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太子李弘体弱多病,自从杨妙音嫁进来后,细心照顾太子,又将后院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她又友爱弟妹。宫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太子妃贤惠之名。
武婧儿私下里和云川感叹道:“太子妃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云川笑道:“世家大族娘子学得就是人际交往的功夫,你当做了不起,说不定人家习以为常。”武婧儿听了深以为然。
武媚娘当初是以太子婚事为由让武婧儿留在长安。如今太子已成婚,武婧儿就想回到苏州,她身上还带着江南道织造使的差事呢。
“你呀就是劳碌的命。”武婧儿过来辞别,武媚娘数落她道。
武婧儿讪讪一笑,突然想起一事,转移了话题:“太子成亲之时,梦年捎来一封家书,说茶叶、棉布和白糖在吐谷浑卖得好。弘化公主和可汗想在边境建一个榷场,想必过不多久就会上折子说这事。”
武媚娘微微沉吟,道:“我等他们上折子再说,我记得弘化公主的二子该娶亲了。织造局的棉布能供应上吗?”
武婧儿摇摇头道:“不一定,需求量太大,织造局产量太小一时半刻供应不上。不过江南家家纺纱织布,若有商人去收,我觉得倒是能供应上。”
武媚娘颔首:“你回苏州后,根据当地的情况,把织造局未来的发展计划和产能给我拟一份折子上来。写了就要给我落实,不许弄虚作假。”
武婧儿保证:“没问题,我从不说大话。”
武媚娘对武婧儿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想了想道:“你想要什么援助?”
武婧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娘娘能给我一个学识高深的人吗?织造局的丫头小子每天就学些《兔园册》《千字文》,不懂诗书。娘娘若是有这样的人,就给我几个。”
武媚娘笑道:“行吧,我都怀疑你要办书院,教小孩考状元了。”
武婧儿听到“状元”二字,脑子灵光一闪,她猛拍自己的额头,叫道:“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武媚娘看她一脸怪相,问道:“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懊悔?”
“武状元!武举!”武婧儿脱口而出。
“武举?”武媚娘重复道。
这武举是武媚娘首创,直到光绪末年才废除。武举为国家选拔了不少人才,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再造李唐的郭子仪。
武婧儿一脸郑重,看着武媚娘说道:“大唐边地和周围胡族聚居,这些部落民风彪悍,不易教化,慑于大唐国威方臣服,叛服无常。为边境安宁,这需要我大唐不仅有强盛的国力,还需要有杰出的将领。”
武媚娘道:“你的意思像考核学子一样去考核武人,为国家选拔将领。这个主意好,名将的儿子不一定是名将。国家太平久了,武将会越来越少。”
武媚娘一边说一边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之情:“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你提的这个主意好。大唐需要源源不断的将领,才能威震四方。”
武婧儿见武媚娘记在心里,将自己脑海中关于武举的事情都挖了出来:“咱们大唐不仅要有选拔人才的武举,还要有培养人才的武学,又要有武举子上升的路径……”
武媚娘见武婧儿掰着手指头说出要点,笑道:“你既然这么熟悉,不如你来拟一个奏章。”
武婧儿连忙拒绝,她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自己来拟折子就是外行指导内行,贻笑大方是小,危害国家是大。
“术业有专攻。娘娘让我拟织造局的折子我绝不推辞,这事我能干。但让我拟武举的章程,那还是算了。”武婧儿忙不迭地摆手推辞。
“你挺有自知之明。”
“人贵有自知之明。”
武媚娘笑着摇头道:“行吧,这事记你一功。”
武婧儿走后,武媚娘将举办武举的事情和李治说了,李治欣然同意。
李唐一族武德充沛,李渊、李世民、平阳昭公主、李孝恭都是文武兼备的将领,特是李世民,上马能打天下,下马能安天下。大唐是文武并重。
李治正要派人去拟折子,武媚娘阻止了他,道:“现在朝中的名将都在外面,陛下去找谁出章程?莫要找来外行人,误人误国。”
李治回过神来,笑道:“是了,英国公带着一群将领出征高丽,苏定方在吐谷浑。现在朝中无大将,也不好因此事烦扰他们,等英国公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武婧儿从宫中回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前往苏州。
和武婧儿一起上路的还有一位武媚娘送来的老夫子,头发花白,不知是何来历,只晓得人叫钱年,在宫中教习宫女内监。
钱年这人一路上看武婧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了一路。
武婧儿和云川咬耳朵说这人肯定有得了风寒鼻塞,所以才哼哼,才不是因为被派到江南干活而心不平。
烟花三月,绿草如茵,乱花迷人,垂柳婀娜,江南风景美不胜收。
武婧儿归来发现,织造局又扩建了,现在织工达到了八千,织机有五千多张。
王迦陵设宴为武婧儿接风洗尘。武婧儿发现王迦陵变了,语速快了许多,如珠落玉盘,往日优雅从容的贵妇变得风风火火。
“迦陵,你瞧着比之前年轻了,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武婧儿看着王迦陵光彩夺目的脸面打趣道。
王迦陵用手指着武婧儿笑骂道:“我还没说你一走了之将事情丢给我,如今还问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我现在忙得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我明天给你包个大红包。”武婧儿起身给王迦陵斟酒。
王迦陵笑纳了武婧儿的殷勤,吃完摇头:“还是不了。我听说你倒贴钱干活,怎么会有钱给我?”
武婧儿听了一愣,随后笑道:“别听她们瞎说。那我送你一件礼物,宫里出来的,绝对能传家。”
王迦陵掩唇笑道:“我要这个做什么,留给你儿子吧。”
武婧儿一拍额头,也跟着笑起来:“不留给梦年,留给月莲。”
两人是亲家,而又都只有一个孩子。两人若去后,她们的财产都是这对小夫妻的。
饭后,王迦陵详细地向武婧儿汇报了蒙学的开办情况。武婧儿听完直叹王迦陵做得周全。
蒙学开办以来,中间陆续有人退出,现在仍有一千多人在蒙学接受教育。只是教授学生的老师有些捉襟见肘,上课的人数一多,就难免顾不过来。
武婧儿安慰道:“辛苦你了。”
王迦陵摇摇头,端着茶,和武婧儿聊天:“越和这些孩子们相处,我心中就越憋着一股气。明明都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为什么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对待,特别是那些做娘的。她自己都是女的,难道不知道作为女子的苦?”
武婧儿默然,良久道:“因为穷,因为愚昧,因为她们此时已经换了身份……很多原因呢。”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未来几乎一眼都能看到头,所谓的好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很多人连自家的女儿都不会疼惜,还能奢望婆家会疼惜毫无血缘的媳妇?
王迦陵甩甩头,苦笑道:“我喝了几杯酒喝迷了,说起这些胡话来。”
武婧儿看着王迦陵迷茫的眼睛,坚定道:“这不是胡话,未来会变好的。咱们现在能做一点是一点,至于将来如何就交给下一代了。”
“对呀,你说的对。”王迦陵想了想道:“我写信回去,看看我的那些老姐妹能不能过来。”
武婧儿又说到她请来一位大学问的夫子,王迦陵大喜,准备明日一早去拜访,争取让夫子早日给学生们上课。
“一个还是太少,分局也开了学堂。”王迦陵喜完又忧。
武婧儿道:“分局里面的孩子择优录取到这里跟着夫子上课。”
王迦陵道:“也只好这样了。”
和王迦陵聊完蒙学的事情,武婧儿又巡查了织造局和分局,发现一切运行良好。分局那里也蒸蒸日上,规模达到了三千多张织机。
房如雪看着娇娇弱弱,却能干得很。武婧儿走之后,将秘折上奏的权利转交给她。如今武婧儿归来,房如雪准备将上奏的权利归还,武婧儿拒绝了,让她继续干。
“娘娘说你做事细致周全,对你赞不绝口,有什么难处只管在折子里面提出来。”武婧儿转达了武媚娘的话。
房如雪听了一愣,回过神道:“必不负娘娘期望。”
织造局的事情按着武婧儿制定的章程走,蒙学那里有王迦陵支撑着。武婧儿开始在江南道内查访其他可以开办织造局的地方,将资料整理好给武媚娘上了一封关于织造局未来规划的奏章。
正当一切如常的时候,王迦陵接了一封急信,展开一看,她几乎要晕倒。
苏定方去世了。
其实,苏定方早在三月就病重去世,但高丽战场的捷报尚未传来,为了避免辽东战场再次出现他东征时的意外,故遗言秘不发丧。
秦梦年、鄯州刺史和弘化公主遵从遗言,除了上奏章告知李治外,其他人包括王迦陵和苏庆节都不知道邢国公已经病逝。
“我征战沙场多年,如今死在军营之中,也算是上天保佑。人终究一死,我死得其所,你们不必伤心。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以后防御吐蕃就交给诸位了。”
苏定方交代完遗言,又对秦梦年说道:“以后要谨言慎行,忠心为国,不得有私。”
“是。”秦梦年跪在苏定方的榻前,眼圈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鄯州刺史和弘化公主退出来,将空间留给苏定方、秦梦年和苏月莲三人。
苏定方脸色潮红,挣扎要做起来,苏月莲连忙上前扶他。
“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以后的路需要你们夫妻相互扶持。”苏定方道。
苏月莲小声啜泣:“是,阿耶。”
秦梦年重重地点头,对苏定方保证道:“岳父放心,我秦梦年发誓生平无二色,与月莲无异生之子。”苏月莲惊讶看着秦梦年,感动不已。
苏定方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只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满意了。”
秦梦年见苏定方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露出委屈的神色,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做了对不起月莲的事情,恐怕将来阿娘会把月莲当闺女,让我净身出户。”
苏定方闻言大笑起来,脸色更加潮红,心情极为畅快,道:“这倒是永丰公主会做出来的事情。”
笑完,苏定方脸色郑重道:“皇后……皇后有吕后之相,你们二人以后行事要谦恭谨慎,做人留一线,不要和李唐宗室结怨。未来福祸相依,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儿谨遵岳父教导。”秦梦年的眼睛泛着水光。
苏定方吃力地将女儿和女婿的手叠在一起,重复道:“要靠你们自己了。”说完,气息减弱,倒在苏月莲身上,陷入昏迷。
当夜苏定方就去了。
高丽捷报传来,苏定方的丧信也不用隐瞒了,苏月莲扶灵柩回到长安。
王迦陵和武婧儿将江南道诸事托付给房如雪,一行快马加鞭,倍道兼程赶回长安。
苏庆节有官职在身,需要禀告朝廷才能回到家中。苏定方遗书之中请求秦梦年继续留任抵御吐蕃,不须他回来奔丧。
李治知道苏定方去世后,悲伤痛惜:“我失一栋梁矣。”
苏定方灭突厥,平葱领,灭百济,在西北威名远播。如今他去世,镇守边疆的长城陷了一角,这让李治怎能不伤心?
待苏定方报丧的消息传来,李治追赠苏定方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谥号“庄”,死后哀荣。①
苏定方和王迦陵相差二十岁,苏定方心胸开阔,多顺着王迦陵,两人感情很好。如今苏定方离去,王迦陵焉能不伤心?
“他这人心气平和,当初被朝廷闲置,也不自怨自艾。唯一想的就是找人传承自己衣钵,将兵法交给有眼缘的人。”
“他嫌弃大郎愚笨,气得拿棍子打他。后来我怀孕了,算卦的说我腹中的孩儿有大将之才,他十分高兴。后来我生下月莲,他气得要去砸算命摊子。我本以为他不喜女儿,没想到他对月莲极为疼爱。”
“月莲见他时常感叹后继无人,就说让郎君教她,大兄不能继承阿耶的衣钵,她来继承。郎君听了非但没怪罪,还大赞月莲有志气,说若月莲如生在隋唐之际就能和平阳公主一起领兵打仗。”
“他陪了我二十多年,可我知道前十几年他并不开心。眼看着朝中同僚都有仗打,他自认能力不缺,勇武不缺,可就是不被起用。每每听到捷报传来,他就郁郁寡欢。陛下即位以来,他被起用了,攻突厥、打百济……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王迦陵说着说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淌了下来,武婧儿坐在她旁边,递过去一方手帕,没有说话,默默地聆听。
王迦陵用手帕擦眼泪,继续道:“我现在不是伤心,是替他高兴。死在军营,对于他而言比老死在床上更好。陛下给他赐了美谥,死后哀荣,武将之极,我为他开心……”
武婧儿尽管看着王迦陵一脸悲伤,但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苏庆节一家尚未回来,武婧儿住进了邢国公府,帮助王迦陵准备丧事。
半个月后,灵柩归家,苏庆节也回来了。武婧儿这才回到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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