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月扶摇
听到这句话,傅玉衡就知道,自己有些失算了。
他把徐柱送回郭氏身边,一共有两个目的。
第一就是把徐柱从即将考试的过度紧张中拉出来,第二就是让徐柱见识一下民间疾苦,消除一下眼高手低。
如今看来,第一条目的虽然达到了,但第二条目的却败在了人性上。
郭氏虽然精明强干,但作为一个独力带孩子的单身母亲,她仍旧逃脱不了大多数寡妇带儿都会钻进的怪圈。
那就是一边对孩子严厉,迫切地希望儿子成才;一边又对孩子过度保护,试图隔离一切危险源。
在她们眼里,孩子根本不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自己的附属品,自己的精神寄托。
如果再放任下去,这种病态的心理还会加深病理,等孩子结婚之后,会在潜意识里,把孩子的伴侣当做是自己的情敌。
前世他就在新闻上看到过这种情况。
一个儿媳妇控诉婆婆,连她和老公行房,婆婆都要趴在门缝上偷听。
有一次,夫妻二人商量好了,要玩一点女上男下的新花样。
结果做到一半,婆婆破门而入,把儿媳妇从自己儿子身上拽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难堪,纵然没有被外人看到,也足以让儿媳妇体会到什么是社死。
好在那个儿媳妇性子比较果决,并没有因为爱老公而继续忍受,而是果断离婚了;
还有一个案例,就是丈母娘总是对自己女儿说,女婿背着女儿给她脸色看。只要女儿不在身边,女婿说话就很不客气。
一开始女儿是不相信的,她和老公是自由恋爱,自认了解对方的人品。
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以讹传讹……
自古流传下来的这些成语,无不表明了,人类的意志,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定。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信任,也很难经得住经年累月的挑拨。
终于,女儿背着老公和母亲,在家里装了监控。
事实证明,是老太太在说谎,女婿对她很尊重。反而是她背着女儿,经常对女婿阴阳怪气。
这对夫妻,也是以离婚收场了。
女婿是个正常人,不是超人,也不是忍者神龟,怎么可能在忍受丈母娘刁难的同时,还忍得了妻子的怀疑?
而这两位母亲,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离异,单身带娃。
这些思绪都只是一瞬间,傅玉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决定回去之后,就让徒南薰私底下劝劝郭氏。
如果实在掰不过来,日后徐柱的婚事,他们两口子坚决不插手。
这种事情,若是长辈不能从牛角尖里退出来,就算小辈再讲理,也是没用的。
按下庞杂的思绪,傅玉衡转头就在不远处的馒头摊上买了几个窝窝头,塞到了徐柱怀里。
“这几个窝头就是你的本钱,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用这几个窝头,去和这些乞丐打交道,至少问出三个人的生平。”
徐柱有些迟疑,“可是我娘说,他们很危险。”
“危险?”傅玉衡笑道,“你一个人来的确危险,但如今他们都看见了,你是和我一起来的,是和这些护卫一起来的。”
徐柱这才注意到,老师头一次带这么大的排场出门,护卫足足带了十个。
“去吧,更危险的是你,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在他的鼓励下,徐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捧着窝头走了过去。
那些乞丐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这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还买了贵人们从不屑吃的窝头,就暗暗猜测这些是要分给他们的。
不少乞丐暗暗期待,心里催促着:他们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等徐柱当真捧着窝头走了过来,他们的神情十分激动,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窝头,竟隐约冒出了绿光。
那种饿狼看向小绵羊的眼神,把徐柱吓了一跳,脚步再次迟疑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傅玉衡,再一次得到了老师的鼓励,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脚步。
“几……几位大哥,还有这两位小弟弟,这是给你们的。”
话音未落,窝头就被轰抢一空。两个小乞丐人小力弱,一个都没抢到,顿时急得哇哇大哭。
既然他们哭了,徐柱也急了,对两个抢多的大乞丐嚷道:“一人一个,你们怎么能多拿呢?”
可两个大乞丐哪管那么多,只管把东西拼命往肚子里塞。眨眼之间,两个窝头就已经消失在了深渊巨口中。
徐柱无奈,只得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块桂花酥,正要递过去,却又看见几个大乞丐如狼似虎的眼神。
这回他学聪明了,皱着眉威胁道:“你们再敢伸手,我就让人剁了你们的手。”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十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在物理威胁下,几个乞丐终于按耐住了饥饿带来的无上勇气。
其中一个陪笑道:“小公子恕罪,实在是小人等几天都没吃东西了,都饿得昏了头了。”
徐柱抻着脸没说话,只是把桂花酥分给两个小乞丐,催促道:“你们快吃吧。”
两个小乞丐也机灵,没敢想着藏起来以后吃,接过来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早就让他们学会了一个道理:只有吃进自己肚子里的,才算是保险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就是完全消化干净,保证胃上挨两拳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等东西都咽了下去,他们才有空对徐柱道谢。
只不过,他们还会不由自主的舔舔自己的牙齿,从那股残留的甜味儿,回忆桂花酥的香味。
——真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以后还能吃到就好了。
徐柱心中怜惜,柔声问道:“你们两个多大了,是怎么沦为乞丐的?”
“我十四。”
“我十三了。”
徐柱大吃一惊。
这两个小乞丐看起来瘦瘦小小,也就八_九岁的样子,实际年龄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至于是怎么沦为乞丐的,一个说是老家遭了灾,爹娘带他逃荒出来,一家子最后只剩了他一个;
另一个说是父亲早逝,叔伯霸占家里的财产,不但把他赶出了家门,还把他娘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天下竟有这等放屁的事?”徐柱怒道,“官府就没人管吗?”
旁边一个大乞丐忍不住冷笑:“这是家事,官府怎么管得着?”
徐柱忙问:“怎么说?”
那大乞丐道:“自来便是如此,这种家族内部的财产纠纷,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
不等徐柱再问什么,那大乞丐就“嘿”地笑了一声,“小公子可别再问那为什么不去报官了,也幸好他没想过去报官,若不然,就连做乞丐的机会也没有了。”
大概是顾忌徐柱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这大乞丐说的颇为委婉。
但在这种语境下 很容易就让人猜到,“没机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柱面色大变,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见着小公子似乎是吓到了,那大乞丐自觉吃人嘴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公子莫怕,这种事,哪个地方、哪年不发生几件?”
“很多吗?”这些他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大乞丐叹了一声,“多,怎么不多?”
另外几个乞丐见他这样好说话,也都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他们只盼这位好心的小公子听得高兴,能再赏他们一个窝头吃。
“有一家男人死了,女人怀着遗腹子,一大家子都等着这女人生下来是男是女。
最后生下来是个男孩,这女人才松了一口气,以为保住了夫家的财产,后半生有靠。
哪知道她还没出月子,儿子就发高烧没治过来,她也被送回娘家去了。”
至于这女子日后的命运,就看他娘家兄弟有没有良心了。
“我也知道一个:结拜的两兄弟,任谁都知道,他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两人一同外出经商,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照顾他的妻儿,就跟照顾自己的一样。
嘿,您猜怎么着?那还真是他自己的。”
“我也说一个,我也说一个:这家男人死了媳妇,因着还年轻就又娶了一房。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前头那个留下的儿子,可算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最后那孩子为了活命,不得已从家里跑了出来,到处乞讨为生,终究沦为了乞丐。”
别的故事都还好,这个却一下子就触动了徐柱的情肠。
“都是自己的亲儿子,这当爹的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嘿嘿。”那乞丐冷笑了两声,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亲儿子?亲儿子哪比得上美娇娘?没了这个亲儿子,还有美娇娘给他生的那个呢。”
看来他口中的故事,多半也是自身经历。
徐柱沉默许久,忽然道:“你说的不错,儿子总会再有的,他又怎会可惜?”
莫说是故意装病不让他去科举了,若是小卫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真是一个男孩,怕是小卫氏出主意要害死他,他爹也不会有太多犹豫。
因为若是他死了,他娘作为嫡母,将来所有的财产都该由小卫氏生的庶子继承。
这是礼法,也是律法。
他们两个虽然是杀人凶手,偏偏他们的儿子到哪里说都有理,可笑不可笑?
先前那乞丐讪讪一笑,连忙找补道:“小人都是胡说八道的,小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柱自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起身又去买了好些窝头,一人分了两个给那些乞丐。
“多谢小公子。”
“多谢,多谢,您真是个大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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