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施剑秋说罢, 脸上火辣辣的,烧得通红,吼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武婧儿摸摸她的头,没有立刻答应她,蹲下来对她道:“这是一次影响你前途命运的抉择,我希望你能郑重,并且得到你阿娘的允许。我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
施剑秋小脸红了白,白了青,双手攥着衣角,眼睛里萦绕着水光,几乎要哭出来。她求助似的看向房如雪。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如雪,你把宫中情况告知施剑秋母女,若她们母女依然坚持,明日一早同我一起回长安。”
施剑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汇聚成滴,从眼角滚落。房如雪应下,带着施剑秋走了。
武婧儿看向窗外,几本翠绿的芭蕉卷着叶子,如同美人紧蹙的峨眉。
大唐读书习字的女子多是出生在簪缨之族或者豪富之家,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几乎都不识字。
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平民出身的施剑秋想要深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皇宫做奴婢。然后凭借奴婢的身份,在宫中教习宫人的地方学习。
若施剑秋在宫中出不了头,怕是要老死宫中。
即使像出了头的房如雪几人,也不是自由身,她们是宫人,是皇帝的女人,不允许在外面嫁人。
如果将来有女学该多好啊?
武婧儿敲敲自己的额头,决定先将自己的蒙学办好,一步步来,若能找到几个学问高深的夫子来教学就更好了。
次日一早,武婧儿起身,洗漱完和云川一起出门。
这次王迦陵忙于开办分局蒙学,就没有和武婧儿一起回去。
初夏的早上还带着寒意,武婧儿被晨风一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宅院干净,小路一尘不染,姿态各异的树木显得愈发清冷超逸。
水池里的锦鲤早早醒了,游来荡去,摇出一串串涟漪。
云川将手中的绣兰花软缎披风给武婧儿系上,嘴里念叨道:“现在早上冷,等太阳出来了再解开。”
武婧儿抬头看他,道:“这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川失笑:“公主想回来,还有人拦着不成?”
两人说着话,出了宅院门。武婧儿突然停住,眼睛盯着门口。
只见一对母女挎着包袱眼巴巴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妇,她们正是施兰和施剑秋。
早上露重,施兰和施剑秋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仿佛哭过似的。
施兰和施剑秋一见武婧儿出来,连忙上前跪下磕头。
施兰抬头道:“公主万福。昨日,房典织将宫中情况又给我娘俩强调一遍。秋儿愿意去,我也同意。若非公主和几位娘子的援助,我们母女早就被饿死、打死、卖掉了……秋儿能读书识字已经是上天之幸,若秋儿出了意外,也是我们母女命苦。我们认了,绝不后悔。”
武婧儿听了,默然无语,良久道:“你们都起来吧,剑秋坐在后面车上。”
“宫中我不知什么光景,但我会将剑秋平安送到皇宫。我们就要走了,你们母女再说几句话吧。”武婧儿转头对施兰道。
施兰千恩万谢,别过武婧儿,走到女儿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满脸依依不舍之情。
武婧儿和云川一起坐到马车中。车帘挑起,武婧儿瞥见施兰正向施剑秋挥手告别,她的脸上挂着比哭更伤感的笑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婧儿叹了声。
云川也跟着叹气。他想起了他的阿耶,当年阿耶病重,家中欠下外债,若不是他看得严,阿耶说不定早就自我了断。
路上,武婧儿闲暇时叫来施剑秋,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回来,颇为诧异,她的信估计才到苏州,这人就已经回到了长安。于是派人召她明日进宫。
武婧儿回来之后,特意打听了关于准太子妃的消息,得知婚事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武婧儿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带些当地的伴手礼送给武媚娘的诸子,虽不如宫中精巧,但胜在别致新奇。
时隔近一年,这皇宫之中风景依旧,只不过迎客传达的户婢又换人了。
武婧儿进了宫,就看见武媚娘一脸不愉,心中猜测,究竟是哪个倒霉鬼敢惹皇后生气。
“你还敢回来?”武媚娘柳眉一竖,凤眼含威,吓了武婧儿一跳。
“啊?”武婧儿呆呆看着武媚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这个倒霉鬼是我啊!
武媚娘见人这么不经吓,缓和了语气,冷哼一声道:“我听说你把家资都捐了,有这回事吗?”
武婧儿回过神来,拍拍胸口:“绝对没有,我家里有钱着呢。”
武媚娘听到这话更气了,叫人拿来一份奏章,扔给武婧儿,语气生硬道:“傻子!你看看这才富贵人家的家底。”
武婧儿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抄没家财的名录,金银珠玉、田产铺子、宅院园林、奴婢部曲……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是武婧儿家资的十几倍。
“这是谁家的?这么多钱?”武婧儿奇怪道。
武媚娘见她抓不住重点,气得没回她,道:“这下知道你家多穷了吗?武家兴旺才两代,更别提秦家。我百年之后,秦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秦家的几个产业十分赚钱,不说朝中权贵,就是宗室国戚都极为眼热,也就是因为武媚娘在,才没人敢打秦家产业的主意。
“为子孙后代计,你不要花钱如流水。”武媚娘劝诫道。
武婧儿见武媚娘如此为自己打算,心中大为感动,果然媚娘最好了。
“子孙如我要钱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何用?”武婧儿语气中透露中豪迈。
“砰”一份奏章朝武婧儿扔来。
武婧儿连忙躲开,摸着被蹭到的发髻,不解道:“娘娘,你为什么打我啊?”
武媚娘缓缓吐了一口气,这要是自家的孩子非要拿鸡毛掸子打断她的腿。
这败家姐姐,还败家出自豪来!
武婧儿是真认为钱够花就好,要那么多钱干嘛。将来失势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自己花到有用的地方去呢。
再说她又不是没有给梦年留下产业,那个日进斗金,产品远销海内外的脂粉铺子不是留给梦年了吗?
武媚娘见她毫无悔意,放弃从她入手,想着在合适时给秦梦年弄个国公的爵位,帮衬一二。
“我听说太子要娶太子妃了,恭喜娘娘。”
“儿大当婚。明年正月娶亲,不参加完婚礼,你就别想走。”武媚娘道。
武婧儿本想迂回着解决贺兰敏之的事情,但见武媚娘对自己如此上心,一上头心里就藏不住事,不管不顾和武媚娘说了。
“去年敏月去世时,我看敏之的神色有异,怕是疑了你。如今太子成亲,我怕他憋坏主意,对准太子妃……嗯……不利,破坏婚事……”武婧儿耳语。
武媚娘自然明白武婧儿含糊话语的意思,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不在意道:“疑我是有的,但你想多了。他不敢。”
武婧儿竭力劝说:“他怎么不敢?他们兄妹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娘娘若是不信,我自己回去派人时刻盯着敏之。”
武媚娘听了心中一动,左手抚腮,这对兄妹确实胆大包天。但她却对贺兰敏之会做出那等荒谬的事情却不相信。
他做这事有什么好处?恶了皇上太子,恶了杨家,损人不利己,非常人所为。
武婧儿补充道:“正常人都懂得趋利避害,但我听闻他最近行事狂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我就怕到时,娘娘投鼠忌器,左右为难,母子隔阂。”
武媚娘抬头,盯着武婧儿瞧,只看得武婧儿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罢了,我派两个健硕的宫婢去杨家娘子身边。”武媚娘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觉得姐姐有些言灵的天赋在身上。
当年她进宫时,姐姐断言她会宠冠后宫无人能及,虽没有应在太宗皇帝身上,但应在雉奴身上。她在感业寺时,姐姐说她有潜龙之相,现在她身居后位,权柄在握。
武婧儿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我就那么可怕吗?”武媚娘清越的声音响起。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组织着语言道:“嗯……不是可怕……是……我心……心虚。”
武婧儿一咬牙将内心的真心感受说出来。
武媚娘冷哼一声,抬头看她,道:“你这是第一次打小报告背后说人坏话吧。正常。说多了,就习惯了。”
武媚娘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武婧儿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哼!”
当年她初进宫和萧淑妃争宠,那可是往死了给对方上眼药。
武婧儿悄悄瞅了武媚娘一眼,小声道:“我也要派人盯着。”
武媚娘拿起一本奏章,边看边和武婧儿说话:“随你。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婧儿顿了顿,凑近武媚娘低声道:“他若是冲着娘娘,我绝对不管。但若迁怒到无辜身上,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武媚娘现在对贺兰敏之的亲情,早已被他挥霍干净,她所忧者是阿娘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现在将贺兰敏之视为眼珠子,武媚娘对贺兰敏之做什么事情都不免投鼠忌器。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去忙你的。”武媚娘开始撵人。
武婧儿连忙道:“还有一事,苏州织造局有个小姑娘天赋好学习努力,想要成为宫女进什么掖庭内文学馆学习。”
“你直接送人过来。有才能我提拔她,没才能就熬着,我不会优待她。”武媚娘直接了当说道。
“懂,来之前我都和她们母女说清楚了。”
“娘娘,我走了。”武婧儿告辞。
武媚娘抬头又提了句:“既然回到长安,就别老待在家中。你不是和千金公主说得上话,让她带你玩,这世间哪有比长安和东更繁华的地方?”
“是,娘娘。”武婧儿乖乖应道。
武婧儿出去后,一阵凉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后背已经汗湿了。
武皇的威仪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在武媚娘面前通过气后,武婧儿的心稍稍放下。她快步往宫门外走,想着早一点吩咐此事。
“姨!”背后传来了叫声。
武婧儿回头看去,只见十一二岁的李显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朝自己打招呼。
武婧儿的脸上露出微笑,向两人走去。
“显儿。这是旭轮?”
李旭轮像模像样地向武婧儿行礼:“旭轮见过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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