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王扬骤然收到乔琰送来的“蜂窝煤”还有些意外,可在烧灼之后,他便发觉了此物跟原本煤饼的区别。
虽然他当即意识到这或许正是煤饼之中的孔洞造成的效果,在将其中一份蜂窝煤碾碎后他也不难发现其中有木炭粉、黄泥、石灰等物,可他尝试以这种方式重新混杂入原煤,也按照乔琰送来的蜂窝煤扎了孔洞后烧灼的时候,却发觉此物跟乔琰送来的东西还有些距离。
这其中必然还有些别的东西,也是他凭借肉眼无法分辨出的东西!
若非要说起来的话,只是按照这样式制作出的蜂窝煤也能达到比先前更加高效的结果了,可在已经见过了更好的东西后,王扬又如何会舍得将就于粗陋版本的蜂窝煤。
一想到此物势必连带着带来的高昂利益,他心中抓心挠肺的难受,哪里还管得上失态找上门来是否有些掉价,更无形中成全了乔琰的几个目的。
然而乔琰只是在此时语气淡淡地回道:“加了些特殊的东西而已。”
王扬一听乔琰这语气就觉不妙。
她话中并不算热络。
当然,这倒不是说她对此交易毫无兴趣,若真是如此,她也大可不必将东西送到王扬的面前,而应当说,此物显然不像是她会随便拿出来交换的东西。
但大家都在并州地界上,王氏又有煤炭在手,若真要做这蜂窝煤的生意,自然还是得找他们这等自己人,筹码多寡也未尝不能多谈谈,只要有这个意愿便好。
好在他随即从乔琰这里听到的需求,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虽然说她所需的特殊人手有些不易获取,可这对于晋阳王氏来说尚有一做的机会。
王扬不由松了一口气,当即离开前去筹备。
他却并未注意到,乔琰目送他离去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抬了几分,又随即恢复了先前的从容神态,在转头间朝着远处朝此地看过来的麋竺颔首致意。
她更是在得到这些客商暂时在晋阳城中安顿下来的消息后,并未犹豫地在第二日启程赶回乐平县整备人手。
一道随行的还有郭嘉与麋竺。
前者自然是出于“访友”的需求。
而后者,正如他在昨日找上门的时候干脆利落坦言的那样,他想同乐平做一做那钓竿的买卖。
当然,如若乐平还有其他东西可以与东海麋氏之间达成交易,也自然都可以谈。
麋竺未尝不知,自己先将信息给兜了底,对一个巨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已是一个完全不应该犯的毛病。
按理来说他也大可以打着个要往乐平一游的旗号。
可惜他一来没有一个名叫戏志才的好友,二来也被乔琰在另一头放的个强力竞争对象给打乱了计划。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向来如此。
东海麋氏固然家财万贯,门客盈户,也不能改变这是一支驻扎在徐州领地上的势力这一事实。
他所能给乔琰提供的帮助无外乎就是钱而已,但在如今的时局下,钱显然没有当地势力的支持来得有用。
他也直觉在乐平能让他视为交易对象的,或许并不只是一根特殊构造的鱼竿而已。
然而此时骑行于马上的乔琰却在想着——
在这位东海巨富还未成为刘备钱袋的情况下,她也未尝不能将他用一用。
她甚至还不必需要麋氏将妹妹给投资出去,简直是个天下头号良心的被投资对象。
何况对现在各项发展深受钱财限制的乐平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钱财有用,她也必定会因此维持好跟对方之间的合作关系。
好得很呐!
不过说起来,她用来挑动王氏寻上门的东西也不是随意选的。
即便没有麋竺前来并州的情况,她也会想办法和王氏这项展开合作的。
要说那蜂窝煤中到底是加了什么东西,说特殊也不过是针对现在来说的,若放在现代并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便是硝酸盐这等助燃剂。
极为凑巧的是,如汾水这等河流下游的土地,因污秽排放的问题,大多呈现出一点硝土的状态。
褚燕和赵云领着人跟白波贼交手的时候,也顺便按照乔琰的吩咐收集了一批回来,完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后便以草木灰和硝土制作出了一批硝酸盐,混入了蜂窝煤之中。
至于麋竺提到的鱼竿,却着实是个让她有些意外的交易项目了。
她本也只是想着让麋竺越发确定乐平是个潜力股而已,却没想到他连交易之物都先锁定了一样。
戏志才手中的钓竿和如今时代的鱼竿确实是有些区别的,因为其上多了一个特殊的轮轴装置。
正是这个在现代被称为鱼线轮,唐宋时期被称为钓车的东西,得以让鱼竿上的线可以多抛出一段距离,通过轮轴的收线依然保证在鱼上钩之后还能被拉扯回来。
说起来乔琰会折腾出这东西来还是个意外。
谁让戏志才在此前乔琰不需外出的时候也难免空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虚空钓鱼颍川好友的事业始终没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以至于他沉迷上了实际的钓鱼。
但这家伙不知道是个什么空竿体质,日常操作就是钓鱼半天,鱼篓空空。
本着关心自家谋士心理健康的需求,乔琰想了想,凭借着自己此前对古画上频频出现的钓车印象,将其复刻了出来。
她琢磨着,若是在岸边钓不上鱼,用这种能支撑长线钓鱼的方式总是没问题了。
因抛线对力量控制的需求,还能继续顺理成章地拖上戏志才加入到乐平的锻炼大业之中。
简直再好也没有了。
谁知道这东西何止是满足了戏志才的需求,居然还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钓了上来。
不过想来也对,鱼线轮的一项重要应用正是海钓,而徐州临海,以麋氏的商业头脑,会将主意打到海域里着实是一件顺理成章之事。
但此物只是个技术买断的问题,只要给麋竺一个成品,别管他能不能弄懂其中的原理,他只要将其复刻出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也得亏这位麋氏子弟,多少有些顾念到先前救命之恩的缘故,若是他稍微心黑皮厚一点,直接去将戏志才的鱼竿偷了就是,哪里还要来找她谈生意。
如此说来,她还得另想一个跟对方能长期展开,且能保持和乐平之间关系的买卖。
在这番思忖之中,她就难免有些忽略掉某位奇才。
但郭嘉对这种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又颇为自由的观察环境,其实还挺满意的。
更让他满意的是,从乔琰的表现来看,戏志才明显没有将他的情况过多地说给乔琰听,这样说起来,这家伙在信中的种种说辞,可信程度也往上翻了翻。
那么现在就让他看看,乐平到底是何种面貌!
不知道是否是郭嘉的错觉,在他跟随乔琰踏足此地的时候,便感觉到此地的气质与同等规模的县城大有不同。
当然此时他还并未踏足县城,只走在县城之外的大片农田田埂之上。
但这缓行的一路正见农人往来,面容上展现出的精气神,和遭逢过战祸与饥荒的地方截然不同。
在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除却见到县侯所表露出的恭敬而退避到一旁之外,抬眼朝着乔琰看来之际,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分明可称之为孺慕。
这是一种并不多见于黔首和享有万户食邑的列侯之间的表现。
此时田中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正是为冬小麦筹备的时候。
因着九月下旬便要开始播种冬小麦,在此之前,这些县民需要完成每户地里的翻犁工作,故而郭嘉看到的就是只剩了根系还在土中状态的麦田。
虽然田中无有小麦生长,但瞧着这田间劳作之人的神态也知道,今岁的收成大约不错。
他又顺着这一片几无视觉阻挡的田地朝着远处望去,便看见了被梳耙齐整、沟壑纵横的山田。
原本种植在山田之上的,大概就是戏志才在信中屡屡提及的薯蓣,但现在这些东西也同样已经被收获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片留待明年播种的土地。
同样是因为这种毫无遮挡的状态,郭嘉得以清楚地看到,在更高处的位置,赫然树着一道长长的墙壁。
因间隔着太远,他只能隐约看到这道墙壁不太像是以砖石堆垒起来的,也不像是在如今乡间最为常见的土墙,只可惜一时半刻间他也辨别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在这特殊的墙壁之内,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两个部分,其中的一半屋舍似乎只有一层,自这山下田埂的方向看来,只能看到个屋顶的尖,而另外一半却颇有些坞堡的意思,起码也有个三层。
那矮的看不见屋子外墙,高的却能看出,其外壁和环绕外侧的墙壁稍有些相似。
郭嘉正看得有些入神,忽然被麋竺拉了一把,带到了一旁。
他将目光收回到近处,这才发觉远处有一队劲装的兵卒正在顺着田埂跑动靠近。
他方才若不退开,一会儿便要挡住这些人的路。
他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一队人中为首少年的脸上。
他琢磨着这位乔侯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少有为,故而也在人手选拔上也倾向于同龄人,否则为何会选拔同样只有十三四岁年龄的少年入伍。
不过这少年倒也不太寻常。
他通身的气息冷得出奇,明明此时还是秋日,却在他身上有一种酷似严冬的气息。
倘若郭嘉并未感觉出错的话,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必定见过血,还得是一种正面搏杀的见血。
唯独在经过乔琰身边的时候,他眸光动了动,领着队伍停留在原地,口称了一句君侯。
“彦材,还剩几圈?”乔琰问道。
少年比划了个三后便看到乔琰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行。
他也并未对乔琰的客人有任何的好奇,只整了整额前的汗巾便继续朝前跑了出去。
比起这位的冷脸,他身后一众跟着拉练的士卒就无疑要看起来热情得多。
只可惜领头那位的脾气,自他来到乐平开始便已经被众人所熟知,摆明了就是个将自己可以往死里练的存在。
若不是他说什么父亲说过生子当如乔烨舒,对乔琰的话堪称言听计从,他们都生怕这位会先将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
这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乔琰和郭嘉等人的视线之中,他们也很快抵达了乐平的县城之下。
让郭嘉有点意外的是,整个乐平县中成员表现出的高战力和尚武的风气,并未让这县城的城墙有所加高,好像还是几年前修建成的状态。
但想来也对,有这等名为训练实为巡逻的队伍,也着实不需要在城墙上做出什么额外的防御。
他跟随着乔琰踏入县城,这一眼便觉这城中的整洁程度让人眼前一亮。
倒不是说什么家家户户都可用青砖砌墙,而是这屋舍边角没有寻常人家的器材垃圾堆积。
房子还是那种房子,路还是那种路,却给人一种精神焕然,朝气蓬勃的观感。
也正是在此时,郭嘉看到前方的巷道交接处,有两个孩童跑过,手中随着秋风吹拂而转动的正是风车。
这材质轻薄的风车,大约便是戏志才在信中提到过的以乐平侯纸做成的风车。
他原本还觉戏志才在信中这么写多少有些夸张,谁让对方即便是给好友赠送也只送出了寥寥无几的数目而已,再加上乔琰的财不露白想法,让郭嘉当真以为乐平侯纸的造价不菲。
但今日一见,这庭前孩童执风车过,风车为乐平侯纸所做,居然还是个写实。
而被风吹动的可并不只是孩童手中的风车,还有一张飘摇飞起来的纸。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缘分,那张纸被又一阵劲风一带,直接卷到了郭嘉的脸上。
贴了个正着。
他当即伸手就去将这纸从脸上取下来,也在这动作中下意识地朝着纸上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发觉这还是一张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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