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乐平的粮食充足更是让这些一度面黄肌瘦的黑山流民,此时都已有了筋骨壮实的表现,从背影中也颇有体现。
在如今这个时代的混战中,这种优势格外重要。
何况这支队伍还有着两位足够卓绝的统率之人。
想到这里,她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了眼前。
从褚燕的队伍中分派出来给她这一路的领路人已经到了,这家伙还很有几分褚燕的猴精本事。
在他们动身上路后,他小心且灵活地替乔琰指引着前往李乐营寨的方向,转头又朝着乔琰解释道:“李乐这人要比另外几人谨慎,他喜欢劫掠到了一批货物,就立刻给自己换一个扎营的地方,甚至偶尔会让自己挖山穴而居。”
“当然,搁咱们这地方,山穴之地还挺舒坦的,尤其是这年月不比早些年,老人都说要比早些年间的冬日冷上太多。”
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他连忙收回了话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李乐吧,好在这家伙能躲的毛病,在他的部从身上也反映得格外鲜明,他派遣出来打劫的队伍也各个躲得跟山兔一个样儿。知道是让他们的人得手了,便再找找就是了。”
“多亏了乔侯给的那树叶制成的衣服,哈,有一回我就搁他们脚边躺着也没人发现我。不过褚燕老大不太喜欢这东西,看着就脸臭,听说乔侯此前用这东西坑过他?”
乔琰笑道,“不完全是吧。”
这东西顶多就是在侦查的时候能够起到一点作用,可没这个本事决定胜局。
谁让它充其量也就是个环境伪装,在如今这个生产力条件下,还没办法进而衍生出迷彩服来。
不过对白波贼这种山匪却属实是个利器。
他们还无法从山谷作战发展到据城而守,也便因为这依然辗转于山中的处境,被此等特殊的侦查方式给针对了个彻底。
那领路人嘴皮子利索,且着实很能唠嗑,也并不影响他给带路的一路上,因此前在这一片的摸索了彻底,绕开了李乐部从的监视,将乔琰等人给领到了目的地。
他朝着前方的山坳指去,说道:“君侯请看,就在那里了。”
虽已是秋季,在太行山中却依然有一批常绿乔木保持着未曾落叶的情况,比如说这一片冷杉林。
在这一片局部的凹陷中,因填塞其中的冷杉林,让下方安营扎寨的白波贼完全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乔琰都忍不住想对这家伙选营地的本事给点个赞。
若非领路人所指,只怕还真只能等到他们出来为祸劫掠的时候,才能让他们被人窥探到行踪。
“他们这回有好一阵子没挪窝了,”领路人想了想说道,“可见这家伙对这里是真满意,为免打草惊蛇,我没敢下去看看,只瞧了瞧周遭的路,一共三条。”
他伸手,将这三条路指示给了乔琰看。
“君侯若是要将其放跑,围堵住两条就成。”
这正是如同攻城之时围三阙一的法子,在此地的另类应用。
可乔琰端详了这一片林地良久,一面让典韦将后方的部队带上来,一面朝着傅干问道:“以你看来呢?”
傅干回道:“不若将三条路都封死。”
乔琰笑了笑,“不错,正该如此。”
见那领路人尤有些不解,此时也并非是进攻此地的合适时机,乔琰也并不吝惜于跟他解释道:“若真如你所说,这李乐一向是劫掠一场便换个去处,即便此地看起来再如何隐蔽,他也不可能在此时例外,可见此地除了在明面上的退路之外,必定还有其他退路。”
“此外,只有不擅作战的人,才会贸然提出直接将出路全部堵死的打法。”
若是寻常的退路尽数斩断,被困于其中的人必定拼死反击,在黑山军和白波贼之间的差距不足以拉开过大的情况下,属实是很不明智的。
可反正她都要将李乐给放走了,再给对方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又如何。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不需要傅干专门输一场了。
光是这操作就已足够了。
她的目光落在被夜色渐渐吞没的林梢,像是在透过这一片冷杉林朝着下方的人看去,小声说道:
“我们在日出之前动手。”
以乔琰所见,这位白波贼统领对自己的安全的确很在意。
领路人将他们带过来的这一条路,恰好避开了岗哨。
可那李乐既然选择了低洼掩蔽之处,就不可能在高处不安插任何的巡逻之人。
乔琰领人摸上山的时候是黄昏近夜,但以她所见,夜色里却未必是最合适的动手时机。
在她贴地朝着周遭小心窥伺之下,偶听那一片幽暗中时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正是有巡查之人在远处走动的时候,因踩踏到了落叶而发出的声响。
直到时近清晨,这种声音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因对白波贼的势在必得,乔琰此时毫无一点困倦之意。
起码在傅干看来,这位县侯为了达到最佳的蒙蔽效果,何止是选择了身先士卒,更是在此时目光灼灼,全不像是个一夜未眠的状态。
为了方便在抵达此地的过程中不被发现,乔琰将宝马朱檀给留在了山下,又因并非骑乘作战,她将长弓也留在了山下,只带着半截长枪和一把应急的短弓。
但这种武器上的卸装,绝不会让人觉得她在此时的交战中弱小可欺。
在她抬了抬手示意从者动手的时候,她整个人便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傅干毫不犹豫朝着先前一处声息消失的方向疾步掠了出去。
这黎明之前,也正是守夜者最为困倦松懈的时候。
李乐寻觅的落脚处本就隐蔽,上方的守卫更是交替轮岗,又刚度过了这样一个安全的夜晚——
在此等情形之下,这些人哪里会料到有人在此时前来袭击。
这本应该发出警戒的巡逻岗哨不等发出个警告,就已经被傅干给抹了脖子。
而其余兵卒已经朝着下一处岗哨扑了过去。
傅干此前以为,只有边地的正经守军能表现出足够血性凶悍的厮杀姿态,可在跟乐平的这些兵卒一道出击的时候,他却陡然意识到,这些人的行动力丝毫也不逊色于凉州战士。
在枯守一夜的等待中,他们简直有一派压抑后爆发的惊人力量。
可或许这并不是因为等得久了。
当傅干抵达那其中一条入口道路,等待身后兵卒集结的时候,他朝着他先前来时的方向望去,正见一抹不太分明的天光映照出了那位乔侯的身影,以至于让人意识到了一个不必多言的事实。
她正在看着这些将士。
在她一手维护了乐平的安定之后,这种无声的注视便好像有一种为信仰所钟爱垂怜的意味,也让人不惜为之效死。
不,不是无声。
她将傅干等人的行动看在眼中,也在此时拉动了弓弦。
那天边尚有残月,但这短弓弯曲,仿佛是另一轮月亮。
也或许,这是一轮朝日也不好说。
傅干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在乔琰松开这一记空射后,这一下弓弦弹拨的砰然声响便立时传递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而下一刻,这蓄势了整整一晚的喊杀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山谷。
他毫不怀疑,这是一种即便对方想要殊死一搏,也完全可以将这支白波贼队伍全吞下去的声势。
要不是因为这白波贼的人数足有他们这一方的两倍有余,只怕那贼首李乐根本没有这个被人叫醒起来的机会。
他尚处在深眠的状态中,忽然被人给拽了起来,就听到了满耳的喊杀声。
“渠帅,有敌军杀来了!”将他拽起的手下飞快将武器塞到了他的手中。
这话一出,李乐迅速清醒了过来。
他无比庆幸自己一贯以来的警惕让他乃是合衣入睡,下属更都是些没犯浑的家伙。
即便他还不知道这突然攻伐而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但起码他现在还不算完蛋。
他一把握住了长刀,喝问道:“什么情况?”
“外头的三条退路都被封锁了,来人跟褚燕那群人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统领者不是他而已。”下属飞快答道。
他一边回一边也在心中叫苦不迭。
褚燕那小子自己被乐平侯给收拾了也就算了,非要来上一出“弃暗投明”的操作,更是在跟白波贼的周旋中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做——
最可怕的敌人必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此前这四位统帅若是能够统一想法,先联起手来将褚燕给解决了,又哪里会有今日这样的祸端。
可他此时显然不能这样说。
该说不说,还好他跟从的是李乐这种格外怕死的人,这才在此时不必担心退路尽数封锁。
因为也正如乔琰所猜测的那样,李乐近段时间的不挪窝,可不是因为他有所懈怠,而是因为他在此地挖通了另外一条退路。
李乐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却强撑着一口气回道:“先出去看看!”
他一出营帐,看到的便是在晨光透过林梢、不在纯然夜色状态下的冷杉林中,那三面涌现而来的黑山军,正处在好一个上风占尽的状态。
哪怕领头的居然是个孩子!
傅干挟刀而前,冲杀在了最前头,也让李乐将他的样子看了个清楚。
这种被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欺压到头上的憋屈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要不是他旋即看到自己的手下怎么说还是在气力上更占优势,将这家伙给压制了回去,他简直就想抄着刀自己上了。
然而他又紧跟着看到从另一处持续朝着此地中心涌来的队伍,带着好一股子凶悍的气势,将这头的劣势给补了回来。
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再如何在领队之人的人选上存在问题,在包抄的手段上也有些拙劣漏洞,也并不能改变他此时需要面对的事实——
现在的情况正是优势在彼!
因在场人人都知道那条挖掘出的地道退路,忽然被惊起的白波贼众人所想的绝不是和这群敌人拼杀到底,而是朝着那条退路撤去。
李乐的额角青筋不由一跳。
以此刻对峙的局面来看,分明还是他们这边的人数更多,在缓过了头一轮攻势后,他们明明可以有整队翻盘的机会。
只要将对方给打痛,便能一改此时衰颓的气势。
可瞧瞧这些人都在做什么!他们平白把胜利往那小子的手里送。
然而他刚想到这里,便忽然惊觉一种难言的危机感。
他下意识地偏头,只见一道箭矢猝尔从他的脸侧急掠而过。
他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个年岁同样不大的少女手持短弓,再一次朝着他瞄准。
对方神情之中的杀意,在愈发明亮起来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惊人。
更何况,对方身后跟着的那个铁塔壮士,更一看就非寻常人。
电光火石之间,李乐的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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