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平儿把外边的炭盆端进来,用火钳子拨弄了几下,把熏笼的罩子盖上,推了一把王熙凤:“奶奶,坐哪儿去,那边暖和。”
王熙凤站起来坐到了熏笼边儿,倚着罩子取暖。
贾琏看着平儿把茶壶从套子里取出来,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自己,就说:“唉,你也就是嘴上厉害。跟太太一样光会逮着我们唠叨,你现在冲进去把大嫂子母子俩撵走不就一了百了了。”
王熙凤挑了一下眉毛:“你说的简单,想撵他们还不容易吗?那不是有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吗?”
平儿忙活了一通,总算是停下来了,站在一边就说:“你说的简单。我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万一老太太将来真的去侍奉祖宗了。大奶奶那边你们还不能对人家不客气,那是节妇,要是对人家稍微有一点儿苛待,传出去名声都坏了。
再说了,兰哥儿还是珠大爷的遗腹子呢,不管是从二爷这边还是二奶奶这边,论起来都是血脉手足,更不能亏待。”
这话说的王熙凤和贾琏嘴里都不是滋味儿。
王熙凤就说:“大家要是在一起好好相处也行啊,她怎么总是斧子拿着一面砍,砍的都是我这边的!我也不是不能吃亏,但是总不能把我当傻子糊弄吧。想想这事儿都烦得很,我恨不得一眨眼十年过去,让兰儿娶了媳妇儿,让他们一家搬出去。”
贾琏心里也说不上滋味。
因为李纨不许荣国府甚至是贾家族人插手贾兰的事儿。
贾家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在族学里面读书,也有一些是不去读书的,比如说宝玉,刚开始的时候就是跟着先生读书。再比如现在的桂哥儿,如今是跟着贾瑭的幕僚读书,但是贾瑭自己也说过,这个幕僚一旦有事的话,还是要让桂哥儿去学里面借读一段时间。
但是兰哥是要去外边读书,跟着大儒进学。这样做并没有错,也挑不出毛病,但是大家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目前兰哥儿应该是全家族里面享受最好教育资源的人,就这样人家还要追求一个文武全才,通过老太太让贾琏找合适的武师父。
贾琏也去找了。
然而贾琏没跟王熙凤说的是,李纨找老太太,跟老太太说贾兰读书很好,将来可能会用到国子监的名额。
荫监,属于国子监学生中的一类,也就是京中一些大员的子孙可以靠父祖的地位获得进入国子监的名额。
贾琏年少的时候荣国府也是有名额的,给了贾珠!
因为贾珠会读书,直到现在贾琏虽然心里面有一些不甘,但是也要承认,就读书这一块贾珠确实是这一辈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别看宝玉灵气十足,但是宝玉的志向并不在做官。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荣国府几乎处在一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一个像样的人物出来,自然是要让全家共同捧着的。
所以当年的名额给了就给了,贾珠也确实没有浪费这个名额,当时也真的是全家振兴的希望都在贾珠身上。
但是现在贾琏不想给,先不说最近一段时间桂哥儿读书挺好的,就是不给桂哥儿用,贾琏自己也有儿子,他更想让亲近的子侄用了这个名额。所以贾琏没答应老太太,只说再等等,如今这几个孩子的年纪都小,在这个时候确定把名额给谁确实是有些为时尚早。
老太太怎么能听不出来贾琏推脱的意思?
老太太也给贾琏分析了,就目前而言,贾瑭不可能永远是四品,他年纪轻轻已经站在了这个分水岭上,四品这个分水岭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儿。贾瑭的起点比人家高,如今不能向前一步实在是因为太年轻了,等到他年纪再大一点儿,到那个时候极有可能会接掌工部,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桂哥儿沾他姐姐的光,还是长生因为贾瑭的身份地位,都能进国子监。
荂哥儿的年纪还小,他还能等等。也就是说兰哥儿把这个名额用了之后,过几年再有一个名额轮到荣国府的手上,还可以给荂哥儿用。
就算暂时没轮到,宁国府也有名额,宁国府现在没孩子,将来就算是有孩子年纪也比现在这几个孩子的年纪小,到时候两家交换名额也可以。
老太太的意思是家里面这几个男孩尽量都要有最好的教育资源。
贾琏也没立即答应下来。
老太太很不理解,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贾琏不答应?
贾琏不答应是因为贾琏心里面有一种标尺在衡量这种亲疏远近。
他能毫无芥蒂的把名额给桂哥儿用了,哪怕将来荂哥儿没得用也无所谓。
因为桂哥儿自小就和他亲近,说句烂大街的话,他兄弟的儿子和他的儿子也没区别了,见了面就能感觉到那股热乎气。
他最得意的就是桂哥儿自小知道谁是亲人。
兰哥儿不一样,兰哥儿和大家都不亲。和他相处是一点热乎气都没有,感觉暖不热的那种。
加上他被他母亲牢牢的控制着,不许叔伯指点一下,更不亲近,叔伯和他的感情几乎没有,现在所做的一起都是因为贾珠的那份情谊,贾兰年纪小的时候不能不管,但是年纪大了,没感情在,就是求着大家去管,大家也会不管。
贾琏了解李纨,觉得大嫂子是把儿子当成自己终身的依靠,怕儿子沾染上了这些叔伯们的坏习惯。贾珍的人品太烂,贾琏也不是什么好人,贾瑭各方面都好,但是他不受妇人摆布,说白了他不听母亲的话。
在李纨看来,荣国府的男人没一个能做榜样的,都不是士大夫该有的模样。
但是孩子小的时候能让母亲指点,年纪大了与人交际和去官场做官,这就要仰仗着男性长辈和家族了。
贾兰如今的年纪,正适合跟着长辈们进进出出去交际,贾珍的人品烂不假,但是贾珍身上也有其他的好处,比如说审时度势,他本身还心思缜密,自然不介意传授孩子们什么错可以犯,什么错不能犯。他自己反复撩拨皇帝,处在时不时就有可能造反的边缘,但是能安全的活到现在这也是一种本事。
贾琏迎来送往,做事圆滑不得罪人,这也是小一辈要学的。更别提贾瑭在全家资源向着贾珠倾斜的时候他自己给自己趟出一条路来,这就是本事。
对于贾兰来说,读书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该学着怎么出来做事儿了。这两件是可以一起进行,不必真的一门心思读书。
然而李纨不乐意,她不许贾家插手对儿子的教育。她总是自己想好了去求老太太,永远不明白有的时候男孩子需要男人去教,男性长辈在男孩的成长中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既然她不让插手,荣国府和宁国府自然不会多管。包括日后给贾兰跑官,安排他如何做官如何升迁,托着他走的更远。毕竟大家的目的不一样,李纨想让儿子成一个读书人,而两府更想养出一个勋贵子弟。
王熙凤唠叨了那么长时间,再一看贾琏,发现贾琏这个时候正在发呆,就出声喊他:“二爷,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贾琏便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跟王熙凤说:“听见了听见了,不就是抱怨大嫂子吗?说两句就够了,能改变眼下吗?既然改变不了不如早点睡觉,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这样,冲着老太太对那母子俩的关注,如今还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王熙凤就掀开被子,和平儿一起整理床铺,贾琏在椅子上坐着,把手里面凉了的茶水放到桌子上:“过几日一些老亲故旧要在城外猎兔子,叫了我,我跟老爷说了一声,老爷让带着桂哥一块儿去,你们早点儿给我准备衣服吧。”
“又是打兔子,”王熙凤对贾琏充满了鄙视:“这么说还要指望着猎狗?你们这些人就不能上马拉弓射箭,去山里面正经的打几只野兽回来,天天就欺负那些兔子田鼠。”
她一边拍着枕头一边絮絮叨叨,大概意思就是说这群人只会骑在马上把狗撒出去,有没有收获全凭着狗跑的够不够快。还勋贵子弟呢,要是祖宗知道这些人如今上不得马拉不得弓,还不要羞愧死。
贾琏没搭理他,娘们儿们头发长见识短,要是勋贵个个上得了马拉得了弓,皇帝还能睡得着?
再说了,大家不过是找个地方说话罢了,又不是真的为了打猎。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家在大花厅里面坐着,王熙凤也没有问李纨关于她婶子和妹子要来的事儿,只和云芳坐着说笑。
“二爷说要带着桂哥儿去打猎,你早点让人给孩子准备好衣服,像什么手套帽子这些都要提前准备,他们那群人往野地里一站,张口就能喝凉风,不多准备点衣服不行。”
云芳捧着茶杯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跟王熙凤说:“这些东西都有,都准备的齐全,能随时拿出来用,我哥哥也经常带着家里面的孩子在外边跑一跑,我嫂子他们给我侄儿做的时候顺手给桂哥儿也做了,打发人送来。二爷他们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吧,过几日凑着一日不去衙门了,他们约着一起出去猎兔子。”
王熙凤生气,故意不提贾兰,所以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提贾兰会不会去,该不该准备衣服。
李纨内心里不希望贾兰跟着一块去,李纨更盼望着儿子将来有一日蟾宫折桂,一举成名天下知。现在所有的事儿都是能为读书让路的事儿,只有读书才是贾兰这会儿该做的。她甚至想开口劝劝云芳别让桂哥儿荒废时间,不过瞧瞧云芳和王熙凤俩人聊的挺高兴的,也就没有开口多讲。
心里面想着贾兰和贾桂到底不一样,贾桂有父亲扶持更有舅舅看重,将来不愁前程,贾兰更应该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考出来。
个人个心情,这一刻大家显得安安静静。
然而到了晚上,邢夫人看到儿子带着两个孙子过来,美滋滋的正高兴呢,看到孙子递给自己一个盒子,里面还有几件做工精致的手镯更是高兴。
“等会儿跟我一块吃饭,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做些爱吃的。”
很快邢夫人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贾瑭跟邢夫人提了一下邢岫烟的婚事。
在邢夫人的设想里,一定要给邢岫烟找一个有钱的人家。
反正邢夫人就觉得婚姻是否美满,就在于钱够不够花。养着邢岫烟已经有好几年了,邢夫人内心还是希望邢岫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侄女能把她爹妈这一对儿包袱接过去背在身上。没点钱,还真养不起她爹妈。
所以当贾瑭说他给邢岫烟找的人家没钱,邢夫人就笑不出来了。
“没钱?又是破落户。你给我说明白了,你找的到底是谁家的?”
贾瑭看邢夫人急成这个样子,赶快说:“是我恩师的师弟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弟。他有个爷爷在国子监教书,他爹在外边儿当官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哥哥侍奉着爹娘在外地,他如今跟着他祖父祖母在京城。”
别人一听可能先会衡量里面的师门关系,但是邢夫人眼睛一瞪:“你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些穷读书的吗?读书好了能当饭吃?”
所以有的时候贾瑭就不想和邢夫人沟通。
“你觉得不好,但是我表妹会觉得比较好......”
“好什么呀?好到家里面使唤不起人还要自己下厨做饭。”
“这不挺好的吗?日子平平淡淡的。”
“咱们家这日子才叫平平淡淡的,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我不同意,你舅舅舅妈也不同意。人家要是想娶我侄女儿,先让他拿一万银子的彩礼来。”
“那干脆找个富商算了。”
“也行!”
这真的没办法沟通了,贾瑭的心里面想着要不然让云芳来劝劝她,反正对付这贪财的老娘,云芳有的是办法。
于是饭也不吃了,他抱着儿子就要走。
邢夫人一看贾瑭的脸色就知道生气了,又见他把两个孙子带走了,可见是真的恼了。
心里面也挺生气的:你自己办事办的不好还不让人家说一说。
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去问问老爷吧。
于是就去隔壁找老爷,贾赦正在听小曲儿,看见邢夫人来了就说:“刚才下面的人跟我说桂哥和长生到你那儿去了,把孙子带来呀,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
“孙子跟着瑭儿回东院去了。”
贾赦不高兴:“那你还来干什么?”
邢夫人气的磨牙,然而还是忍了,就当是没听见。
“今儿来找老爷是因为刚才贾瑭跟我说了点事。”
老纨绔让人下去,问道:“什么事儿?”
“他给岫烟找婆家了,说的是他老师的师弟的弟子,那家的老头子在国子监是个教书的,听说他爹去外地当官了,也不知道官大官小。我想着到底不够面面俱到,听着光鲜,说不定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我就说不行,但是贾瑭觉得行,还生气了。一气之下抱着小的领着大的回去了......”
这娘们!
贾赦都不想说什么。
心里想的是,老太太当初怎么想的?怎么给自己挑了这么一个缺心眼的。
贾赦也没心情给她解释,就说啊:“这事儿听你儿子的,你也别在我这里唧唧歪歪,你有本事你给你侄女找个好婆家去。”
邢夫人就很委屈:“我是来找老爷商量......?”说话这么难听,好不好的你给解释一下呀。
贾赦就说:“我不和你商量。”
就不想跟她解释,今儿没心情,不乐意和这老糊涂婆娘说话!
邢夫人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只能出来,她转念一想,觉得这老的靠不住小的还是靠的住的,就转身去大观园,准备找蘑菇问问。
刚到大观园的大门口,就看见很多婆子正往里面抬东西。邢夫人就站着问:“这是要收拾哪儿? ”
管事儿的跑来回话:“二奶奶说,让人开了蘅芜苑,把里面打扫一下,先安插一些东西进去。回头亲戚家的女孩来了可以住进去。”
蘅芜苑在大观园的各处建筑里面也算是数得着的,用来留客不算是怠慢了客人。
邢夫人知道这是给李家的姐妹准备的,心里再次冷哼了一声,老太太都吩咐过了,她也不说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活不了多少年了,这些人靠着老太太还能靠多久?
就当时没看到眼前的忙碌,进了大观园找蘑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