个鸡同鸭讲,但是笑的很大声。
“什么时候了?”
“早着呢,大概是戌时。”
“这时候不早了,外面挺安静的。” 贾瑭已经睡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没有那么困,就问云芳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云芳一边搂着儿子一边儿跟他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大嫂子拉着我和二嫂子说了半天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劝劝你们这事儿差不多就得了吧,别往下面儿再撕扯了。
跟王府那边闹得越大,原因就越捂不住,肯定会让人家知道环儿和宝玉闹起来的事情,然后因为这件小事儿把老祖母气的给的瘫痪在床,这都是大不孝了。
二房从上到下都讨不了好,不仅是环儿,二老爷说不定也会被牵连。宝玉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兰儿就更别说了。二房的人都是一条藤上的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为了兰儿的前程大嫂子就让我们劝劝你们,让你们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她也有词儿去劝说老太太,只看老太太愿不愿意听了。”
贾瑭稍微一想就知道李纨有什么词,无非是为了宝玉将来考虑。宝玉是老太太的软肋,老太太能因为其他人和其他事儿铁石心肠。到了宝玉那里,老太太的心就冷硬不起来。
所以贾瑭想完之后和云芳说:“从宝玉身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确实是个法子,这位大嫂子太不了解老太太了,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
要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老太太十有**是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这一次老太太却不会这么做的。
宝玉能下床走动了之后,就拄着拐杖被人扶着来看望老太太。老太太这个时候虽然口有些歪斜,浑身颤抖,行动不便,但是瞧见宝玉还是很高兴,满身都洋溢着喜悦。
宝玉就觉得老太太之所以被气得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自己这件事而起,忍不住趴在老太太身边哭了一场。
恰巧他在见老太太的时候林如海也在,当时贾琏在一边陪着,贾琏就说:“太医说了,老太太这不过是急怒攻心,若是没什么意外一两年就能恢复,宝玉先别哭了,你哭的老太太都心疼了。”
林如海也说如此痛哭不如给老太太祈福,说不定能恢复的更快一点儿。贾宝玉听了之后就赶快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跟老太太说等自己脸上的水痘消下去了,就准备去寺里面给老太太跪经。
老太太心里想着,孩子在家里呆着也不快活,无论是荣国府这边的房舍还是贾政他们夫妻居住的府第。这孩子去哪儿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不如让他出去散散心。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让他去住一段时间也能排解他心中的烦闷。
就说:“行啊,你去吧,也谢谢神仙保佑你这次能熬过来,你当时很凶险,吓得我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一句话慢慢的说,比以前用的时间长多了。老太太的心态非常好,很稳,并没有表现得很急躁,哪怕说话慢了一些,仍然是不急不缓地把话说了出来。
所以林如海就和老太太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常。
而宝玉还是个病人,没说几句话就被老太太给打发出去了。老太太把宝玉打发走了之后就和林如海说宝玉这孩子也不想当官儿。如今一脸的水痘,还有烫伤的伤疤,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对他将来的仕途有影响。
林如海就劝说老太太也别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当官儿上,一个大家族哪能人人都去当官呢?这个家族总有人出面代表着整个家族奔走,也要有人做一些维持底蕴的事儿。
而维持底蕴,靠的就是土地钱财和读书。
钱财能保证物质充足,读书能保证人才储备。
宝玉就适合做教书育人的事儿,他有耐心,文采也好,比起那些为了考科举而读书的人,宝玉这种文采斐然的先生能让学生除了会做文章之外还有些别的风流气质。
总之,林如海考虑到岳母对宝玉的疼爱,给宝玉选了一条还不错的路子。
老太太觉得很好,贾家的家学如今成了气候,宝玉能胜任山长一职——老太太以为的。
做不了官儿,做个名士也好啊!
所以当老太太这么想之后,就压根儿不管二房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前程。
李纨着急,但是对于老太太来说,兰儿还小,不说二十多岁入仕,要是心里能静下来,三十多岁当官也行。
要是他三十岁当官,那也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二十年前的是是非非和成年之后的贾兰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毕竟贾兰不是当事人。
但是李纨很着急,她希望贾兰越早出头越好。
老太太此时没这么急迫。
当年贾瑭出头早,她很高兴也很支持,是因为当时的荣国府没拿得出手的人,有一个能混出头的,自然是倾全力培养,而且当时家族再不出人才,真的没法维持权势了。
如果贾瑭贾琏在二十年内不倒,那么贾兰没必要那么早的出头,在官场奔波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的做学问,整个人稳重了才好接掌前人的权柄。
而李纨考虑的是自己的小家,老太太考虑的是荣国府的将来。目的不一样,所以李纨注定了没法劝动老太太。
在李纨各处劝说,也让姐妹们帮着说服老太太的时候,贾政终于在各方压力之下辞官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感慨。感慨事实真是反复无常,求到的既是蜜糖,也是□□。
给予他的人与毁灭他的人,是同一个人。
虽然北静王一直说是为了贾环才插手这件事儿,是贾环去求了他,他觉得贾环母子可怜才出手。但是大家都知道小卒后面是老帅,贾环何德何能能够求到北静王身边呢?
这是看了谁的面子?
如果贾环是个普通人,他甚至连见到北静王的机会都没有,谁会关注他的死活?
与其说贾环求了北静王,不如说是贾政求了北静王。
这也是老太太下定决心的原因,在家族顺风顺水的时候,何必和有狼子野心的异姓王走那么近?
就是卖身,也不该是为了一件小事就上了人家的贼船。连外面的人都知道卖身要卖个好价钱,贾政的决定让老太太非常失望。
老太太确实很偏心贾政,除了贾政在宝玉和贾环之间的麻木之外,她对贾政站队异姓王的事儿很忌讳。
这是公然和家族的选择背道而驰,如果是家族需要让他上另一条船还好,但是他主动选择背弃家族,就是逆子了。
老太太曾经说过宝玉,说他“......凭他有古怪的毛病,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也因为他一则生的得人意儿;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还周到,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老太太是封建大家长,能容得贾瑭少年时候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前提是这孩子要给大人“争光”,宝玉也是这样,到了贾琏身上有好色的毛病,但是前提是不走了大褶子才行。他对子孙的要求是:可以丢人,但是要丢在家里,也可以丢在外面,但是不能给家族抹黑,更不能背弃家族。
她不是不知道贾瑭有脱离家族的想法,所以她尽心笼络。贾瑭只是想“单飞”,贾政这么做就是想掀摊。
纵然再爱重这个儿子,也不能容他放肆下去。
北静王笼络贾政,也是为了荣国府的这块招牌,既然荣国府要撕破脸,北静王自然不会再保着贾政。
所以不需要王府有什么命令,王府的拥趸和交好的官员就能压着贾政辞官。
贾政不愿意也要辞,如果想体面一些,就要学会退一步才是。
贾政在最得意的时候感受到这泰山压顶一样的压力,没有家族的庇佑,没有盟友的援手,只一个回合就惨败而归,半生的努力和向往皆化作泡影。
他想找的靠山是一尊冰山,看似靠上去了,实际上直接断了他仕途的也是这座冰靠山。
无论是悔之晚矣还是等着机会东山再起,都已经淹没在了京城的权利变幻中。而贾环和赵姨娘,以及赵钱两家,除了探春就没人再关注了。
对于贾政来说,从官场退出已经让他几乎等同于丢了一条命。最大的打击还不止于此,贾环也断了仕途。
贾环走科举这条路很难,只能走荫庇这条路,家族不会推荐他出来当官,就是买官,他因为和嫡兄起了冲突气坏了祖母,也断了他当官的路。
宝玉哪儿更别说,就是当官了,和贾政也没什么缓和的余地了,只能看着贾兰。
然而贾兰是孙子,贾政能活到看到孙子功成名就的时候吗?
就是看到了,他从中能得到什么?还能回到官场吗?
很明显,他已经彻底和官场无缘了。
从当初读书不成,老父亲以临死时候的遗本做他的晋身道路开始,他几乎都是被扶持着的,一向觉得自己很能干的他,彻底的看清了自己,随后就是自暴自弃!
自然就不再管赵姨娘和贾环母子,王夫人磨刀霍霍,等的就是这一刻,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么快!
贾政辞官后,作为被荣国府手撕的对象,北静王也受到了申饬,而且皇帝还下了旨意,让他代替皇帝去北方慰问驻守的将士。
大冬天,往北去,只带着卫队,去慰问戍边的将士!!!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将士也不是他的人马啊!
这一趟注定了是要让他受罪,不管是路途劳累还是被戍边将士给了下马威的心灵折磨,让北静王都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畏惧来。反正北静王不情不愿的被赶出京城,顶风冒雪的出门了。
他走了七八天,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京城里各处开始采购年货,一年一度的送礼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