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明明是幼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却仿佛有了伟岸的身躯,明明是稚嫩的奶音,说出的话却好似有着磅礴的力量,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位小男孩的言辞。因为这是太子啊。是说要让他们有谋生之能就教授他们腐竹豆皮;说要让他们人人吃饱就弄出土豆;说要让他们不必费力浇水灌田就做出高转筒车与水车的太子啊。
他们怎能去怀疑他的说辞。他说的桩桩件件,何曾食言过?
尤其他说他们都是长安人,说他们有同样的肤色,说同一种语言,说他们是同胞。在场每一个无不动容。他们眼眶湿润,内心震荡,双手颤抖。
“我不走。我们走了,太子怎么办?太子既不走,我们为何要走!”
不知是谁一声呐喊,众人回神,是啊,太子都不走,他们走什么?
“前朝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就呆在长安哪也不去。太子说了,这是我们的故土,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根基。我就守在这,守着我的家我的根。离了家,离了根,我们要怎么活?我不走,我留在这,若真有那一天,长安城破,突厥入境,也是我的命。”
“说的不错。就算走了又如何?走了能有好日子过?大伙儿谁没经历过前朝,前朝之时我们是怎么过的,你们都忘了吗?你们想放弃故土家园,重新去过前朝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我们好容易摆脱前朝的苦难,日子越来越好,生活越来越有盼头,如今才多久就又要回到从前了?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谁害的?还能是谁。
人群中一声呐喊:“突厥!全是因为突厥!”
“突厥不来的时候,我们过得多好,还在欢喜土豆丰收呢。突厥一来,我们这些天提心吊胆,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太子殿下说朝廷对不起我们,您对不起我们。但我们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们的好日子是你给的,是圣人给的,是朝廷给的。想要毁了这一切的是突厥。这分明是突厥的错。”
“对,太子殿下,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朝廷的错,要怪只怪那些杀千刀的突厥人!”
“突厥自己的地盘不呆,就想着闯别人家来偷来抢,是强盗,是土匪。不,他们比强盗土匪还可恶。”
杨富贵面目激愤,他轻轻推开母亲,决绝站出来:“各位听我一言,我们相信圣人神勇。圣人打了那么多场仗,以前他能赢,这次也一定可以。更何况太子殿下说了他身边还有许多能臣良将。我们不一定会输,就算当真……”
“当真战事危急,不就是兵力吗!将士不够,还有我们。老弱妇孺便罢了,我们男丁总能凑个数。在场的男儿,你们若是有血性的,就随我一起。我们投军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附议:“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应你。如今的朝廷多好,我都存够钱能娶媳妇了,这样的好日子若是没了我们上哪再找去。反正前朝那样的生活我不想再过了。突厥要打,那就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我赚了。”
紧接着是第三人:“那些读书人不常说大丈夫如何如何吗?要我说,大丈夫就该保护父母保护妻儿。便是为了她们,我也要战。我不逃。此战赢了,我们还能过回好日子;输了便如前朝一样,那跟死有什么区别。不如放手一搏!”
是啊。如今的和平与美好来之不易,他们十分珍惜。前朝的苦难犹在眼前,他们忘不掉,不忍回顾。
放眼身后,是刀山,走过去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放眼前方,是火海,但若能趟过去,是一路繁花似锦。该如何选择,几乎不必过多考量。更何况这条火海之路上,圣人一马当先,太子紧随其后。有此等明君国储相伴,又有何惧!
很快,出现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算我一个。我这么大块头,肯定不只杀他们一个两个,总能杀多他们几个赚够本。”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再加上我。”
“为了父母妻儿,为了如今的好日子,为了圣人,为了太子,我们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拼了!”
……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
李承乾耸了耸鼻子,双手微微握拳。他看向杨富贵,看向这些一一站出的每一个人。其中有些是他曾走访过的村落,帮助的人民,是他熟悉的面孔,而有一些是他不认得的。但他努力记住他们,记住每一个人的脸庞。
他坚信将心比心,坚信努力不会白费,付出必有回报。
他缓缓开口:“突厥人身强马壮,你们不怕吗?”
杨富贵笑起来:“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太子便不怕吗?太子为何要死守,为何不肯退!太子殿下,你说了,长安是我们的家,我们共同的。我们!”
他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咬音特别重。
“既然也有我们的一份,为何要全靠圣人,全靠朝廷,全靠太子。我们不应该出一份力吗?不应该去护好我们自己的家吗?我们能肩挑,能手扛。我们种田搬物诸多苦活都干得,如何不能上战场。”
人群之中传来附议者:“这话说得好!铮铮铁骨好男儿,保家卫国真英雄!哪怕战死沙场,也不枉人间走一遭。他日族谱留名,传记书写,后世子孙亦有荣焉!”
“太子殿下,让我们去吧。让我们出一份力。我们怎么能让太子站在前面,自己龟缩在后呢!”
“说的不错。我们不仅要保护长安,还要保护太子,保护圣人!”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梦里说的“国不负民,民不负国”,就在这里,就在此刻。
他擦掉脸上的泪水,绽放出欣慰的笑靥:“好!我们一起保护长安。我在,你们在,我们同在!”
“是!我们在,太子在,我们同在。”
“我们齐心协力,保家卫国,众志成城,共抗突厥。”
“齐心协力,保家卫国,众志成城,共抗突厥。”
“齐心协力,保家卫国,众志成城,共抗突厥。”
……
他们挥舞着手臂,呼喊着口号。一声又一声,宛如浪涛滚滚,振聋发聩。瞬间,长安的上空被这些呐喊充斥,整个城内好似处处荡着回声。
突厥人夹杂在其中,宛如一个异类,这瞬间竟不知是跟着喊还是不喊。他们眼瞧着眼前的场面,一颗心沉入湖底,那些一句句“共抗突厥”的呐喊之声仿佛一把把刺刀扎在他们身上,百姓每说一句,他们面上便白上一分。
尤其被擒的三个更是满目惊骇。这些百姓眼中的恨意是如此明显,宛如能化为实质将他们杀死。每个人都下意识看向他们,脸上几乎全写着“先杀一个保本,之后所杀全是赚的”。
咚。
他们跌坐在地,面色灰败。
他们败了,彻底败了。本来计划煽动百姓,利用百姓的怒火与疯狂作乱京师,对付李唐。而如今李唐顷刻之间将局势扭转,不但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还使矛盾瞬间变换,把这份怒火与疯狂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张士贵立于李承乾身旁,双手不自觉微微颤抖。他跟随圣人打了不少仗,他见识过许多战场,亦见识过许多战地百姓的表现。
或许也曾有男壮相伴前来投军,也曾有老幼相扶前来犒军。但那不一样,那时的战地多是民不聊生之景,他们所为更多是因为走投无路,因为日子已然过不下去。
而现今的长安尚且安稳富余,他们其实还有退路可走,一来突厥铁蹄尚未破城,二来便是逃荒,有去岁一年的银钱积累,有现在丰收的土豆等物,比之前朝末年强上数倍不止。
再有,就算从前曾有投军犒军之人,却没有哪一次有眼前这样的声势。没有。
一整个城池的百姓都在呼应他们,自愿加入他们,与他们站在一起,并肩作战,共同抗敌。他们所求的除了希望,除了生存,还多了些别的东西。这个东西名字唤作家国。
他一直觉得圣人是英明勇武的,战场杀敌,所向披靡,给过他不少惊叹。但那些惊叹似乎都没有这次让人意外与动容。
眼前之景是他这一生都难以想象的局面。可它出现了,真实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了一场战役中远离战场之外的震撼,看到了来自于人民,来自于百姓的庞大力量。
他嘴唇微翕,眸中含泪,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
放眼望去,旁边的禁军又有何人不是如此?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李承乾,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太子长大了,已经有了圣人的模样,却又与圣人并不完全相同。他们的目光中有些东西渐渐转变,变得炙热,变得欢喜。
这是太子,是他们的太子啊。
骄傲,自豪。
第83章 系统许愿福袋孵化成功√……
这场声势浩大的呼喊持续了许久, 直到最后长孙氏与李承乾出面一再安抚,才将众人陆续劝离。
事情完美解决, 李承乾给牛进达使了个眼色, 牛进达自然会意,拱手道:“臣明白,殿下若让臣去对抗突厥二十万大军, 臣胜不过,但就这么几个人, 殿下都已经用计把他们钓出来了,若臣还抓不住, 便是臣无能。”
事实上若不是有所顾虑, 那几个人此刻已然被捕。没有立即出手, 原因有二。
其一,他们藏身百姓堆里,不似另外三个突厥人能一招制服, 恐他们挟持百姓抵抗, 造成百姓伤亡。
虽则那时突厥人的阴谋已然暴露,即便真出现这等情况, 也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却难免使得结局不那么美满。既然可以尽善尽美,何不忍一忍呢?
左右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几人, 也一直盯着,周遭更是明兵暗兵无数, 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
其二, 他们此行一共二十余人,还有一部分尚在城外策应,这些人具体在哪, 也要找出来。那便将他们当做诱饵,跟随前去,正好一网打尽。
牛进达领命离去,长安令上前询问:“这几个书生怎么办?”
书生神色大变:“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们……我们喝醉了。”
李承乾嗤笑:“喝醉了,那现在醒了吗?”
“醒了,醒了。事情发展成这样属实非我们所愿。我们跟其他人一样都是受人蒙骗。我们之前碰到两个人,穿着打扮都不俗,言语间似乎还提到很多朝堂之事。我们猜他们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他们针砭时弊,字字珠玑。我们就参与一起探讨,席上听了几句……听了他们几句话。今日也是他们请我们喝酒,酒钱饭钱都是他们给的。他们……”
书生环顾四周,其实他们已找了好几次,哪里还有那两个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现在看来,那两个只怕也是突厥人假扮的。他们是故意为之。我们是被他们利用了。太子殿下,你说过的,今日之事,不论动手的没动手的,朝廷都不会追究。”
李承乾点头:“我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此话只针对百姓。”
“我们也是百姓。”
“你们不配。你们跟他们比?他们愚昧,是因为他们没读过书,不知理法,不晓厉害,不辨真伪。但这不是他们愿意的,是他们没有条件没有渠道去读书去明理。
“你们呢?你们有条件有渠道能读书,却还是愚昧。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脑子天生不好使。别白费劲了,就你们这样,还科考呢?怪不得没通过。你们要是能通过,那才是对大唐科考最大的侮辱。”
“殿下,我们……”
书生还想再求,李承乾直接挥手催促长安令:“带走带走,赶紧带走。”
他嫌弃得不得了,这种蠢人,谁想跟他们呆一起,不怕蠢也能传染吗?他这么聪明的小孩可不能被他们牵连导致智商下降。
长安令立刻示意衙役将几人羁押下去,又问:“他们今日所为,往轻了说是寻衅滋事,往重了说是意图谋逆、颠覆朝纲。不知殿下意欲如何处理。”
李承乾顿了片刻,终于明白了长安令的意思。
他很想从重,他觉得这几个书生罪无可赦,但想到若按谋逆将牵连一大片人,到底忍住了,犹豫再三后言道:“本人处斩,在其家乡建罪过碑,向所有人宣告他们所犯之事,直系三代不予录用。”
长安令愣了片刻。处斩与三代不录用倒没什么,可是罪过碑?
“哦,对了,可以再做几个泥塑像,照他们的模样做,也不必讲究容貌十分相似,有个五六分就成,泥塑下方写上他们的籍贯姓名,以便辨认。记住,泥塑做双膝跪地的那种。让他们跪在罪过碑旁边,生生世世,千秋万代。”
就跟秦桧一样,遗臭万年,完美。李承乾笑眯眯。
长安令:……千秋万代是不是用在这不太妥当?
李承乾挑眉:“怎么,不行?”
长安令立马点头,行行行,殿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就是罪过碑,不就是泥塑跪像吗?这有什么不可以。他虽然不知道这主意殿下是怎么想出来的,但他大为震惊。这操作简直……嗯,简直太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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