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这一天后,李承乾还是那个李承乾, 李恪还是那个李恪,彼此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唯有李恪明白,这场剖心的会谈对他有多重要;唯有他知道, 这一天他的心情跌宕起伏,经历了多少高山峡谷,最后又峰回路转;唯有他清楚, 这夜他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可哭过之后,他终于睡了这一年来唯一的一个安稳觉,没有惶恐不安,没有忐忑惊惧。
时光瞬逝, 转眼半月过去。
二月,草长莺飞, 杨柳醉春。
朝廷出了两件喜事。其一,圣人指婚襄城公主与太原王氏嫡支王八郎。其二,昭应县明府层层上报,说是在骊山发现一快天降瑞石,上书二十三字:太平天子李世民, 受命于天,造福于民,大唐国祚,盛世永昌。
前一件喜事波澜不惊, 毕竟这点在世家小郎君小娘子们齐上京之时就有许多人猜到了,并不意外。只是心里难免会嘀咕一二,世家怕是更想要小娘子入主东宫。可惜啊可惜。
但没有太子妃,驸马也不差。毕竟族中子弟并不是各个都能成才。驸马占据皇家之利,只需品性不差,脑子拎得清,不必有什么才华,照样可以荣华一生。
后一件喜事则是真正的震惊全国,在朝野掀起巨大浪花。一时间庆贺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李世民笑得合不拢嘴,立即下令派人去把“瑞石”从骊山挖出搬上两仪殿。
李承乾:……
神忒妈天降瑞石,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鬼。
于是李承乾破天荒头一回十分积极地上早朝,可等它看到“瑞石”之时,傻眼了。就一块普普通通的黑色石头,约莫一米高,半米宽。上面确实有二十三个字,与上报奏疏所言一致。但他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也就是块寻常石头。至于上面的字,那不是谁都能刻吗?
但殿中众臣已经欢欣鼓舞指着“瑞石”对李世民一顿夸赞,歌颂其文治武功。言语之激动,用词之华丽,赞誉之高昂,若撰写下来,感觉每个人每一篇都能载入课本,名传后世。
这情景,李承乾突然悟了。
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这群人精会发现不了?必然不能。他们如此定有深意。
而这深意……
李承乾抬眸看向龙座上的自家阿耶。
好你个李世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帝!
待得众人散去,殿内没了外人,李承乾才投去哀怨的目光:“阿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若早同我说,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他看着“瑞石”颇为嫌弃:“就这么大点的石头也太掉份了,要搞就搞个大的。擎天巨石,一半栽土里,一半外露,与地形浑然天成那种。
“要不就换个方式。我跟你说,当年为了揭穿吴峰,我学了不少戏法。我能让石头一点点从土里自己冒出来,你信不信。
“还有啊,找钦天监算一算什么时候有天降陨石,配合天降陨石的时间与地点使用更符合‘天意’。
“若近期没有天降陨石,那咱们就造一个。用火药,平地一声雷,炸出一个陨石。这动静不比现在强百倍吗。现在?这么一个灰扑扑的石头,啧,你这手笔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点?”
李世民:……
听明白了,这是说“天降瑞石”是他搞出来的,还嫌弃他手笔不够大气。
淦!
李世民怒目瞪过去:“我会这么无聊,搞这种把戏?”
李承乾摊手耸肩,怎么不会呢。
梦里史书上可说了,“李承乾”谋反被废,李世民欲再立太子,彼时,凉州都督上奏,凉州天降瑞石,上面篆刻字迹,合一百一十字,其中就有“千年太平天子李世民”“千年太子李治”等字句。
再看现在瑞石上写的,虽然没李治什么事了,字数也少了四分之三,可“太平天子李世民”这几个字却是一样的。
史上的瑞石,李承乾一直觉得要不是李世民授意,旨在给李治造势;要不就是支持李治的人所为,但必然也有李世民的默许,或者李世民乐见其成。
这次应当也一样。
李世民差点没被他那眼神给气死:“若是我,我至少也得把你这个太子给加进去。”
李承乾打了哆嗦。不,还是别了,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种石头上。感觉怪怪的。他不需要这种祥瑞,真的不需要。
李世民咬牙:“你觉得我就需要!”
李承乾:……额,似乎也不是很需要。毕竟都有一个天降神鸟了。天降神鸟这等事情再前,来一个瑞石不觉得多此一举吗?而且这个瑞石真的有点掉价。
但是谁会嫌祥瑞多呢?不过看自家阿耶的神情,好似不太像?
李承乾歪头:“真不是你?”
李世民没回答,只脸色又黑了两分。李承乾赶紧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不是你就不是你嘛。别生气呀,怪吓人的。”
不过既然不是自家做的,就是别人。至于你说这是真的天降瑞石,天赐箴言。呵呵,他脑子还没坏。
李承乾感叹一声站起来:“你早知道你早不告诉我,害我今天起个大早来上朝。困死了。我回去歇会儿。”
李世民:……
又两天,天马携瑞石箴言下凡的消息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议论不绝。
“大唐国祚,盛世永昌。这是不是说我们的好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当然了。没看上天都这么说了吗。还说圣人是上天选的。这可是天马带来的瑞石,一定不会有错。天马你知道吧。通体雪白,额上长彩色独角,那可是神仙的使者呢。
“我跟你说,我堂姑的嫂嫂的表叔的儿子就住在骊山那边。他说发现瑞石的时候,天马就在旁边,见有人来了,天马才跑的。后来入山采药与打猎的人中也好几次看见天马,就是没人能追上。”
“马我知道,可这通体雪白,独角幻彩的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切,都说了那是神仙使者,天上来的,你哪能见过。天马是神使化身,只有遇到千古明君与万代盛世才会出现。”
“也就是说天马是为圣人来的?”
“要不你以为怎么那么多见过天马的,没一个能追上。天马啊,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唯有圣人才行。”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在长安城内,或者直接出现在皇宫?”
先前说话的人被问住了,旁边一小哥轻笑出声:“这我倒是可以为你们解惑。你们可知骊山为何叫骊山?”
众人摇头。
“那你们可听说过女娲补天?”
众人点头:“这倒是听过一些,不甚详细。”
“女娲补天之事是早有流传的,便是《列子·汤问》与《淮南子·览冥训》中亦有部分记载。此事就发生在骊山,当然那时还没有骊山之说。女娲携天马来到此地,见天塌地陷,灾难频发,心有不忍,欲取五彩石补天救世。
“但炼制五彩石的时候出了意外,火焰越烧越旺,眼看有吞灭万物之势,天马为护女娲,纵身扑火,被火灼烧,哀鸣倒地,身躯化作山脉,这就是骊山。
“女娲补天成功,感叹于天马的牺牲没有立时走,而是在骊山建屋舍住了下来,又在此捏土造人,因此那边现今还有女娲村与女娲沟。据说后来女娲是等到天马重新聚魂有了形体之后,才带着它返回天庭的。”
众人似懂非懂:“也就是说骊山既是补天之地,与天接壤,又是天马前世身躯所化,故而此番下界现世也出现在此?”
“当然。”
“啊,如果这么说,那可是女娲娘娘的使者啊。难道别人都追不上。”
……
厢房。
听全乎的李承乾扯了扯嘴角:“倒是挺会选地方,骊山此地有根有据有典故,还距离长安不远,不必大张旗鼓,劳师动众。若选个千里之遥的,阿耶恐就不会去了。
“故事编得也挺好,将已有的神话传说稍加改动,夹带点自己的东西重新传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女娲使者,天马携瑞石降世,为明君而来,旁人全都追不上……
每一步都在往“圣明天子”身上引,唯有圣明天子可得天马。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李世民必定要有所动作。
李承乾转动着水杯,看向李恪:“阿耶是什么意思?”
李恪神色怔忪:“此等祥瑞,天降箴言,天子受命于天,自该亲迎天使。”
意料之中,李承乾啧了一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李泰轻笑:“这话有点不好听,大哥可以换个词。譬如将计就计,瓮中捉鳖。毕竟你也说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李承乾站起来:“行吧。正好来场春狩。我好久没打猎了。上回跟阿耶一起狩猎还是两年前呢。那会儿我才十岁,自然干不过他,现在可不一定。到时候带上我的小狮子跟落日弓,咱们一起,包抄了他。哈哈。”
李泰举手表决:“好!”
李恪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李承乾拍了拍他:“别怕,一切都有我们呢。我知道你心中仍有许多疑问。无妨,等此间事了,贼人全部落网,我们一一问清楚。”
李恪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些。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那个孩子。”
李恪抿唇:“他们已经在布局,准备动手。一旦举事,我怕……”
李承乾反问:“你觉得他们为何当年不杀了他,以除后患?”
李恪心头一紧:“为了阿娘。”
是。为了杨妃。
杨侑留下那个孩子的命绝不是因为心软,他是想给自己留个底牌。当然这个底牌不是针对李世民。毕竟他不会蠢到以为这个孩子能掣肘李世民。李世民也绝不会为这个孩子妥协。
他所针对的是杨妃。母子连心,当初生产之际杨妃即便中途晕了过去,鬼知道她后续会不会发现什么。倘若她生出疑心,查出真相。他们也能用这个孩子威胁杨妃,让她闭嘴。此乃其一。
其二,如果到了必要时刻,说不定还能利用这个孩子干点什么,或者以此让杨妃为他们干点什么。
世上虽有不慈之父母,但大多数母亲总是难以割舍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的。
“他们还需要你,甚至可能还需要杨妃,所以他们暂时不会动手,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会。”
尘埃落定后就不一定呢。
若杨侑赢了,会如何对杨妃与那个孩子不好说;若杨侑输了,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他必然一早就留了话,告诉留守的人该怎么做。
但不论如何,至少尘埃落定前,那个孩子是安全的。
李承乾神色严肃:“只能看老裴了。”
李恪微顿:“裴行俭?”
“对,他在江都。”
李恪十分讶异。
李承乾轻笑:“当年杨文干造反,其谋士闵崇文消失无踪;彼时都以为他是窦氏的人,可窦氏覆灭之际,并未找到他;吴峰死得不明不白;再有把沈安沈宁的信息递给突厥,让突厥可以李代桃僵的人又是谁?
“东/突/厥国灭后,阿耶查过审过问过,但对方未曾现身,行为鬼祟神秘,颉利都不知对方是谁。这里头桩桩件件透着诡异,你不会以为阿耶过去了就忘记了,就此放任不管吧?
“阿耶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可惜自从摆在明面上给他们当先锋的窦氏覆灭后,他们很懂韬光养晦,一直没有动作。他们不冒头自然难以发现线索。”
说到此,李承乾看了李恪一眼:“确实没冒头,但并非完全静默,只是我们灯下黑。”
感叹了一下,李承乾继续回归正题:“老裴这次去突厥,也是阴错阳差发现他们在定襄有据点。再结合当初沈安沈宁就生活在定襄,也就能够佐证他们为什么对这二人的信息如此了如指掌了。
“老裴盯了他们半个多月,发现他们以商队的形势在打通关内到突厥的路线。自突厥并入大唐,边关贸易盛行,这种举动不算突兀。但老裴怀疑他们通商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保留退路。倘若大事不成,而他们有幸逃生,可以从这条线出关,再往西突厥或高句丽都行。
“狡兔三窟,定襄虽有他们的据点,却不是唯一的据点,更非他们的大本营。老裴发现他们经常有货物去往江都。”
“江都。”李恪呢喃,“原来竟是在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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