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武婧儿道:“左右不过是那群有那样想法又巴望着从龙之功的人。王方翼年迈,最近上书求朝廷派遣一副都护,意思是要交接事务。我想着不如让张柬之和姚崇过去。张柬之老成持重,姚崇正值壮年,正好交接王方翼手中事务。”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允了。还有谁?”
“崔玄晖调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
“好。”
武婧儿眉眼闪过一抹锐气,她对唐朝历史了解不多,但对神龙政变确实有所耳闻。神龙政变的主谋是张柬之,顺着张柬之这条线,通过銮仪卫,武婧儿发现他与崔玄晖、姚崇等人关系紧密,时常有唱和往来。
调令下来之后,众人皆惊。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圣上明年有意立皇太孙,且让其听证,大臣们心中松了一口气。
行吧,看样子,圣上已经对皇太子失望,培养起皇太孙。
这个消息是从楚王府中透露出来的,想必是保真。
果然,天授十一年正月,圣上册封李重润为皇太孙,同时让李重润入宫侍奉祖母,听政学习。
一起前来贞观殿学习的还有安乐郡主李裹儿。
全天下没有不惧怕圣上的人,李重润自然不能免俗。
他被宫婢领着来到了象征至高权力的贞观殿,时时留心,步步在意,生怕给家中惹来灾祸。
武婧儿看见一身紧张的李重润,笑道:“圣上既让你来了,你就安安心心做事,多看多听多想,有什么不懂的私下里问我或者、如雪、婉儿他们,甚至是圣上。”
“是,姨祖母。”李重润深吸一口气道。李重润扫了一眼,看见房如雪和上官婉儿都在趴在桌案上处理奏章,见他前来,起身见礼后,又坐下低头看起奏章。
“圣上来了。”宫女进来通禀道。
自从病愈后,武媚娘更加注重保养身体,每天尽量保持充足的睡眠、适当的锻炼以及清淡的饮食。
刚才武媚娘就是出去散步了,陪同她前去的是李裹儿。李裹儿说话伶俐,性格活泼,又长得好看。这样的后辈,谁不喜欢?
李重润赶忙行礼,武媚娘颔首,让人起来,然后吩咐道:“如雪,你带着太孙先熟悉……租税赋等情况,然后三姐姐你带着太孙熟悉天官事务。”
“是,圣上。”三人应下。
李裹儿突然笑吟吟上前,轻轻拉着武媚娘的胳膊,状似撒娇道:“裹儿也想为圣上分忧,求圣上成全裹儿的孝心。”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屋内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难为你这样想,裹儿你就和你阿兄一起吧。”武媚娘应下来。
李裹儿高兴道:“谢谢圣上。”说完,李裹儿脚步雀跃地来到李重润身边,笑得绚烂而澄澈:“阿兄,我们一起啊。”
“好。”李重润笑着回答道。
房如雪分别给了两人一份卷宗,道:“太孙,郡主,这是历年的国家赋税收入和支出,你们看完之上,根据这些写一份今年的财政预算。期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大家,一个月后交给我。”
“多谢房相。”李重润和李裹儿两人都一脸认真道。
宫人搬来两个小桌案放在末席,这两人都学过朝廷记账的方法,自然看得懂账册上的内容。
账册上都是枯燥无味的数据,李裹儿悄悄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才是天授元年账册中的一部分,后面至少还有几十册,于是愈加努力研究这些卷宗了。
大臣来通禀政事,自然看到了太孙,众人皆安。
武周的根基重要,女子掌权重要,但这天下稳定也很重要。武媚娘和武婧儿既然决定要培养李重润和李裹儿兄妹,自然是不藏私。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重润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认真投入到学习政事当中。
有大臣过来禀告事情,武媚娘会把这对兄妹叫到跟前旁听。大臣走后,武媚娘又让二人说出自己的看法,然后她来点评,免得他们将来被大臣糊弄。
李重润和李裹儿受益颇多。经过一个月的教导,两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见一双儿女如此受圣上喜爱,李显和韦滢滢十分激动。圣上漠视他们不要紧,只要看得上他们的孩子,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们一家的。
“滢滢,裹儿和重润一起学习,你说将来……”生在皇家之中的李显见状生出一股不妙来。
李重润和李裹儿都是她的亲生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韦滢滢没有忘了另一位皇位有力的竞争者。
“圣上喜欢裹儿,你还不乐意?别想那么多,身在皇家,哪个不想大权在握?”韦滢滢对李显说道:“圣上和楚王这一对也不是搭档得挺好?”
“重润没有兄弟帮衬,裹儿乐意帮忙,还帮错了不成?”韦滢滢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显,叹道:“先顾着眼前,等你……”
李显自然明白韦滢滢的意思,她阿娘性格强悍,说废太子就废太子,说废皇帝就废皇帝,更别说他现在还只是太子。
“哦。”李显应了一声,想起阿娘和姨娘风雨几十年,未尝红过一次脸,吵个一次架,心中也期待起重润能和裹儿一样和睦。
紫微宫中,李重润陪武婧儿一起散步。
“你可曾听过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吗?”武婧儿看着前方盛开的牡丹花说道。
李重润点头道:“孙儿听说过。西晋末年衣冠南渡,中原被胡族占领,琅琊王氏兄弟联合南北士族,抵御外族,安国家社稷。琅琊王氏对东晋建立有大功,王敦王导兄弟,一人在外掌握兵权,一人在内掌控中枢,权势煊赫。孙儿以为这也许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由来。”
武婧儿点头道:“你说的有礼。其实整个东晋一朝不仅是王与马共天下,还是王与庾,王与桓,王与谢共天下。整个东晋一朝皇权不振,士族子弟平流进取,坐至公卿。你觉得士族子弟才能如何?”
李重润若有所思:“良莠不齐。”
武婧儿点头道:“东晋之后是南朝,士族的影响力逐渐消退,政治上再也达不到掌控皇权的地步,但他们依然在朝廷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社会上嘛……”
武婧儿转头看向李重润道:“你看看今日的武周就知道如何了。天子之姓不如五姓七家尊贵。宁要五姓七家女,不要天子之女。若没有太宗、高宗和圣上持续不断地改革努力,说不定这皇权将要被世家架空。”
李重润一震,继续听姨祖母说太宗、高宗和圣上如何和世家斗智斗勇,广开纳贤之门,一步步削弱世家在朝廷的影响。
原来如此,李重润如醍醐灌顶。说完,武婧儿给李重润布置了课业,让他写一份如何用人的策论。
国家现在有许多问题,有许多改革要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得更远,更富有生机和活力。
人才选拔、边疆问题、文武问题……这些都在武婧儿和武媚娘等人的教导中在李重润和李裹儿的心上扎了根。
这两人处理事情的差别也出现了,李重润更倾向于用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李裹儿则更果决一些。
晚上,两姊妹交流培养心得。武媚娘叹道:“我既遗憾裹儿不是男子,又庆幸她是女子。”
武婧儿也跟着叹道:“她的造化我们将来是看不到了。”
在李重润和李裹儿了解完朝政后,武媚娘开始让他们到各部轮值或者担任临时差遣。
时间已经到了天授十二年。
阿夙要离开神都了。
这些年,他们这一届的人除了阿夙、重润和裹儿三人,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成亲了。除了体弱的永寿,长宁和永泰也开始参与政务。
朝廷有大臣屡次上书,请求为太孙选妃,但武媚娘都置之不理。宫廷中的人都知道李重润钟情临汾郡王阿夙,但阿夙就是不同意。
神都中的一座私家园林里,李重润设宴为阿夙送别。
“阿夙姐姐,为什么要离开?如果是我给你造成困扰,我会改正。”李重润郑重道。
阿夙摇摇头道:“做宫廷守卫不是我人生的终点,我想去的地方是战场,是天下任何的一处。营州契丹和突厥勾连且有异动,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阿夙说着抬起头,盯着李重润的眼睛说道:“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李重润的嘴紧紧抿着,道:“我担心你。”
阿夙笑起来,伸手拍拍李重润的肩膀,道:“我可比你还厉害呢,战死沙场亦是我所愿。”
李重润听到了阿夙提到死字,激动起来,道:“不可以这么说。阿夙姐姐,我想问你一句,亲自听到你的答复我才会死心。”
阿夙已经明白李重润要说什么,但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想要嫁给我做太孙妃吗?我会像高宗敬重圣上一样敬重你,誓无二色。”李重润几乎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摆在阿夙的面前。
此时风停了,天地间失了颜色,李重润的眼睛里只有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魂牵梦绕的女子。
女子开口了,如他想象中的一样拒绝了他。
李重润神色黯然,问道:“为什么?”
阿夙沉吟一下,重润以真诚待他,她不能回之以敷衍之辞。
“重润,若你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我会选择你,但你是太孙。长安的大明宫和神都的紫微宫,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被废、被杀以及被和离的皇家妇不知道有多少?”阿夙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愿意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李重润一顿,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怔愣起来。
阿夙看着李重润,告诫他道:“不要以为你是太孙而且是太子的独子,皇位就稳了。”
李重润回过神来,抬头望天道:“我知道。”先不说国家,就说眼前,武周杀了那么多大臣和宗室,苟活下来的人难道不想拨乱反正?
女官进入朝廷,占据官位,不知道多少大臣在背后念叨牝鸡司晨,期望新帝登基能扫清宇内?
还有边疆,这次营州异动就是边疆不稳的表现。
人才选拔、赋税改革、军制改革……这些都这些年需要解决的问题。
阿夙笑起来鼓励他道:“至少现在圣上对你是满意的,好好跟着圣上学习,你终于一天会有出息的。”
李重润听到心上人的鼓励开心地笑了下,但一想到这人刚刚拒绝了他,就又心塞塞了。
“阿夙姐姐,你会嫁人吗?”李重润又鼓起勇气道。
阿夙听完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不会嫁人,也不会成亲。”
看看祖母的经历就知道了,如果祖母嫁人了,高宗和圣上会如此信任她吗?
不会的。
正因为祖母的身份仅仅是武氏女,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家族的媳妇,她才能得到二圣的重用。
不独在高宗和圣上的眼中,祖母是武家人,而且在武三思等人的眼中祖母亦是武家人。
武家子嗣繁茂,当年武周初建被封为公主长公主者不计其数,但论说话的分量,也唯有祖母和圣上能指使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甘情愿地做事说话。
不独是因为祖母位高权重,还因为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中将祖母视为武家领头人,只要她在,武家诸人就能安然无恙。
阿夙的祖母是楚王、外祖父是邢国公、父亲是东平郡王,身世已经煊赫至极,自然不需要夫家的权势。
李重润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白皙修长的手举着红玉莲花酒盏上,红色的葡萄酒在里面晃动。
“阿夙姐姐,请。”
杯盏相碰,葡萄酒滚入红唇当中。
李重润的脸烧了起来,逃避似的喝了一口酒,想要再喝之时,突然想起一事。楚王不喜酒气,想必阿夙也不喜酒气,于是将酒杯放下。
阿夙果然只喝了一杯,就放下了酒盏,殷红的酒液在红玉盏中轻轻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阿夙姐姐,你今日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男子吗?”李重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阿夙闻言一愣,然后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李重润,粉色的舌尖点着红唇,语笑嫣然。
“好。”
次日,阿夙辞别圣上和祖母,带着部曲前往营州。还未出城门,一群人骑马追上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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