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随即便拿出脉枕放在桌上,又与淑宁拱手:“福晋请。”
淑宁笑:“劳烦太医。不过本福晋也略懂点岐黄之术,自己心里有数着。只是刚刚有些累着了,偏我们爷关心则乱。”
这话的暗示性就特别强了。
意在让太医不得夸大,最好还适当帮着掩藏些。莫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害她日后进出不便。
太医懂了,胤禛懂了,阿灵阿也懂了。
于是姨父跟外甥两个齐齐虎目圆睁向太医,向他传达‘你最好实话实说,不得有半点隐瞒’的威胁内容。
吓得太医把脉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真·进退维谷。
好在淑宁从小学厨,为了能颠动大勺、切动墩,那也是日复一日苦练的。后来嫡姐位列四妃恩及家人,她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八旗秀女后,还着重学了段儿骑射。
也算是有些底子在身上,便有前头那一顿折腾,略歇歇也缓过来了。
脉搏强劲有力,孩子们发育的也好着。
倒也没让太医为难,便能捋着胡子笑:“四阿哥跟阿大人放心,福晋身体健康,腹中胎儿也都发育良好。继续好生养胎,必能平顺诞下麟儿。”
可有淑宁前头那番明示,不管是阿灵阿还是胤禛都有些信不实。
非令太医又仔仔细细把了回脉,改说淑宁刚刚奔走劳累、情绪激动之间门微微有些伤了胎气。最好还是喝点安胎药为宜后,才揭过了这一篇。
好端端喜提苦药两副的淑宁:!!!
抗拒,但是无效。
气得她多一个眼神,都不想给这指定有病的姨父外甥了。
胤禛讨好笑,挨挨蹭蹭地到了她面前:“姨母莫恼,胤禛跟阿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唯恐您和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们有丝毫不妥。”
呵呵。
淑宁冷哂:“怎么着?还得我谢谢您这好心,让本福晋吃苦?”
“不用不用。”胤禛连连摆手,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该是胤禛跟姨母您道谢。今日之事,若非您仗义出手,绝对不会善了。”
皇阿玛乾纲独断,可不会管他有没有什么苦衷。
只销看到他因为只狗子而不顾手足之情,生剃了胤禟发辫。就能顺着宜妃母子的哭泣,骂他几句冲动轻率、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等。
而他那好生母……
不落井下石,质疑下皇额娘对他的教养。也得作壁上观,绝不会对皇阿玛的处置多置喙半个字。免得火大烧身,殃及自己。
与他没什么交情的贵妃娘娘更不会宁可得罪宜妃,也要明晃晃的偏帮于他了。
归根结底,今日他能无恙,都是借了姨母的光。
是姨母不惜一切相护。
淑宁唇角轻勾,半点都不居功:“四阿哥可千万别这么说,臣妇也不过恰逢其会,实话实说罢了,哪有什么仗义执言?”
“世间门万般,都逃不开因果二字。有因才有果,四阿哥幼承庭训,最是规矩懂礼。又怎么可能毫无原因地欺辱弟弟呢?这一听,就是宜妃娘娘避重就轻嘛。”
淑宁昂头,一幅对自家孩子信心满满的样子。
胤禛笑:“看来,胤禛以后要更规矩懂礼些,才不会让姨母陷入被动了。”
“别!”淑宁赶紧打断他:“哪有孩子不打架呢?小小年纪便笔管条直,还有什么乐趣。四阿哥可不能因噎废食,弄丢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童真。”
“你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就是……就是你这年纪一年年渐大,些个事情到底还是要注重起来。”
淑宁眨了眨眼,瞧了瞧桌上的笔墨:“不然,臣妇送四阿哥几个字吧!”
胤禛一愣,旋即微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固所愿,不敢请尔。姨母若能见赐,胤禛自然喜不自胜。”
阿灵阿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仔仔细细帮她铺上垫子,扶着人坐下,又细细地帮着研磨。那动作叫一个娴熟而又迅速,第不知道多少次让翡翠心生危机感,唯恐因为公爷过于中用而导致她失去活计。
淑宁对他甜甜一笑,接着便拿笔蘸了墨,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戒急用忍四字。
然后还语重心长地对胤禛说:“作为姨母,臣妇自然愿意让四阿哥保持自己个性,永远童真活泼,不谙世事疾苦。”
“偏你身为皇子阿哥,生来就在锦绣窝里,亦在漩涡之中。以前你还小,有大行皇后护着。便略有什么不妥,别人也只有忍让包容的份儿。可你如今渐大,要大婚、要入朝参政。敌人可不会因你年纪小,就包容你,给你改过成长的机会。而是会趁着你尚未成长之前,直接斩草除根,让你再造不成任何威胁……”
是。
胤禛连连点头,口称谢过姨母教诲。
淑宁只笑着摇头:“便没有皇后娘娘遗命,你也是我嫡亲外甥呢!血亲之间门本能亲近,说什么谢呢?”
“难道日后我遇到什么事,你还会袖手旁观?”
当然不!
胤禛急急摇头,无限郑重地道:“姨母的事就是胤禛的事!日后您但有所需,胤禛定然全力以赴。”
淑宁伸手虚点他:“看,又急性子了不是?我只是随口举个例子罢了。你呀,童真不能丢,这性子也得略板板。”
“要知道忙乱最易出错,而一出错就难免为人所趁。只有戒急,才能稳。才能清醒思考,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忍一时之急,忍一时之气,尽量清醒、全面、客观地看问题。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才能利落彻底地解决……”
知道自己出月子前怕是难跟大外甥再见一面了,淑宁这叫个殷殷嘱咐啊!
都恨不得面面俱到。
琐碎的让阿灵阿都有些要遭不住了,倒是胤禛认真聆听,没有丝毫排斥倦怠。
末了还跟淑宁拱手:“姨母放心安胎,胤禛肯定牢记您教诲。日后戒急用忍,再不轻率冲动。今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啊,肯定做个好外甥,不让您身怀六甲,还为我担心。阿大人作证,阿大人监督好不好?”
淑宁微笑伸手,胤禛一愣,随即轻轻迎上去,姨甥俩来了个击掌为誓。
就这样,成功帮大外甥躲过了那一劫,没让康熙给他下评语的淑宁转身又把戒急用忍四个字送给了大外甥。
意在提醒他,日后不可冲动妄为。
毕竟深宫如海,其内充满龌龊,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大行皇后在时,便太子都得对胤禛存着几分客气。
如今她尸骨未寒,便连宜妃都敢对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爱子造次了!
而宜妃只是个开始,绝不会是结束。
哪想着这场‘偷听’之后,竟还误打误撞地让胤禛彻底认同了她呢?她跟阿灵阿告辞后,胤禛就把那幅字着人用最名贵的材料好生装裱了起来。
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自己的卧室里,正面对着床头的地方。
保管他一抬头便能看见。
早早晚晚地自省,当成座右铭一般。整个人都内敛沉稳了起来,还主动与胤禟修复了关系。
神奇吧?
但他切切实实做到了!
在胤俄跟虎头这对卧龙凤雏的帮助下。
宫中无秘密,宫妃间门更没有什么永恒的友谊。大家大选、小选地各种法子进宫来,为的就是将旁人踩在脚底下,自己独得圣宠,带着家族起飞。
四九两位阿哥大战,宜妃被德妃掌掴事如风一般,当日便刮遍了紫禁城。
“啥玩意?”小十惊愕,小嘴张得能现场表演生吞鸡蛋:“就,就这么会子功夫没看住,九哥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啊?他可真也是……不知道那富贵是先皇后所赠,原就是他的心尖尖。皇后大行后,更成他命根根么?”
虎头挑眉:“怕就是知道,所以……”
打击报复这种事,不挑对方心尖尖哪有什么成就感?
胤俄叹气,小脸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泥水匠,和好这滩稀泥,让四哥九哥重归于好。
虎头托腮,满脸揶揄:“我觉得你在做梦娶媳妇!”
说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开始掉书袋:“咱们满人世居白山黑水,以前是笃信萨满教的。受其影响,将人体须发视为死后灵魂暂居之所。甚至达到身体可以火葬,头发必须保留的程度。早些年打仗的时候,八旗兵勇若有阵亡者,尸体可以由军中就地安葬,发辫则要回来交给亡者家属。”
“除国孝,父母重孝外,再不可随意剪辫。珍贵至此,就被四阿哥给咔嚓了。换你是九阿哥,你能一笑过去,再亲亲热热跟‘凶手’做兄弟?”
凡事最怕代入!
换位思考才刚开始,胤俄就猛一拳砸向了桌子:“姥姥!爷恁死他!!!”
虎头摊手,给了他个‘九阿哥跟宜妃也是这么想的’眼神,让刚还雄心勃勃的小十瞬间门枯萎:“那,那难道就听之任之,任由他们俩乌眼鸡似的再继续掐下去?”
那当然不行咯!
虎头虽然对那冷心冷肺的亲表哥没啥感觉,但他最最亲近他小姑爸爸。知道一次怀三宝背后所蕴含的巨大风险后,他都差点儿磨刀霍霍向钮祜禄府,帮小姑爸爸永绝一下后患。
横竖都四个孩子了,小姑父日后便有心无力也无妨吧?
结果那天的风很大,虎头哭得很惨。还被自家阿玛红着脸,半遮半掩、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些个大人才能知道的事情。了解到伤害小姑父并不能让小姑爸爸更安全,才罢了这个危险想法。
甘为小姑爸爸冒如此大不违的虎头当然不能瞧着四九别扭,连累他小姑爸爸孕中还要劳心记挂啊!
这回这内宫拔足狂奔事,就让玛嬷跟额娘在家里足足骂了三日。
虎头可知道其中风险了。
鉴于老四年纪大,脾气又硬,一般人很难说动。所以,他们一致决定从胤禟这里寻找突破口。
天可怜见的,被剃头又被罚后。胤禟可以说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再来无逸斋上课,结果才一进屋,就遭到了十弟的捶桌爆笑。气得他差点失去理智,跟自幼敦实有劲儿的他狠打一场。
好在虎头及时阻止了他的冲动,并以下犯上,狠狠训了老十一顿。
胤禟正听得神清气爽呢,不料老十虎目一瞪:“他干出那等丑事,爷笑笑又怎么了?又没像他似的,面上不吭声,暗里下狠手……”
真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无死角地把胤禟给损了一顿。
还做要割席断袍,日后再不与他交的姿态。早前说过,永寿宫与翊坤宫相邻,九、十两位阿哥同年。说句糙的,俩人那可是从光腚娃娃一起玩儿到大的感情。
胤禟对他,比对同母兄五阿哥跟同母弟十一阿哥都更亲近几分。
他们曾是彼此的唯一玩伴。
自打康熙给胤俄定下了虎头这么个伴读后,一切才大有不同。
但在胤禟眼里,十弟还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如今被最重要的弟弟这么贬损瞧不起,他哪儿受得了啊?
当即崩溃大哭,把当日事原原本本说了个明白:“虽,虽然小爷冲动了些,可是哥也不该那么狠!说好的兄友弟恭,他当哥哥的竟剪我辫子。这是那富贵命大,若不然他是不是要打我?”
虎头跟小十对视一眼,连哄带劝,连消带打。
熟练应用换位思考**。
直把胤禟又给挤兑哭了,问他们到底是自己哥们儿,还是老四的。
两小只齐齐昂头:“你们两个的!正因为把你们都当成自己人,咱们才绞尽脑汁,防止你们两个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