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武婧儿神色稍稍黯了一下,乖顺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心。”武媚娘垂首,一面批改奏章,一面轻声说了句:“饿不死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被贬房州的庐陵王李显。
武婧儿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失声笑了起来。
“嗯?”武媚娘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武婧儿脸上转晴,笑道:“我突然想起了有人说过,要学什么胸口碎大石,去卖艺赚钱养家。”
武媚娘听了一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想起了武婧儿曾经说过的一个词:“智障。”
远在房州的李显收到了来自母亲的嫌弃。
“哈哈哈。”闻言,武婧儿扶着武媚娘的桌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仿佛会传染般,武媚娘也笑了起来,李琦和裴湘亦跟着笑起来。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和夏风一样轻缓愉快。
傍晚武婧儿出了宫门,坐上马车,轻轻拍了一下脸颊。云川十分诧异,问道:“怎么了?怎么打起自己来了?”
武婧儿脸上露出苦笑,摆摆手,头靠在云川的肩膀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在陛下面前说错话了。”
她不应该在对皇位志在必得的武媚娘面前提起李显。
云川了然,伸手拍了拍武婧儿的后背,劝道:“少操些心,你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是哦。”武婧儿又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以后一定要记住。”
云川握住武婧儿的手说道:“没事了。我让薛师傅给你吹吹枕头风。”
“千万不要,上位者最忌下面结党。你和薛师傅交好是你的事情,把我加进去就不好了。”武婧儿说道。
“也罢。”
云川手上的农书已经编纂地差不多了,目前正在查漏补缺,修改错误,想必今年秋天就能印刷出来。
他工作的重心慢慢变成了整理各地劝农使收集上来的资料,包括田亩、资产、豪强、民情、官声等各种信息。
这些资料汇集整理后,云川直接呈给贞观殿。贞观殿里,再由武婧儿进一步筛选,将里面重要的内容呈给武媚娘。
可以说,武婧儿现在是武媚娘的眼睛。因此,她不允许武婧儿的立场有任何偏颇。这其实也是一次告诫。
武婧儿深吸一口气,将这次的告诫记在心中,不能再因为心软说不恰当的话,做不恰当的事。
这次告诫波澜不兴地过去了,武媚娘和武婧儿又恢复了以往的工作状态。未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落日西沉,玻璃窗户折射出一片瑰丽的橙红色。武婧儿见状起身,扭动扭动脖子,活动活动手脚,又到了下值的快乐时间。
武婧儿正要和武媚娘告辞,就看到一位寝殿的宫女面色匆匆过来禀告。
“陛下,薛师傅被人打了,他说他受伤很重,请陛下回去看看。”
武媚娘大吃一惊,脸色闪过一丝怒色,柳眉一竖道:“谁敢打他?谁打的他?”
宫女垂着头,声音颤抖道:“奴婢不知。”
武婧儿眉头拧着,心中纳罕,谁这么大胆子。“陛下,薛师傅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还是回去看看。”武婧儿说道。
武媚娘微微点头,向武婧儿说道:“你也回去吧,路上……以后路上带着护卫。”
武媚娘说着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还有羽林军和金吾卫是做什么吃的!
武媚娘迫切地想要了解情况,匆匆回到了寝殿,一进门就听见叮叮当当摔东西的声音。
武媚娘伸手止住通报的宫女,转进暖阁,一个金盏在地毯上弹跳几下滚到武媚娘的脚前。
“陛下……”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抬头一看,人都惊了。薛怀义脸颊红肿高起,上面还留着指印,眼睛充盈的泪水在看到武媚娘那一刻,顿时滚落下来,脸上还带着屈辱的神色。
“这是怎么了?”武媚娘见到薛怀义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心疼道。
“陛下要为我做主啊!”薛怀义扑到武媚娘身边,抱住她的腿哭诉道。薛怀义身上的袈裟被踩脏了,鲜亮的紫色撕开一个大口子,上面沾满了灰尘。
“还不快去请太医!”武媚娘冲宫女喝道,然后扶起薛怀义,拿起帕子擦拭他脸上的灰尘、眼泪和血迹,柔声问道:“谁打得你?”
薛怀义听到后,见武媚娘要为自己做主,委屈、愤怒、羞恼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
“快别哭了,你快说,我为你出气。”武媚娘安慰道。
薛怀义用撕破的袖管正要抹眼泪,武媚娘赶忙按住,叫人端来温水和干净的帕子,对薛怀义说道:“别动,你力气大,不小心又弄疼自己了。”
宫女跪下稳稳当当高举着铜盆,武媚娘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地给薛怀义擦脸。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薛怀义心砰砰作响,脸上的疼痛变得恍惚而遥远,占据他心神的是武媚娘那双盛满柔情的眸子。
“把眼睛闭上。”武媚娘温和地命令道。
薛怀义依言闭上,他感到春风拂面的气息,突然觉得被打一顿,引来陛下这么关切他是值得的。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反剪双臂照脸打了十多下,这样的屈辱即使连泥塑的菩萨也不受了,更何况是薛怀义这个假和尚?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武媚娘冷声道:“快给薛师傅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太医小心翼翼地让薛怀义伸手踢腿转身子,最后发现只有脸上的伤势最重,留下了一盒消肿止疼的薄荷绿药膏就离开了。
“幸好没什么大事。”武媚娘面上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我来给你上药。”
薛怀义忙道:“药膏弄到手上脏得很,恐污了陛下的玉体,我自己来涂。”
“别乱动。”武媚娘抠了一点,点在薛怀义的脸上,然后轻轻揉开,一边揉,一边询问:“疼不疼?”
“不疼。”薛怀义脸上露出傻笑。
涂完药膏,武媚娘又叫人拿来新的袈裟给薛怀义换上。至此,薛怀义心中的怒气被武媚娘的柔声细语渐渐抚平。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出手这么重,敢伤了你?”武媚娘接连发问。
“是叫苏良嗣的老匹夫!”薛怀义咬牙切齿道:“白马寺的放生池开了第一朵荷花,我见你殿里经常放些鲜花鲜果,就采了送过来,没想到遇到苏良嗣这个老匹夫!”
薛怀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由分说,派人将我拉下马,反剪双手,让仆人打了……打了我的脸几十下!”
“陛下,你要为小宝做主啊。”薛怀义祈求地看着武媚娘。
果然如此。
当武媚娘第一眼看到薛怀义的伤势时,就大致猜到了“凶手”。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薛怀义这样的伤势一看就是羞辱的意味居多。
看不惯的薛怀义的,不是李唐宗室,就是公卿大臣。确认是公卿大臣,武媚娘又问:“他们在哪里打的你?”
这些大臣各个标榜正直,又鬼精地很,一定是薛怀义的把柄落到了他们手中。
薛怀义顿了一下,支支吾吾说:“我怕荷花谢了,抄近路就从南门进了。”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拍着薛怀义的后背,道:“南门是公卿大臣进的……你……以后还是从北门进吧。”
薛怀义犹如小狗般明亮的眼睛刹时黯淡了,抬起头,往日俊朗的脸如今红肿不堪,眼睛红通通的。
武媚娘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也不好处罚苏良嗣……你这几日就住在宫中,待伤好了再出去,好不好?”
薛怀义将下巴搁在武媚娘的肩膀上,双手紧紧环抱,哼了一声,道:“我要为自己报仇。”
武媚娘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道:“别让人抓到把柄,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薛怀义的眼睛陡然一亮,道:“我知道了。我有后援。”
好兄弟,一起去套老匹夫的麻袋,去不?
武媚娘安抚好薛怀义,让他去殿中休息,自己则继续拿起一本奏章,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相比于安抚薛怀义时的柔和,武媚娘现在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她自以为退让的行为,反而助长了群臣的气焰,让他们一进再进。
但若因薛怀义处理大臣,又担忧这些大臣离心。武媚娘苦恼地揉揉额头,她一路走来,穿过河流、山川、荆棘、大漠,每天都是新开始,每天都是新挑战。
薛怀义被打脸,又何尝不是打她的脸?
偷来的锣敲不得。武媚娘和薛怀义有私情,不被世人承认,正是因为这,武媚娘才不能大张旗鼓地为薛怀义出头。
若她为薛怀义出头,文人的那张嘴说不定要怎么编排她武媚娘的荒淫无度和昏庸无道。但要她放弃薛怀义,武媚娘是断不肯的。
她是人,不是机器,需要宣泄自己的情绪。薛怀义做得很好,因此武媚娘很喜欢他的陪伴。
武媚娘对薛怀义被打的不作为,反而为她在朝臣中赢得一丝好名声。
薛怀义再受宠,陛下还是最看重大臣的!苏良嗣的仗义行为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
薛怀义可不是乖乖吃亏的主儿,养好伤后,他立马出了宫。呆在宫中对于报复苏良嗣无济于事,出了宫才能更好的筹划。
为此,他叫来了自己的好兄弟云川,一起商量要如何套苏良嗣的麻袋。
云川的人愣了一下,这个办法真是简单粗暴,要是薛怀义有心,再耐心一点,说不定能将苏家弄得家破人亡。
也许,这就是陛下喜欢他的原因吧。
“那你准备怎么套麻袋?是上朝的路上,还是回朝的路上?上朝和下朝,苏良嗣都乘坐马车,即使下了马车,也都在宫门口。这里都不好动手。”云川考虑可行性。
“我带多些人,即使坐马车也不怕,将人从马车里拉出来,揍一顿,出一口恶气。”薛怀义说道。
云川闻言,沉思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妥,这样……架势太大,恐怕会给陛下惹来麻烦。”
薛怀义泄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的打白挨了吗?”
云川想了下,道:“我记得苏良嗣有个儿子叫苏践言,在太常寺当官。苏良嗣年纪大了,若是他一不小心死了,讹诈你,该怎么办?又是一件麻烦事。”
薛怀义咬了咬牙道:“老贼夫,便宜他了。”薛怀义听从云川的意见。他虽然愤怒,但知道轻重。
在未发迹前,一个九品官在薛怀义面前就是官老爷,是通天的大人物。自从跟了武媚娘后,薛怀义的眼光高了起来,但他知道宰相不能轻易动,否则就是捅了马蜂窝。
苏良嗣这个老不死,要真以死讹上他,那就是闯了大祸,连陛下都不好保他。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薛怀义找了一些市井无赖,观察了几天,拦在苏践言休沐去花楼的路上,将人套上麻袋,带到小巷里胖揍一顿,才一出胸口恶气。
晚上,薛怀义神气洋洋地去了皇宫,武媚娘见状眉头一挑,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
薛怀义瞅了眼左右,见无人,然后凑到武媚娘耳边说道:“我把苏良嗣的儿子套麻袋揍了一顿,他至今还躺在小巷里哎哟哎哟地叫痛呢,笑死我了,哈哈哈。”
武媚娘:……
“陛下,你怎么不夸我?”薛怀义见武媚娘面无表情,不解问道。
武媚娘淡淡瞥了一眼薛怀义:“夸你什么?夸你殴打朝廷命官?”
薛怀义闻言讪讪一笑,他如今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坦了许多,听到武媚娘的质问,只傻笑不说话。
“嗯,说话!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武媚娘眉眼冷凝,注视着薛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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